“太医说旭儿溺水过深,心肺受损,尚在昏迷之中,恐有性命之忧。至于是谁害的,殿下已经做出圣裁,母后也不敢多加言语。”
赵皇后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下巴轻轻朝程金枝那里抬了抬,太子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向了程金枝,眼角流露出一丝狡黠之意。
程金枝此时已被降谕平身,正和高珩站在一起,见赵皇后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心中的怒火顿时扶摇直上,连眼睛里都冒出了火光。
“这个阴险的女人竟连儿子都叫来了,看来今天不撕我一层皮,是怎么都不肯放人了。”
“父皇……”
“太子。”周帝微一蹙眉,抬了抬手,”这件事朕已经弄清来龙去脉,你刚刚来此,不知其中原委,但你母后方才一直在场,你若是相信朕的裁决,就不要再问了,去看看旭儿吧。”
太子眼见周帝有意帮衬高珩一方,脸上显出几分愠色,忙颔首正色道:“父皇的裁决,儿臣自然深信不疑。儿臣只是担心父皇素来仁爱慈怀,恐怕会被那些有心之人所迷惑,影响父皇的英明决断。”
程金枝听着太子这些冠冕堂皇的险恶之词,只觉虚伪不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接口道:“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心如明镜,是非黑白分得一清二楚,我等皆心悦诚服。倒是太子你一进来就质疑陛下的裁决,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有心之人。”
太子没料到程金枝会突然出言不逊,迟疑片刻,转而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程金枝面前。
“本太子还以为是谁说话如此如雷贯耳呢,原来是三弟新娶的王妃啊。哎呀…果然是个大美人呐,就连做出的事也是不同凡响,难怪会让我们三弟动心了。”
高珩显然感觉到了太子的故意刁难,于是挡在程金枝面前冷冷道:“大哥,既然父皇已经说过此事与金枝无关,大哥还是快些去看皇太孙吧,父皇也累了。”
“三弟你别着急呀。我只是跟你的王妃打个招呼,彼此熟识一下,三弟难道是做贼心虚,怕我说出些什么来?”
太子笑吟吟地说着,可话里分明别有深意,高珩剑眉微蹙,隐隐感觉到了太子来者不善的背后,似乎酝酿着一个炙手可热的阴谋。
而这个想法刚浮出水面,太子已经走到周帝面前义正严辞道:“父皇,恕儿臣无理,儿臣还是坚信,旭儿落水,一定是燕王妃有心加害。”
“请问太子殿下,我为什么非要害你儿子不可?”程金枝登时便怒了,“况且我若是真要害他,为何还要拼命下水救他?”
“这恐怕是欲擒故纵吧?”太子振振有词道,“又或者你尚有良知,怕残害一个孩童良心会受到谴责,所以才无奈施救。”
程金枝眼见自己竟被太子歪曲成了一个恶贯满盈的蛇蝎女人,只觉既愤怒又可笑,而赵皇后还摆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在一旁静观好戏,更是让她有种瞬间炸裂的暴躁感。
原以为程家那些人已经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面目可憎,如今看到了赵皇后母子,程金枝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什么叫尚有良知?什么叫无奈施救?我好心好意舍身相救,却反倒被人反咬一口,这世上究竟天理何在?太子殿下你初次见我,就把我形容得如此冷血无情,阴险狠毒,到底又是何居心?”
“燕王妃,稍安勿躁。”周帝喊住情绪激动的程金枝,继而不解地看向太子,“太子,你何出此言?”
太子勾起嘴角,不紧不慢道:“因为三弟的这位王妃,据儿臣所知,她被叛过罪,还坐过牢,是有前科的。”
程金枝浑身一震,目光急转之间,记忆深处某些被尘封已久的伤痛又浮上心头。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时,涉事之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原以为早就风平浪静,孰料太子不仅知晓,此刻还在周帝面前提起,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帝显然也对太子的话感到了几分惊讶,皱眉道:“判罪?所叛何罪?”
“杀人罪。”
“你说什么?”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显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高珩眸色深重,眼中霎时间迷雾四起,面无表情地接口道:“大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众人皆知金枝她是靖国公府的三小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我不仅知道她杀了人,我还知道,是三弟你亲自去天牢将她带走的。”太子得意道,“不过三弟你行事向来心思缜密,不留后患,但是俗话说的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高珩眼若寒潭,依旧处变不惊:“我说过金枝是程大人的女儿,程大人位高权重,自己的儿女犯事坐牢,他又岂会袖手旁观?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你让程大人颜面何存?”
