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们正忙着,不要打扰了。”
梁荷颂说完,暗暗叹了口气。
康安年看出来“皇上”是想见厉哲颜。
“皇上,一会儿就到时辰了,哲颜世子可就要出宫去了……”
说完,康安年便挨了梁荷颂一眼,忙闭了嘴,恭敬在一旁候着。
梁荷颂心绪万千。方才小福子来禀告说,哲颜哥哥去过了双菱轩,出来后脸色就不太好。他定然是和皇上发生冲突了。
皇上吃饭喝水都只用专一的碗筷、杯子,显然属于极度爱洁的主儿,最受不得自己的妃嫔与旁人有不清不楚,更容不得半点背叛、揉不得一粒沙子。那“冲突”,还指不定是如何的尖锐。
哲颜哥哥向来温和,可是看他此刻的深情,双目含霜、嘴唇紧抿,心里定然十分失望、不快。
梁荷颂心下一紧,心疼又哀伤。他定然以为她梁荷颂贪慕虚荣,恨极了她吧……
想到这儿,梁荷颂心里就绞着疼。
·
夜幕如期而至,双菱轩里,姑姑方玉秀让品春添了些火炭,而后拿来了上好的生肌玉露膏给“梁才人”。
“皇上赐的生肌玉露膏都用了几盒了,才人脸上的冻伤还一直不见好。若是花容月貌有了瑕,可如何了得?皇上定然心疼了……”
确实有些古怪。厉鸿澈端着补身子的汤药,里头映照着梁荷颂的脸。这女人的身子虽柔弱,却也算健康,按理说不会这么平白无故的生怪病。难道……
厉鸿澈对着这碗药汤,忽然皱起了眉头。他正要细问这药,忽听雨来进屋来禀告。
“才人快拾掇拾掇吧,皇上马上来了。”
原来是那霸占着他身子的女人来了。
梁荷颂一进门,便让奴才们都下去了。厉鸿澈坐在小榻边,目不斜视的看着书,她进屋之后他一眼都没看她。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梁荷颂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见半晌没动静,才抬眼看去,只见厉鸿澈又平静地翻过了一页。她本预料着进门就会挨一顿数落,然后他会大发雷霆呢,却不想皇上这般“平静”,“平静”得直叫人提心吊胆的
“皇上……”
她又唤了一声,厉鸿澈才移开书,冷目视来。
“不是说过不必行礼吗!让人看了生疑。”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起来。”
厉鸿澈又瞥了她一眼。
今日这女人恭顺得紧,和平日里表面恭顺,心底“叛逆”转诡计的模样很不同。可这点“不同”,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昨日布置给你的诗词都记熟了?”
“都记熟了。”
都记熟了?他才不信,于是当即便让她拿笔默写。八首七言绝句,梁荷颂竟然一字不落的全写对了,连上回她写错的黄鹂、白鹭,都写对了!字迹也工整了不少。这表现,全然不像平时的愚钝状。
这日晚上,梁荷颂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主动提厉哲颜的事,而厉鸿澈也神色如常。她先上床躺着,厉鸿澈还在桌边批阅奏章。
厉鸿澈直批阅到三更,才将大小事情都朱批了完毕。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给盛丙寅,他竟上了一封奏章暗暗来试探!好在,这些奏章都是他批的,若是真的交给旁人来,只怕定会被识破!
乾清宫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康安年,陆全笙,小福子……每一个他都仔细看过。康安年对他忠心自不必说。陆全笙暗里时常向孝珍太后通消息,从贺舍姑姑处拿好处,但到底也不会有多大威胁,毕竟孝珍太后现在还要依仗他,没有害他之心。至于小福子,是康安年的徒弟,品性也能信得过……
那,这个奸细,究竟是谁?
厉鸿澈皱眉思索了一阵儿,许久才发觉双足已经冻僵,麻了。瞟了一眼屋子忠心的炭火炉子,厉鸿澈合上奏章。平时晚上都是床上躺着的那女人将火炉移到桌边来,不远不近的,也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冷。
宽了衣,厉鸿澈熟练地解了裙袄,临换上寝衣之前又低头打量了打量梁荷颂的身子。白嫩如瓷,凹凸玲珑,是个美人。
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雪,窸窸窣窣地,夜里冷得紧。厉鸿澈看了眼贴着床里头睡的人儿,伸手摸了摸冷得跟冰似的另一半儿床被。
“皇上,您批阅奏章,臣妾先上床去把被窝暖热了,您一会儿上床睡觉就不冷了!”平时晚上,这女人假借这理由,先钻进被窝睡觉,而今晚她去紧贴着里头睡,仿佛这外头一半儿是雷池,不敢僭越半寸!
