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终于传来厉鸿澈的声音,又冰又冷。她似看见他咬着牙、隔着门瞪着她。
“若不给朕好好地学,只有后果!”
他不是开玩笑的!梁荷颂立刻听了出来。下月十八,就是孝珍太后的寿宴。作为太后的儿子,她这临时顶班的皇上,也是必须要上。厉鸿澈担心,她也不是不担心啊。
门外终于安静了,屋里厉鸿澈坐在案前,一手轻按着奏章,一手拿着毛笔,皱眉头瞧着奏折,可脑子里却自动回放着方才梁荷颂念诗时的模样!
“啪”一声,厉鸿澈将毛笔拍在了墨砚上,溅开一圈大大小小的墨汁点子,晕在宣纸上黑白分明。
可恶的女人,好好一首思乡绝句,在她嘴里竟成了淫…词浪…语!
罢了,她现在也还不大,不到十六。他足足长了她十三岁有余,看来往后,只能他多焦心了。
整理了整理纷乱的思绪,忽略了身上发热的疼痛伤口,厉鸿澈重新拿起奏章和毛笔,继续批阅奏章。不论如何,既然身处高位,就要对天下百姓负责。而今朝廷奸臣当道,腐…败蛀虫无数,这条路再难行,他也坚持下去!
对于他厉鸿澈来说,除了江山社稷,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包括他自己!而女人,也不过是他繁衍香火的工具,以保江山延续。三年一选秀,女人仿佛永远都不绝,往他后宫里涌……
假装昏…庸酒…色这几年,他也是有些稀里糊涂了。
可而今发生了这等荒唐事,他竟然会与个小小才人换了身!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所在!他定然要好好查查!朦胧记得,儿时似乎听人说过个类似的传闻,只是太久远,已记不大清了……
批阅完奏章,厉鸿澈刚收好,就听门外新拨来双菱轩的姑姑方玉秀轻声道:“才人,郝御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您醒了吗?”
郝御医?厉鸿澈回想起来,这人太医署院使的儿子,进太医署不久就已至正五品“御医”,听闻他本可升做正四品的右院判,但他拒绝了,而今也只够给宫里四品以下的妃嫔诊脉。不过他正七品,来诊梁荷颂的脉倒是绰绰有余了。
“请他进来吧。”
收好了奏章,厉鸿澈上床躺下,心里暗责怪着梁荷颂心性不坚。他才不过稍微教训教训她,她就真的走了。
门开,进来几条人影。厉鸿澈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个隐约。三矮一高,矮的是宫女,高的当然是郝御医。
郝御医身形颇为颀长,是个高个子的,行动举止颇为儒雅,是个温和文秀之人。
“微臣叩见才人,才人吉祥。”
“不必多礼,郝御医起来吧。”厉鸿澈道。他对郝御医印象倒是还可以。此人应当是忠孝之人,假以时日应当有一番造化。
郝御医说,不喜诊脉时旁人打扰,厉鸿澈也就屏退了左右,让两宫女都去屋外候着了。
两个宫女下去,只留下了方玉秀姑姑。厉鸿澈与郝御医之间隔着珠帘。郝御医诊完了脉,似欲言又止。
厉鸿澈明白过来,让方玉秀也出去了。难道是梁荷颂这身子有疾,病入膏肓了?厉鸿澈正想着,忽闻珠帘撞击得吭吭响,他的手被一双男人的粗糙大手紧紧握住!
“颂儿妹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郝御医越过珠帘屏风,一下子和“梁荷颂”面对面了!他拉着她的纤纤玉手,眼底微有湿意泛红,双眼锁着“她”瘦了一圈儿的巴掌小脸,关切心疼溢于言表。
这他…妈怎么回事!厉鸿澈猛地抽手,想从郝御医手中收回来,却抽不动!
“郝御医,你这是作甚?放手!!”
这眼神,这动作,真是恶心,恶心死他了!
挨了“梁荷颂”这一呵斥,郝温言才略微淡定了些,松了手,缓了缓气稍微克制住。
“颂儿,是郝哥哥不对,吓着你了。”
“……”什么好哥哥?!厉鸿澈“惊魂未定”!从没想过竟然会被个男人这样“轻薄”!
郝温言眼神有伤。
“若是知道你在后宫中这般难熬,当初我便是拼死,也不会让你进宫受这等罪。皇上薄情,身为人夫,竟不知保护自己的女人,害你落得如此一身伤痛。”
“……”厉鸿澈心底怒气升腾,脸色越发阴沉,但,又不能发作,以免叫人看出端倪来。
看不出来,梁荷颂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竟然还有追求者,竟敢,有追求者!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人才出众的!若是他查明了,他们之间有私情……看他怎么收拾这对狗男女!
“郝御医,我是圣上的女人,往后你还是不要再如此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要害我!”其实,厉鸿澈根本不想多说废话,只想说一个字——“滚”。
郝温言却并不知道此“梁荷颂”,已非彼梁荷颂,叹了气,解释道:“颂儿,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将我当做兄长,我……我亦并未奢望什么,你,且放心……”
听听这语气,得是多用情至深?厉鸿澈越听越觉得如同被人泼了一头的绿染料,头发丝都绿了,咬着牙齿背过身去,因为他只怕正面迎上郝温言,郝温言就会死在他的目光眼神之下!
