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偷袭未竟、力道已尽,最后那一丝要刺杀枢国国主的执念让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胡乱挥着刀锋,始终不肯停歇。然而失神的双眼已无法聚焦到目标身上,只是无力地劈砍着寒夜里的朔风素雪。
左寒山坐在车中,目眦尽裂、嘴角流血,握着空荡荡的刀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一直以越国将士为骄傲,今夜却被十几个人屠杀虐死殆尽,如何能接受这种变故。
“不想死的话,最好别动。”程铁鞍站在车旁,小声提醒着车里的人。显然,自魏及鲁冲出之后,他便一直监视着车内的一举一动。
“可惜了,如果没有受伤的话,一定可以痛痛快快打一架。”罗敷女站在一旁,看着魏及鲁最后的挣扎,叹息道。
转头又看向马车,高声问道:“能否告知此人的身份,此间事了,我定厚葬了他。”
咬紧嘴唇的左寒山想回答,去发现不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张开嘴巴说话,自己已经紧张愤怒到不能言语。
“魏及鲁,越国骠骑将军。”吕青野开了口。他的心脏也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气势不虚。
“原来是你——”罗敷女对着魏及鲁叹道,“有胆,我成全你。”
说罢,左手重新握紧剑柄,欺身而上,格开魏及鲁已经无力的刀锋,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尖穿背而出。
直到此刻,魏及鲁还无意识地挥刀砍向罗敷女的腰肋,被她抽出的剑挡住刀锋,身体才“砰”地倒了下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抉择(上)()
一百零一人,至此,全部殒命。而敌人,只有区区十三人。左寒山气急攻心,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短暂的杀机消弭在肃杀的风雪中,剩下的人被各自引领安排住宿,马匹则牵到专门的马厩去照料。
吕青野等四人被带到内城的一处宅院,四人分开,一人一个房间。吕湛、吕澈强烈抗议,险些便和枢国的士兵打起来,最后还是吕青野安抚他们,这才暂时安静下来。
这种安排原本在他意料之中。罗敷女这一次反伏击不过是借着性别上的优势使得屠一骨放松警惕,从而疏忽、失败,论起两军的真正实力,越国仍旧超过枢国。他们是吕国质子、随从和护卫,在越国生活已是多年,自然想挨个从他们身上套取越国的各种信息。
进入温暖明亮的房间,吕青野反倒有了一些不安。在外面的时候天大地大,在房间里却更似牢笼。
有一点出乎意料,被安排侍候他的人竟是一个年轻女子,举止十分有礼,眼角和额头带着瘀伤。带他进了房间后便退了出去,不久又送来饭菜,还有一壶热酒。
那女子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吕青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女子似的,想了好久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吃饱喝足,又洗漱完毕,仍是不见罗敷女过来,吕青野有些纳闷,便开门想出去看看。门口两名士兵把守,把他劝回了房间。
吕青野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猜测罗敷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这样故作高深有何用意,最后干脆不再折磨自己,脱了衣服上炕睡觉。
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打量着只有自己一人的空荡荡房间,竟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昨日,他还在越国的北定城中,今日,却已到了一河之隔的枢国铁壁城。
刚穿好衣服,昨晚的女子便端着热水盆进来让他洗漱,这些士兵竟然有这么好的耳力,听到他起床,立刻通知人过来侍候,让他有些惊诧。
吃过午饭后,一个穿着白色铠甲、身材欣长的陌生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绘着诡异纹路的面甲遮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
进了门,立刻便摘掉了头盔和面甲,高高束起的长发散落下来,如丝缎一样。
第一眼,吕青野便认定,这个人就是罗敷女。年纪大约与自己相仿,只看右半边脸,是十分姣好的面容,带着三分英气;然而左半边脸上,左眼角处竟然有三道长长的抓痕直没入鬓角内。颜色比肤色略浅一些,显得极为刺目,也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只看左半边脸,甚至有些狰狞。
“世子睡得可好?”罗敷女微笑着首先开口,声音一如昨晚的男子腔调。
“很好,国主安排人照顾得极周到。”吕青野回答。
“你那两个侍卫只怕睡得不好,该是很担心我会害了你。”罗敷女坐到桌前座椅上,语气有些揶揄。
伸手指向对面的座椅,示意吕青野坐下。吕青野也不客气,大方坐下。
“他们三人随我入越已经十一年,都是忠勇之人。若是打扰到国主或贵国将士,还请国主看在他们只是担心我安危的份上,勿要追究。”面对罗敷女的试探,吕青野特意强调“三人”,暗示他们都是他随身的侍卫,并非越国人。
昨夜那一场屠杀和魏及鲁的战死,让吕青野睡梦中仍时有惊悸。虽然左寒山的责任是监视他们,但此时此刻,他不想他死。否则,他们三人单独陷在枢国城关里,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极易引起祸端。
罗敷女倒也不争辩,笑道:“怎么会追究。巴不得他们日日夜夜扯着嗓子吵闹,好让越国人知道,吕世子在我这里安然无恙。也许他们顾忌你的安危,就会自动退兵呢,岂不正解了我国之难。”
“我只是质子,还没国主想得那么重要。”
“因为不重要,所以才被允许上战场做伏兵么?”罗敷女转了转眼珠,问道。
吕青野眼神一跳,平静地回答:“枢国铁壁城为朔北第一城关,能有幸见识,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屠一骨倒是真有大将之风,两国交战,还带着他国质子参战,不怕被人把他的战法和用兵习惯学了去。”
“是我的荣幸。”
“世子不怕战场上生死难测,无法返回故国么?”