厉鸿澈暗暗哼了一声。情郎出现了,就急于与他划清界限了?
至于第二日,梁荷颂也起得极早,早早去了乾清宫。夜里她再来时,竟把昨日厉鸿澈布置给她的《论语》几则都默写了下来,一字不错!
拿着梁荷颂默写的《论语》,厉鸿澈皱眉深思起来。《论语》本是他昨日故意刁难她的,并不指望她能背下来,更别说默写了!
梁荷颂恭恭敬敬地等着“老师”发话,见半晌没动静,眼珠偷偷转了转,打量了打量,却见厉鸿澈一双犀利的眸子正打量着她。
“光会背会写,不能通其意也是枉然,朕便抽两句来考考你。”
昨日他只说了一遍意义,这女人定然不会,除非……她和他少时一样聪慧。但,显然这是不大可能的。
厉鸿澈在纸上扫了一眼,选定了一句:“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就这句,你说说什么意思。”
梁荷颂看了看,想了想,半晌没吭出气儿来。
厉鸿澈轻哼了一声。他本是无意生气,但是莫名的他竟然没管得住自己的那一丝昨日留存的不满情绪,流露了出来。
“连意义都不懂,看来你并没有把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皇上恕罪。”“皇上,若是,若是臣妾答上来,您能答应臣妾一件事吗?”
抬眼,厉鸿澈见梁荷颂一双眼睛巴巴看着他。
“只要你答上来朕的问题,朕便答应你一件事,不过这件事需在朕力所能及、接受范围之内!”
梁荷颂心下一喜,眸中乍然一亮,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道:
“皇上说的这段话是讲,孔子的学生有子说,天底下既孝顺父母又顺从兄长,但是又喜欢触犯上层统治阶层的人是很少见的。不喜欢触犯统治者,喜好造反的人也几乎没有。君子者,要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只要根本建立了,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而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些就是仁的根本!”
梁荷颂说罢,亮晶晶的视线落在厉鸿澈身上。
“皇上,臣妾全凭自己意会,可能有些出入,不知可否说错?”
什么出入,根本就是丝毫不差!
厉鸿澈一时暗暗心惊!当年他少时习读这一段,也是费了些功夫的,但相较于旁人,他厉鸿澈已经算是极有资质的了!
厉鸿澈不信,又抽查了几段,梁荷颂都一一答了出来。
惊诧、赞叹、刮目相看,已经不足以形容厉鸿澈对梁荷颂的心情。
这女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笨……
而后,厉鸿澈心下有了些猜想,便问她到底有何要求,果然,这女人双膝一屈跪在他跟前,双眸含泪。
“皇上,臣妾不敢有‘要求’,唯有一件事想求皇上成全。”
说着,梁荷颂眼泪啪啪流了下来,哀伤毕现。
厉鸿澈不禁皱眉。她这哭法,和之前在他面前的柔弱流泪模样又不同,和现在她这神色对比起来,他只觉,从前这女人的“哭”,都不能算哭,只是落了几滴水、示弱罢了。
“说吧,什么事。”
梁荷颂克制住内心的激涌的情绪,擦去眼泪,低下头道:“皇上肯定已经知道臣妾和三王爷世子之事,臣妾自知有愧,但也绝未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只是……只是希望皇上能饶恕哲颜世子,毕竟那些都是臣妾进宫之前的事了。”“再者,臣妾恳求皇上,在皇上和臣妾身子未各归各位之前,请不要言语伤害他。”
“啪”一声,厉鸿澈将《论语》重重拍在桌上,然而声音却又低又缓,有一股冰火交缠的气凝结哽在他心口!
“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梁荷颂咬唇,硬着头皮点了头。
“那你可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朕,又是你什么人!”
厉鸿澈不是生气就喜欢大吼大叫、乱摔东西的男人。他声音极度低沉,如钟,虽低,却把梁荷颂脑子震得嗡嗡作响!可是,她已经跨出第一步,哪怕是死也不能再退缩!
哲颜哥哥向来自负,对他们兄妹更是恩重如山,她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再受到伤害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留下那封解释当初误会的书信,该就让哲颜哥哥误会她是为了荣华富贵进的宫。如此老死不相往来,免去这番牵扯……
梁荷颂坚定地一头磕下去,伏在地上。她顾不得许多了。
“臣妾清楚……臣妾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是臣妾的夫,除了皇上臣妾决不可再心系旁的男子。这些,臣妾一直铭记在心,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再说,而今身份各自已成定局,臣妾只是想让时间慢慢将这段过去掩埋,并不是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还请皇上成全……”
该死的!这女人这般努力背诵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更可恶的是,这女人竟然用他的身子和脸,去为别的男人伤心、流泪、哭求!