“是啊,所以不是让三弟你出面去将她女儿救出来了吗?只有不动声色地救出来,才能顺理成章地成婚呐。难道父皇不奇怪,三弟这些年来拒婚多次,为何此番却要亲自求父皇赐婚?”
周帝眉间一颤,眼神锐利道:“太子,你此话何意?”
“儿臣知道父皇素来最恨结党营私,可这种种迹象表明,三弟和程大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太子殿下且慢。“
程金枝眼见太子又要趁势污蔑,唯恐事态越闹越大,情急之下只能委曲求全,故作悲伤道:“陛下,实不相瞒,臣妇是庶女出身,从小就在程家受尽欺凌,就连臣妇的生母也是他们间接害死的。幸好后来遇到燕王殿下,这才得以挣脱牢笼,于情于理,臣妇都对这薄情寡义的一家心存怨恨。太子此番无中生有,分明用心险恶,还请陛下明鉴。”
这时,静默许久的慧妃也发声道:“陛下,金枝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真有天大的委屈,她又岂会言尽至此,陷自家人于不义?”
赵皇后冷哼道:“她是你的儿子的王妃,你自然说什么都得帮衬了。”
“……”
周帝听着四面八方不同的发声,陷入了严肃的沉思之中。
自古君王都最重颜面,毕竟当初是他亲自下旨赐婚,程金枝是否杀过人坐过牢,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没必要再掀波澜。他反倒希望能够尽快息事宁人,免得惹人非议,多加诟病。
周帝也是素来多疑之人,太子的话虽然只是一番空谈,并无实据,却像一片流云从周帝心中拂过。
虽然无足轻重,却也不是不留痕迹。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待周帝的决断时,偏殿突然传来了皇太孙苏醒的消息,众人闻言便急匆匆地赶去偏殿,这才让这场一波三折的对弈暂告一段落。
然而等待程金枝的即将又是另一场考验,那就是落水少年的证词。如果他亲口指正自己就是推他下水的真凶,那程金枝就只能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幸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活泼好动甚至淘气顽劣都只是个性使然,好在他心眼不坏,又或许是念在程金枝曾下水相救,他最终当着周帝的面道出实话,还了程金枝一个清白。
可惜程金枝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却并没有感到多么愉快,相反,身心俱疲的她,内心反而更加沉重。
第一次入宫就发生如此惊心动魄的险事,又是得罪皇后,又是冒犯太子,还差点让当今圣上一剑封喉,这让原本对这座肃穆皇城心生无限向往的程金枝心生恐惧,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自己确实是个惹事精,走到哪里,祸就闯到哪里,还要连累高珩为她善后,她实在问心有愧。况且这件事看似已经归于平静,但太子和皇后又岂是省油的灯?一想到高珩日后还要与这对险恶母子周旋,她心里就一点也不觉得踏实。
尤其是联想到高珩的身世之后,她愈发地对这二人憎恨有加。
此时正和宫外,周帝已经起驾回宫,赵皇后和太子立在宫门口目送周帝的銮驾远去,随即一同返回了殿中。
“今天真是便宜了那个程金枝,竟然让她这么毫发无伤地回去了。”刚踏进殿门,赵皇后立即沉下了脸,“陛下明摆着是有意要帮衬慧妃母子,否则你之前在大殿上揭露的那些事,陛下听后岂会无动于衷?”
赵皇后虽然心存怨念,她身旁的太子却并无怨言,相反还镇定相劝道:“母后稍安勿躁,有些事看似没有立见成效,但并不代表它就没有发挥价值。”
“琛儿你的意思是。。。。。。”
“无论程金枝杀人放火也好,三弟假公济私也罢,儿臣的目的,只是想在父皇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有这颗种子种下去,以后才有生根发芽的机会。”
赵皇后眼波流转道:“你是想让你父皇以为,燕王和程大人结党共谋?可是琛儿你这样做,岂不是陷程大人于不义?你别忘了,想要稳固登基,咱们还得指望他呢。”
“母后放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太子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儿臣想,这盘棋局,很快就会有新气象了。”
………。
而在回王府的马车上,程金枝微闭双眼,靠在高珩肩头不发一言。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抿了抿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高珩的声音。
“这是你的吧?”