吕青野心中一动,却慨然回答:“大丈夫本该捐躯沙场,何惧生死,只遗憾这浩劫之下的无辜百姓。”
“世子一边赞同越国的做法,一边惋惜陷入危险的百姓,岂不自相矛盾?”
“战争非我所愿,但既成事实,作为军士自该服从将令。自古以来,战争中最可怜的便是百姓,却无可避免,所谓有得有失、有利有弊,矛盾从来都是一体。”
“既如此,世子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机会难得。”
罗敷女眼神一敛,叹道:“大国交战已十多年未曾有过,确实机会难得。”转而问道:“梁姬和你说了什么么?”
“谁是梁姬?”
“伺候你的那个婢子。前些天从北定城逃出来的,她说自己是营妓,叫梁姬。”
“哦,什么都没说。”原来是营妓,怪不得总觉得似曾相识,该是见过。吕青野心想。
罗敷女见吕青野眼神坦荡,沉思一下才说道:“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要对我说什么?”
罗敷女笑道:“世子如此喜欢观摩战争,不如先与我去城关看一看,了解现在的局势,聪明如世子,也许会猜出她想说什么。”
罗敷女站起身来,不容吕青野分说,便示意他穿戴好斗篷,自己也戴好了面甲、头盔,拉着他的手腕一起出门。
雪已经小了很多,但风仍旧大。
出了宅院,吕青野看到城内建筑也是鳞次栉比,颇有繁华之相。平常百姓来来往往,与一般城镇并无太大区别。
都说枢国戍边将士平日里开荒耕田练兵互不相误,囤积的粮草除日常用度外,均为战备。如今看来,不少将士的家小也长住在这里。
经过他们身边时,偶尔能听到他们几句对话:
“国主腹背受敌,仍旧带伤督阵,这次我也要上战场。”
“我刚从城门前报名回来,欺负到家门口,打他龟儿子的。”
“国主伤势怎样?”
“不轻吧,被百多人伏击呢。”
“听说那些白甲战士是国主亲侍卫队,就是当年的鬼骑,能反击杀上百越国士兵,果然厉害。”
吕青野一边竖起耳朵努力听到再也听不清为止,一边打量罗敷女的眼神。这些百姓明明正在议论她、担心她的伤势,她却好似没事人一样,大步向前走着。
而且,她明明没有受伤,怎么传出的受伤?
“你们在征兵?”他轻声嘀咕着。
“算是吧。”罗敷女没否认。
“都说枢国人人可上马作战,下马耕田,看来所言非虚。”
“世子,你觉得我们这铁壁城如何?”罗敷女不回答,转移了话题。
“据城而守,如果屠一骨下定决心要攻下城关,只怕他现有的兵力不够。”
“如你所说,我们双方正在僵持。”
“短时间内确是僵持之势,然而,你的国民都知道你腹背受敌,所以,时间一旦拉长,于你枢国更为不利。”
所谓的“腹背受敌”,吕青野认为实则是“内忧外患”。因为在枢国内,罗敷女本身王座不稳,暗中有势力对她虎视眈眈。但民众用了这个词,说明她在铁壁城百姓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若是世子在我这个位置上,该当如何处置?”