一看梁荷颂那样子,哦不,是自己身子那模样,厉鸿澈就眼睛涨得疼!
梁荷颂只听厉鸿澈不耐烦地暗暗呼出了一口气,接着便是静默。她在赌,赌皇上的胸怀和宽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越发觉得,厉鸿澈是看着面冷、残酷,实际心细、宽容。若不然,也不会那么耐心的教她学习。
气氛紧绷如琴弦,过了许久——
“只有这一次。”厉鸿澈说出这句话,只觉自己头上都要长出一片麦田。他竟答应了如此荒唐的请求!
罢了,就当君无戏言吧。
“说吧,你要我同厉哲颜说什么。”
地上梁荷颂抬起头来,简直喜极欲泣,擦了擦眼泪鼻涕。
“臣妾就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心地仁慈、宽容大度,绝不是旁人说的冷情寡性!”
她一下从地上起来,笑呵呵的十分讨喜,厉鸿澈简直要怀疑方才她那可怜兮兮的哭求,是不是糊弄他了!
“皇上,臣妾其实不笨,臣妾答应您,以后一定奋发图强、好好读书习字、绝不偷懒,您让臣妾往东,臣妾绝不往西,您让臣妾往南,臣妾绝不往南!事事唯您之命是从、忠心不二!”
厉鸿澈及时将她打住。马屁太响,耳朵都要轰鸣了……
她勤学上进、认真听命本是好事,眼下危机渐起,也再容不得她成日里糊弄乱来了。不过,这女人真的不笨么?
第30章 舔了两嘴()
接下来几日,不需要厉鸿澈监督,梁荷颂便自行拿纸提笔默写,“交作业”供检查,哪里有风吹草动都上报,简直殷勤、勤快得直让人惊诧。而更让厉鸿澈吃惊的,还是她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背诵诗词、篇章,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不了多远。
才不过七日的功夫,梁荷颂就将《论语》学了一半了!
“学而”、“为政”、“八佾”、“里仁”、“公冶长”这几篇尤其的熟练,虽然还有些细微的地方理解得不到位,但是已经十分难得!
厉鸿澈拿着默写纸,暗暗侧目偷看梁荷颂,只见她还专心致志的抱着本《论语》默读凝思,深情又专注又认真。记得前些时候,每当他押着她看书习字,她都跟鸟笼里的鸟儿似的在桌子边儿上蹿下跳,这会儿,全然换了个态度!
自他第一眼见到梁荷颂到现在,还没见她这么刻苦认真过。看她的进度,应当马上就能背诵完今日的这则,一会儿就要飞去乾清宫,去见厉哲颜!
想到这儿,厉鸿澈蹙了蹙眉头,提笔,在那“乌”字中间点了一点……
大舒了口气,梁荷颂放下书本儿。
总算背完了!可她还没高兴完,便忽然眼前哗啦贴来一张纸!
“乌字写错了,抄十遍!”
梁荷颂揭下贴在额头上的默写纸,那朱批红笔赫然在那其中一个字上打了个小叉。她倒是荣幸,连个鬼画符的默写纸都能得到皇帝的御笔朱批。
瞧了瞧那“鸟”字,梁荷颂皱了皱眉。“皇上,臣妾记得……没有写那一点啊……”
她说完,便惹来厉鸿澈冷冷一瞥。“难道朕还会无端端陷害你不成?”
“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贵为天子,金口玉笔,应当是臣妾记错了。”对,可能是她不小心点了一下。梁荷颂虽暗自奇怪,倒也没有深思,将那“乌”字抄写了十遍,交过去给厉鸿澈,却被批了一顿。
“朕让你将那篇文章,抄十遍!”
“啊,皇上说的……是那文章啊……”
“再多话,就再抄十遍!”
好凶。
梁荷颂嘴一瘪,不想抄但又不能造次,只得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开抄。等她抄完,恐怕哲颜哥哥已经交班给御前侍卫副总管姜成献了。白日是哲颜哥哥当值御前,夜里安全是姜成献负责的。
梁荷颂对面桌案、奏章堆里的厉鸿澈,提着笔,唇角弯了弯。
跟他斗……
而此时,四宝斋里。
梁书蕙的心情只怕比梁荷颂好不了多少。不,根本是没法儿比!
外头院儿里白雪皑皑,冷得人直哆嗦。四宝斋里虽点着炭火炉,但也并不比屋外暖和!那炭火炉子烟熏缭绕,显然是用的受了潮的劣质炭!
“噼里啪啦”一阵瓷碗、茶具摔碎的声音之后,接着便是梁书蕙尖声怒斥——“把那炉子给本贵嫔灭了!”
宫婢连连说“是”,生怕惹了她迁怒。自她们主子被褫夺了封号之后,就有些喜怒无常,经常发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