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荷颂让康安年守在院外,院子里也就他们二人,是以不必顾虑太多。
二人坐在屋檐边儿的石阶上,梁荷颂手托着下巴侧脸看厉鸿澈吃饭。厉鸿澈吃的速度比平日快,显然是真的饿着了。可,怎么她瞧着皇上吃饭的动作还是这般文雅、好看呢。难道书读得多、气度好的人,连吃饭的动作都这么俊俏贵气?皇上好似是舜熙皇帝的十三皇子,定然是他小时候被宫里的礼仪师父教导逼着养成的……
暗暗叹了口气,梁荷颂双手托腮看天上的月亮。唉,她本估摸着来看皇上的“恶狗扑食”相呢……
“朕让你失望了?”
梁荷颂心底的腹诽被厉鸿澈一语击中,嗫嚅着唇儿差点没接上话。“皇上气度非凡,哪怕屈居在臣妾的草芥之身里也是一样的英明神武。臣妾怎、怎么会失望,呵呵。”
“也是,把朕关进暴室折腾了两日,你也当是遂了心愿了。”
他在她肚子里养了蛔虫细作么……
梁荷颂连连否认。
“这一道惩罚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虽然臣妾现在顶着皇上的身子,但是也不好太过忤逆维护您,再说……再说臣妾想着,从前臣妾也在暴室中走过几遭,也没有觉得十分苦楚,皇上睿智非凡,定然也能轻松应付……”
“原来是在报复朕当初没有宠幸你、救你。”
厉鸿澈冷声戳破。
“臣妾不敢……”梁荷颂跪下,心道,反正他没证据,奈她何。
厉鸿澈坐在房檐边儿的石阶上,俯视这面前低着的毛茸茸脑袋,不屑的哼了声。
“不敢?我看你是嘴里说着不敢,手脚却是敢得很嘛……”
跪了会儿见没声响发落她,梁荷颂试探着仰起脸来,正看见厉鸿澈俯视着她,月光趁着他冷肃的脸越发的清俊非常,唇角……竟似有微微翘起的弧度?
皇上……在对她笑?他不该是龙颜震怒么?不过……
梁荷颂暗暗倒抽了口凉气!人人都说皇上生起气来,皇宫下的土地爷倆腿都要颤两颤——不怒自威!可……怎地没人说,皇上笑起来,也让人心啊肝儿啊的,花枝乱颤的呢?
估计没人能像他这样,能笑得又好看又让人害怕了。那笑平静而恬,就像……就像洒在他身上的霜白月光!
梁荷颂腹诽着,在厉鸿澈那极少出现的月光似的笑容中,不禁失神起来……
“皇上,臣妾想请您帮臣妾个小小的忙。”梁荷颂抬了屁股坐在厉鸿澈一旁的石阶上,撑着下巴侧看他。“您能不能给臣妾讲讲那首,床前日……啊不,床前什么光的诗,是什么意思啊?”
梁荷颂说完忙咬紧嘴。为何每次她一念诗,皇上就这么凶巴巴地给她一眼?上回他只给她念了两遍,让她自己了悟,并没有告诉她诗的意思。了悟?她读都没读顺透呢……
厉鸿澈瞟了她一眼,却没睬她。
梁荷颂等得有些失望沮丧,抬头见月亮竟然也隐到了云中,无端端的心头更是压抑。
记得小时候,是爹爹教她诗。后来爹爹死了,哥哥教她诗。再后来哥哥被赶出府了,就再没人教她了。虽然她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哥哥终于发家将她接出府去,可哥哥到底年纪轻,忙于官场应付已是焦心,她又如何忍心再去烦扰他。
至于哥哥的博通府上请来的师傅嘛,对她大多都面上恭敬着、耐心着,心底暗骂她蠢笨。有一回,她无意听见教她习字的师傅和别人说话,大骂她目不识丁、空有一副好皮相,还添油加醋说得极其难听,气得她当即就想冲过去揍他一顿!可,她还是没有,只让哥哥寻了个理由,打发了那师傅丰厚的银两,让他走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是爹爹教她的。哪怕她没什么文采,但品德还是丢不得。别人嫌她不识字、看轻她不要紧,若是连自己都看轻自己、瞧不起自己,那才是真的成了轻贱之人。
“你过来。”
厉鸿澈唇缝里飘出这低低浅浅的三个字,和这溶溶月夜很是相容。
梁荷颂忽感自己的手儿被厉鸿澈捉住,被拉这跨下台阶,走到庭中洗衣缸边儿满水的井旁。
怎么了?梁荷颂正在疑惑,忽见乌云流开,清澈的月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刹那灌满了庭院,铺洒在他们面前一地澄澈。而井水如镜,轻轻反射着带有水波纹的月华,照亮金口的石条子。井边儿的雕花围栏沐浴着月光,在大理石板上洒下一片别致精巧的影子。
轻轻抬手,厉鸿澈一指那似有微微荡漾的井。
“看见了?这,就是‘床前明月光’。”