她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高珩手上拿着的,竟是顾寒清赠予他的那方帕子。
“这手帕。。。怎么会在你这里?”
程金枝紧张地看着高珩手中的帕子,第一反应不是即刻拿走,而是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这才将它取了回来。
“我从出事的湖边捡来的,我之前去看望旭儿的时候,他说他是因为抢了你很重要的手帕,才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的。”
“是吗?他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程金枝生硬地笑着,却不敢抬头正视高珩的眼睛。这种感觉就像是女子红杏出墙被丈夫发现了一样,可程金枝心中明了,她如今心里装的到底是哪个人。
明明很害怕高珩会有所误会,但是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她此刻却连一句坦诚之言都难以启齿。自己还真是没用,无论在遇事还是感情上,都是同样的一无是处。
“这帕子,是他给你的?”
高珩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淡薄,似乎此事对他无关紧要,但程金枝明白,他既然问出了这句话,就代表他其实是在意的。
“是他小时候给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习惯了。”
“你带着它,是因为习惯?”高珩微抬眼帘,眸子里映着几分浅浅的失落,“确实,喜欢一个人,是会变成习惯的。”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程金枝心里一紧,刚想开口解释,却被高珩抢过了话头。
“这上头的鸿雁绣的很漂亮,如果我没记错,鸿雁代表的是相思之意。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嗯,很应景。”
“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金枝神情古怪地看着高珩,只觉他脸上虽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从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中,她分明嗅到了几丝浓郁的酸味。
程金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家伙,他是不是在吃醋啊?”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这座顽固不化的冰山,竟然会吃醋?”
见程金枝突然莫名其妙地展颜而笑,高珩不自然地蹙了蹙眉头,显然有些疑惑。
“我回去把它收好,以后不会带在身上了。”
程金枝将帕子叠好,认真地注视着高珩。
高珩眉间一跳:“什么?”
“很多事是会成为习惯,但也有很多事,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我不想再把自己绑在回忆里,我想珍惜眼前人。”
程金枝抬头注视着高珩,眼眸如星,脸泛微红。
她确信当这句略显矫情的话语说出口时,一直悬在她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终于落了地。
比起常对顾寒清怀有若有似无的愧疚与念想,在面对高珩时强加压抑的自欺欺人,其实更加让她难受。
“哦。”
“你…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问我说什么?”
程金枝脸色一变,顿时觉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尴尬不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诚一次,孰料高珩的态度却恬淡如水。
难道是自己弄错状况,表错情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现在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然而正当程金枝杵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时,高珩眸色一深,突然揽过她的腰,朝着她的粉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只觉唇瓣覆盖上一阵温热湿润的暖意,携着清雅的木兰香扑面而来,让她猝不及防。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反抗。
第四十九章 意外之邀()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顾府祠堂内,顾寒清双手合十,低眉垂首,在顾家祖先的灵位前虔诚恭肃。
幼年遭逢父母双亡,从小到大,每每路遇艰难险阻,或是心怀郁结之时,他就会一个人在祠堂静默沉思,与先祖隔空对语,以求指点迷津。
自那日在刑部大牢前亲眼目睹程金枝毅然决然奔向高珩之后,他才终于体会到痛失所爱的感觉,也终于明白原来在这段他还抱有期许的感情中,自己早已是个局外人。
挑灯对月,空庭把酒,寄心家业,无论他如何用外力麻醉自己,可一旦闭上双眼,还是不置可否地看到这二人携手相将,琴瑟和鸣的身影徐徐走来,逼得他无处可遁。
纵然他从来就不是个记仇善妒的人,却更不是个没心没肺之人,然而一方是挚友,一方是挚爱,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
“先祖在上,子孙顾寒清自继承祖业以来,自问矜矜业业,勤恳耕耘,不谋不义之财,不行违法之事,如今家业尚且稳固,岂料却为情所困,心结难解,终日深陷其中而不知该如何自处。是否寒清一开始就做错了,错爱,错信,错付,所以到头来才要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付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