“宫中步步惊心,危机四伏,皇上又是薄情寡性之人,若日后你在后宫中寂寞苦楚、再如这次一般身陷危难,请一定要告诉我,我郝温言发誓,定然生死相护!”
他薄情寡性?他要生死相护?
他的女人,需要他这个小小御医来生死相护??厉鸿澈真是要气炸肺了!一转身,却正对上郝温言看着他“深情”又“专注”,那火气是“更上一层楼”!
好一个郝温言!他先前还当他是忠孝良臣,原来他是随时提溜着一顶绿帽子,跃跃欲试地想扣在他这皇帝的头上!
第13章 孝珍太后的怀疑()
送(赶)走了郝温言,厉鸿澈满肚子火气!本想等着梁荷颂来取奏章时,他好好的收拾她一顿,让她认清楚、记清楚,谁是她的男人!却不想,直等到夜幕,厉鸿澈都没能等来乾清宫的人!最后,他倒是等来了个晴天大霹雳!
“才人,奴婢把床铺好,你先休息吧。皇上今晚去四宝斋蕙贵嫔那里,不过来了。”双菱轩新拨来的姑姑,方玉秀道。
“……”她,竟然还敢拿着他的身子,去“宠幸”后宫了?
除了方玉秀,双菱轩还新拨来了四个宫女:听雨、听蝉,品春、品秋。这四宫女,都是赞管后宫事务的淑贵妃,从宫里分拨过来的。听雨听禅,品春品秋,光听起的这婢女名字,便知道是个诗书通达、心性高雅的女子。淑之一字,她是担当得起的……
四婢女中,二品都是干扫洒活儿的,二听是贴身伺候的,也更机灵,尤其是听蝉,那一双眼珠似乎就没有停下过转动。
“才人,只怕那蕙贵嫔要在皇上耳边吹风,说咱们才人的坏话。”听蝉道。
听雨略为内敛,但也认同。“正是,蕙贵嫔平素没少欺负才人,而下她的妹妹敏才人又因着才人之事而被赐死,恐怕心头记恨着才人,正伺机报仇呢。”
虽然上回梁书蕙的宫婢也牵涉其中,但是厉鸿澈还是难以相信,连屋子里都堆满了诗书的梁书蕙,会真的那般蠢笨、狠毒,让自己的婢女跟着趟这浑水。当初,也是因为她诗书通达,温婉贤惠,有淑贵妃之贤淑,所以才特意将金菊殿改作了四宝斋,他亲自给她提了“四宝斋”三个字。
眼下,那女人去了四宝斋,他要将奏章送还给她,就是个困难事了。后宫不得干政,若奏章出现在双菱轩,他的手中,只怕难免一场风波。
且说梁荷颂是如何去的四宝斋,那还要追溯到大半个时辰前。那会儿,天将将黑下来。
梁荷颂在双菱轩外干等了一会儿,饥寒交迫正在等不住,便见康安年跑来禀告:“皇上,太后娘娘说,备了人参鸡汤,请皇上过去用膳。”
她本想拒绝,可是,可是无奈康安年说太后有话,是特别为她准备的,一大番殷切希望!她若不去,就显得有些古怪推诿了。
懿宁宫中,布置清清淡淡的,有股礼佛之人的宁静。不过,梁荷颂可没办法放下心来!知子莫若母,虽然皇上不是孝珍太后亲生的,那抚养多年,也是了解得很啊!举手投足,吃穿习惯,很容易被瞧出问题来!
“皇儿啊,今日身子可好些?”孝珍太后亲自盛了一碗人参鸡汤递给梁荷颂。
“谢母后关心,母后辛苦了。”
梁荷颂是极喜欢喝这鸡汤的!进宫前在府上,她隔三差五的就要喝上一顿!尤其是进宫之后这七八个月,她不得宠,地位低微只得任人欺侮,连宫女、太监都嫌日子清苦、在其它奴才面前抬不起头,自谋出路弃她而去了。
别人参鸡汤了,她连肉末末都没见上几粒儿!她本有才人的头衔,不该这般穷苦的,却无奈梁书敏姐妹,撺掇伙同其它的妃嫔,仗着皇宠时常欺侮她,让内务府克扣她的用度。她又不得宠,求助无门。
后宫中妃嫔除了零散户儿,粗略可分为三大派系:一派是淑贵妃,背靠黎大学士;一派是盛妃,背靠盛大将军;还有一派便是早已毁容失宠,没落了的香贵嫔,背靠的是日暮西山、命不就已的尉迟斌老将军。
她哥哥烨初是尉迟斌老将军一手提拔。她进宫也是尉迟老将军一手促成,自然属于失宠妃嫔的派系。这失宠妃嫔派系的不得宠小才人,那悲剧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梁荷颂本在双菱轩挨了冻,就饥寒交迫,大冷天儿喝到这热腾腾,香喷喷的热汤,别提多舒服了!