吕青野没有马上回答,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执着而坚定,加之面甲上诡异的花纹,看起来极震慑人心。想起昨夜与她短暂的一次交手,确实有不输于男子的气势和武功,此女子气度从容,对敌人毫不手软,很容易让人心折。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偏题,立刻整肃心思回归正题。如果自己也如她一般即位成一国之主,大兵压境,该如何决断。
越国来势汹汹,若不战只能议和。一旦议和,各种屈辱随之而来,越国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联合其他国家,重演六国大战?五大国都不是省油的灯。除了越国这些年越发的穷兵黩武之外,其他四国都韬光养晦、壮大自己。若联合作战,牵一发而动全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没有巨大利益的前提下,谁都不想妄动刀兵。
那么,为了保护自己国家的利益和树立自己的威信——
“若是我,只有迎战,而且要不惜代价,赢这一战。”吕青野回答。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抉择(下)()
罗敷女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又问道:“又该如何战才能赢呢?”
“所以你故意放风说自己被伏击受伤,激起百姓和将士的愤慨,以此达到哀兵必胜的目的?”
“算是吧。”罗敷女竟然没有否认。
“你杀了屠一骨的爱将,只怕对方比你更‘哀’。”吕青野挖苦她。
罗敷女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吕青野也看过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城门口。城门仍旧开着,通往外城的路上可以看到不少的士兵的身影。
募兵处竟然就设置在内城门口一个简易营帐内,营帐外临时立了一块牌子,上写“募兵处”三个字。
“大人,你就写上我的名字吧。过了年我就十四岁了,邻居十六岁的哥哥都打不过我。”一个小小的少年正在和营帐外的士兵打着商量。
“小兄弟,申将军有令,十六岁以下均不录用,赶紧回家去。”士兵伸手摸摸他的头顶,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高度,笑着劝他放弃。
“要么我们过过手好么?”少年不死心,竟后退一步,扎个马步拉开架势,想让对方试验自己是否真有本事。
“小兄弟,天气冷,回家吧。城里一些储备物资已经开始转移,你可以去帮忙。现已是战时,越国人随时会攻过来,普通百姓也需做好任何时候皆可转移避难的准备,才能让我们放心地和越国死战到底。”士兵不理会少年的胡闹,却仍旧耐心地劝导。
“如果你打赢我,我马上回家。”少年紧了紧腰带,倔强地坚持。
“好小子!有胆色!我和你过招好不好?”罗敷女站在少年身后,接口问道。
士兵们看到她,立刻便要行礼,被她挥手免了。
少年听到声音,转过身体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常年看到身着盔甲的战士,那一身白色铠甲极有气势,也知道一定是个更大的官,立刻点头应道:“好。”
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追问:“我赢了就要参军,你能和申将军说么?”
“能。”
“他会听你的么?”
“嗯,我想应该会的。”
“如果不听怎么办?”
“我就和他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你一定打不过申将军。”少年肩膀垮了下来。
士兵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为什么?”罗敷女倒是不以为忤。
“越国那个吐骨头的大将军都被申将军挡在城关外面了。”
吕青野听着稚气未脱的童言童语,不仅莞尔,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哎呀,是呀,这可怎么办?”
“你是昨天和国主一起进城的鬼骑将军么?”少年突然又想明白似的,问道。
“是呀。”罗敷女点头。
“那你能和国主说么?虽然听说国主受伤了,但申将军一定打不过国主。”在少年的认知里,最厉害的人才能做国主。
“好,我和国主说,你赢了就许你参军。”
“说话可算数?”
“算数。”
“好!”少年再次沉腰坐马,断喝一声,倒也真有几分气势。
“腰刀给他。”罗敷女示意旁边的士兵。
那士兵立刻拔出腰刀,倒转刀锋,把刀柄递给少年。
少年握住刀柄,大吼一声,一个大步冲到罗敷女面前,举刀便砍。
吕青野知道少年不是罗敷女的对手,但他面对高他一头、又自认为是将军的人,竟然无一丝胆怯和避让,真的就砍了过去,枢国人的彪悍性格,可见一斑。
罗敷女侧身避过,伸腿绊他。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的身体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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