梁荷颂一愣。“可是,没有床啊?”梁荷颂侧头正好看见被水波印染过得月光反射在厉鸿澈的双眸上,那点漆似的眸子晕染着些许的冷肃、威严,却不似平日里看着的那般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此‘床’非床榻,而是这井边儿的围栏,井床。”厉鸿澈抬头看月,“月光落下井床旁,如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不喜明月,因为故乡在,思念的故人、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厉鸿澈身临其境的讲解,梁荷颂终于记明白了,也回过味来,原来方才他沉默不是不理,而是在等待云开见月,拉她来看。
低头,梁荷颂看看自己的手,虽然皇上放得快,但确实是他主动拉她的。其实,皇上也不是那么冷酷得不近人情嘛,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小丝贴心的。
厉鸿澈将整首诗都讲了一遍,他做事本就细致力求完美,所以讲得十分仔细耐心。梁荷颂这回也总算理解记忆了,死记硬背确实很不舒坦。
“你就没有想过杀了朕,然后合伙你哥哥造反,做真正的皇帝吗?”迟疑了许久,厉鸿澈才问出这个问题,就在梁荷颂脸上看见恍然大悟的表情。该死的,她不会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他这话就提醒了她吧!亏他以为她是善良没有野心……
二人又静看了一会儿月色,各自都没有说话,估摸着都想着(或者算计着?)心事。
“皇上,您当时为什么不求饶辩解呢?您顶着臣妾的卑微身份,那种情况下只有求饶才能保命啊!”梁荷颂眨巴着眼睛观察厉鸿澈的神色,却只见他双眼平静得跟井水面似的,眸子微微有些月光粼粼水润感。
他轻笑了一声,似从没为那事急过。“朕有什么好急,你不是比朕还着急么。哪怕不说,你也会想尽办法,迫不及待的洗刷冤屈自己的冤屈。”厉鸿澈侧目看来,“再说,黎大学士已经怀疑上你,没有我,你也一日都应付不来。”
敢情皇上不是不怕死,是根本吃准了他不会有事啊!梁荷颂了悟。年纪也不是很大啊,怎么跟老狐狸似的。
“不过,朕当时还是有些担心,你这脑子……万一救不了朕,可就麻烦了。”
太后看似温柔和蔼,实际是极其重礼法之人。
难怪他当时霍然开朗似地突然又配合了,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算得真是透彻……梁荷颂眼珠微微转了转,却一眼看见了那井边儿蹲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在那儿扭动,听水声,像是在打水面!
厉鸿澈显然也发现了,眯眼打量。
那……怎么瞧着像是贤太妃娘娘?梁荷颂心下一个念头。它似说过,要来暴室看“落水狗”来着。
它在那井水边儿蹲着干嘛?梁荷颂伸长了脖子,仔细看了看……
贤太妃费劲地伸长一只爪子,“啪”、“啪”地打着、抓着水面映着的那只猫……
第20章 滔滔奔腾()
贤太妃啪啪打了一会儿水,没多会儿就不打了,似感那水十分恶心似的,嫌恶的抖了抖爪子,抖得水星子四溅,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它轮番把四只爪子都抖了一遍。
梁荷颂本以为贤太妃因着上次挨了一拳头会跑、会忌惮远离厉鸿澈,甚至报复他,却不想它竟扮作平常的样子,主动粘了过去厉鸿澈身边,然后……
哗啦啦,它抖了全身的毛!那冰凉的带着猫味儿的水珠子,溅了厉鸿澈一脸……
厉鸿澈眯了眯眼睛。梁荷颂忙一把报过贤太妃。它似还没抖够,不高兴的喵嗷了一声,扭扯着长呼呼的小身子不依。称厉鸿澈还没动手之前,得赶快把贤太妃搬走,免得再如上回那样挨一顿胖揍!
全皇宫里的人都忌惮着太…祖…皇帝的圣旨,可厉鸿澈他似乎没那么忌惮。也对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是该胆儿肥些。
将贤太妃交给了院儿外守着的康安年照管着,梁荷颂才回来,坐在厉鸿澈身边,干干的笑了一声,忙掏守帕,打算给厉鸿澈擦擦脸上的水珠。掏着却想起自己一身男装龙袍哪里有什么手帕……
额……梁荷颂抬眼却见,厉鸿澈已经从怀里拿出折叠得极整齐的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水珠。那擦拭的动作,十分仔细,纵使女身也并不娘气。擦完,他看过来。
“你那么紧张把它抱走作甚?”