喝完放下碗,梁荷颂却心头咯噔一下!因为,她看见孝珍太后脸色僵了僵,眸子里似暗藏打量之色,而一旁的贺舍姑姑也是眼睛也不眨的看着她。
“母后,这汤着实好喝。只是这下厨之事还是交给奴才们做就好,您,还是多享享清福才是要紧。后宫之事也有淑贵妃操心,您就不要费心了。”梁荷颂琢磨着厉鸿澈的语气,装模作样道。
用完晚膳,孝珍太后又说道:“其实今晚上哀家让皇帝来,也是有事要嘱咐。”
孝珍太后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贺舍姑姑及另外两个心腹婢女伺候左右。
“皇上啊,敏才人和蕙贵嫔姐妹之父,虽然只是个三品地方官,但依附的是盛丙寅。盛丙寅手握重兵,若是应承了那二女之父的央求,与皇上找些麻烦,恐怕是因小失大。皇上也有些日子没有去四宝斋了,不若今日便去看看蕙贵嫔,也好安抚安抚她。蕙贵嫔贤良淑德,性子温婉,毕竟敏才人是她的胞妹,现下四宝斋中去了个亲人,难免伤心寂寞……”
说了这一长串话,孝珍太后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简直要停不下来。
梁荷颂听着孝珍太后孱弱的咳喘,心下腹诽了几句,顺承下来。
“母后说得是。朕今晚,便去四宝斋。”
“盛丙寅仗着是他当日拥立了皇上,就自命了得,处处有越矩之态。皇帝要懂得韬光养晦,要懂得忍耐……”
原来还有这些,梁荷颂心道。从前以为做皇帝那便是为所欲为,普天之下谁也不敢忤逆圣旨,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么多顾忌、思量。清了清嗓子,梁荷颂学着厉鸿澈的神态,应付了几句“知道”、“记住了”。
孝珍太后目的已经达到,身子孱弱,也不多留梁荷颂了。渐渐入冬,这两日越发的冷了,她的双腿骨头每动一下都刮着疼!
孝珍又与梁荷颂说了几句下月寿宴之事,便让贺舍姑姑送她出门。
·
从懿宁宫里出来,梁荷颂心下有些难以平复的情绪在激涌!
让她安慰梁书蕙?她只恨不得送几串鞭炮过去,在她门前点上,再舞两只龙狮庆祝!
梁书蕙会伤心寂寞?呵,她才不信!梁书蕙心有多坚韧、阴毒,她可是尝过的!
记得八岁那年,爹爹立功凯旋途中病逝,尸骨未寒,娘又伤心过度、跟着去了。哥哥烨初当年十四岁,聪慧过人,继承了爹爹的文武双全,他日必然是个大有造化的人!二叔虽没什么才华,却将这一点认得清楚,所以,他和二婶子便寻了个哥哥偷盗表哥梁纨银袋子的借口,将哥哥赶出了府去!
她自小生得白净,貌美讨喜,二叔刚开始也略有不忍心,便留下她,也并没有苛待。怎知,梁书蕙却容不下她,想尽办法想要将她也丢出去!
梁书蕙污蔑她偷她的珠钗,打烂二叔的古董,说她四处讲她爹娘坏话云云,导致二叔对她的那点儿仅剩的恻隐之心也没有了!撤走了府上原来教习她读书习字的师傅,吃穿都是捡她们姐妹剩下的!直到四年后,哥哥考上状元,将她接出府……
所以,她认识的字,都停留在八岁以前的认识的。遥远记得,那会儿还有许多人夸她聪慧,日后定然和她娘亲一样是个文采出众、才貌双全的大才女!谁知造化弄人啊。而后,他们兄妹总算苦尽甘来了,哥哥也家财日丰,她吃穿用度全部都是用极好的!又过了三年,一朝悲剧又给选入宫中,又被这梁书蕙姐妹欺侮……
从前她们只是想赶她走、伤她身子,可而今三年后再相遇,她们却是三番两次想要她命了!
梁荷颂长而沉重地呼出了口气,在冷夜里凝结成白雾,倒像是口吐白雾了。
“皇上,您有烦心事?”康安年上前轻声问。
康安年不爱拍马屁,却是十分让人喜欢,细心而又周全。
“无事……”
梁荷颂一行走远,贺舍姑姑才从懿宁宫门口缩回头来,回到屋子里向孝珍太后禀告。
贺舍开门极小心,就是怕冷气扑进来伤了孝珍太后的腿。
“太后娘娘,方才奴婢听见皇上和康公公说话。原来皇上是体恤太后娘娘一番爱子之心,所以才忍耐着将那鸡汤喝下,并不是皇上心底喜欢的。”
“哦?”孝珍太后凝重的脸色这才舒展了些,松了口气。“看来是哀家多疑了。”
“是啊,太后娘娘。人都是一样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其它的变故。再说,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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