“畜牲无眼,臣妾是怕它冲撞了皇上。”梁荷颂忙掩饰。皇上定然不喜欢贤太妃。
“朕确实不喜欢猫。”他收好芳香手帕,“不过,朕瞧那猫儿十分通人性,倒是讨喜。”
“……”可贤太妃心里定然不觉得你讨喜啊。再者,若是让贤太妃听见了旁人说它“讨喜”,还指不定的怎么火冒三丈呢。
两人坐了一会儿,梁荷颂一直心头盘旋着件事儿。
“皇上,要不臣妾先提前升您做贵人吧?您也看见了,臣妾在这后宫之中,真是地位实在卑微,臣妾倒是不在意位分,就是怕苦了皇上您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可厉鸿澈却只是微牵了下嘴角,睨着她。
“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表现得好,日后再升也是一样,左右这副身子你暂时也享受不了。”
梁荷颂之兄梁烨初,属于尉迟斌的手下。尉迟斌与盛丙寅兄妹的关系可以算是不共戴天。若此时让梁荷颂得宠太盛,盛妃不满,盛丙寅也必然会发难。盛丙寅发难起来,这女人定然应付不来。
眼下他江山根基尚还不稳妥,不宜有伤筋动骨之事,这也是为何梁荷颂进宫多时,却未得宠的原因之一……
朝中黎大学士、尉迟斌、盛丙寅各成一派系,而后宫中的得宠妃嫔也与前堂的官员派系牵连甚大。尉迟斌这一代老奸臣,在舜熙先帝在世时就想作乱了,却未能成功,而今老了,膝下子嗣稀薄,倒是式微了、安分了不少,不过他提拔了梁烨初,此人不可小觑。
厉鸿澈侧目,看了梁荷颂一眼。错,便错在她来自奸臣窝。不然……以她的姿貌,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才人,居在双菱轩那僻静处。
梁荷颂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转着的这些小九九,专心看了一会儿月色,坐得有些发冷,于是让守在院儿外的康安年及另外两个太监进来生了炭火炉子。
临走时,梁荷颂私下对厉鸿澈道:“皇上,臣妾的娘亲曾经教导过臣妾,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便是抢了也不长久,做人可以争取,但不能昧着良心迷恋抢夺。”“臣妾虽不通诗词,但也略听爹娘说过君臣之道。臣妾不想当皇帝,臣妾的哥哥也不想当皇帝,又‘造反’做什么?”
这是回答厉鸿澈之前问她为何不杀了他灭口造反的问题。
厉鸿澈皱了眉,冷看着她,半晌,道:“你爹娘,说得很对。”
没想到她爹,竟然还是个通达的忠臣,可惜女儿却大字不识几个……
他信了?
梁荷颂察言观色了两眼,心肝儿谋算了谋算,立刻扯“正题”:“臣妾的爹娘还说……”
“罢了,夜深了,朕困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就给她升个品阶,就那么难吗?小气得很,亏她铺排了那么大段。梁荷颂腹诽。爹娘啊,对不住了,这个小谎家祭的时候她定然会忏悔的。
梁荷颂正打算欲走,却忽见厉鸿澈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突然一歪,像是……晕倒?
“皇上,皇上……”梁荷颂忙回身接住厉鸿澈。
一个“美人跌”。
一个“英雄接”。
厉鸿澈直觉一个天旋地转,待看清时,自己已经处在梁荷颂的怀中。
这,这姿势像个什么话!他堂堂男子汉,九五之尊……!
“皇上,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的身子娇贵,虽经不起折腾,但也不至于说晕就晕吧?想当年在二叔的梁府上,她忍饥挨饿也是过来了。
厉鸿澈踉跄地站直身子,背对梁荷颂,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正脸,低声森冷道:“你走……朕,不需要你管!”
“……”皇上就是这般不近人情,梁荷颂心说,他这副原身是很厉害,熬夜也不见疲倦,可是她的身子可没那么结实,皇上还这么“自不量力”……
果然,厉鸿澈又是一跌,连一向抬头挺胸的挺直腰杆,都直不起来了!那痛,简直直往脊椎骨里头钻!厉鸿澈只觉脸颊、身上又冷又热,下腹疼得厉害。
没想到,女人来个癸水,这般痛苦……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梁荷颂搂着厉鸿澈,握了握他双手,只见他两颊苍白,双手冰冷。
“朕不要你管……”因为腹痛,厉鸿澈气若游丝,想推开梁荷颂,却发现双手无力,推在她胸口上完全跟猫儿挠似的。
可恨!
见他还犟着,梁荷颂终于急出了火气。“皇上不要臣妾管,臣妾便不管你,臣妾管的是自己的身子!”
“……”厉鸿澈终于缄口。
梁荷颂忽然想起个事儿来,恍然大悟道:“皇上,您……您可是来癸水了?”
厉鸿澈痛得似要断腰了,说个字都困难。也不知他是不想理会她,还是什么,梁荷颂只见厉鸿澈别开苍白的脸,闭着眼睛、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极困难般地点了头。
点完头,那双苍白的雪面,又晕染上两片绯红……衬托着她的女身,在她怀里竟有几分娇羞柔弱……
梁荷颂当即将厉鸿澈抱回了乾清宫休养,忙请了太医来,开了两剂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