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错心虚地将话题往回拽。
闫儒玉又眯眼看了他一会,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段非常详细的个人资料。
阮寒。
这个名字一下就引起了吴错的注意。因为姓阮的人并不多,而前不久,他辛苦抓回来的黑社会头目就叫阮森。
阮寒,34岁,书店老板,在常青中学门口经营书店,已有12年了。
有一女儿,八岁。
三年前她与妻子离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离婚原因不明,但根据两人的财产分割协议,阮寒几乎是净身出户,房子、车、存款他都没要,只保留了经营多年的小书店。
唯一的要求是女儿归他抚养。
看到关于8岁女儿的信息,吴错立即联想到了两名死者口袋里的发卡。
“不会吧?”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闫儒玉。
“跟进线索的确是个力气活儿,但只要稍微动点儿脑子,还是有捷径可走的。”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闫儒玉就是在报复吴错那句跌下神坛的调侃。
他挑挑眉,得了多大的胜利一般,愉悦地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你再看这个。”
一份辖区派出所的调解记录。
记录上显示,阮寒曾出手打伤自己的老丈人,致使老人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只能住院治疗。
但是因为伤者并未追究阮寒的责任,辖区派出所最终也只是调解了一番,警告阮寒不可再犯,而并非按照故意伤害罪拘捕并追究刑事责任。
从时间上来看,这次暴力事件应该就是导致阮寒和妻子离婚的导火索。
调解记录上说,阮寒之所以对老丈人出手,是因为无意间发现老丈人经常把孩子带到乌烟瘴气的棋牌室,还让孩子拿打火机帮自己点烟。
为此,他说了老人两句。老人大概是面子上过不去吧,明明自己有错,嘴还硬的很,训斥阮寒大惊小怪,还说这是在带孩子长见识。
对这种歪理邪说,阮寒忍无可忍,就对老丈人动了手。
“对孩子得保护欲很强,易冲动,曾有过暴力行为。”吴错总结道,“但就凭这个还说明不了问题,目前为止,这个阮寒和两名死者还没有任何联系。”
“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要浮出水面了,至少,小白何明辉已经反馈了消息。”
闫儒玉打开微信里重案一组专用的微信群,“我刚刚把阮寒的照片儿、资料发到群里,据小白和明辉辨认,他曾是死者贾丙花服务过的一名游客!而且,正是发生导游打人事件的那批游客之一!”
吴错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还真是,小白和明辉在群里给出了答复,两人似乎也预感到凶手就要露馅了,很是激动。
吴错补充道:“不仅如此,游客名单上还有他女儿!父女俩一起参加了这次’文化游’。”
“文化游?嘿,现在的商家可真会起名字,节假日去人满为患的历史建筑玩一趟就文化了?我刚还纳闷儿,父女俩分明是本地人,怎么也报团游本市了?有这种报了文化团就成了文化人的心理暗示,八成是被忽悠了。”
“总之,先拘捕嫌疑人阮寒了,进行DNA比对吧。”
第二二六章 纯白的献祭(8)()
原本吴错还在担心,仅凭眼下的证据不足以拘捕阮寒。但是,金子多很快又发现了一条线索,使得事情比预想更加简单了。
阮寒前妻的微信朋友圈曾晒过女儿的照片。
三年前,那应该是一家三口去郊游时拍的,女儿坐在爸爸肩膀上,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梳着两个羊角辫,额前零碎的头发被两枚发卡别了起来。
粉色的,带有小公主的发卡。
与两名死者口袋里发现的发卡一模一样。
警方找到阮寒时,他正在店里忙活装修的事。
因为离婚时净身出户,他手头十分拮据,这次趁着暑假重新装修店面,也几乎请不起装修工人,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
“你们是?”看着走进店里的四五个人,阮寒问道。
“警察。”
阮寒愣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锤子,“有事儿?”
他灰头土脸,手上还有两道新鲜的伤口,看起来是干活时不小心划伤的。
“认识这个吗?”吴错拿出发卡的照片。
阮寒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吴错又拿出阮寒女儿的照片——正是那张头戴粉色公主发卡的照片。
“你们干什么?!”阮寒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他挥动着手中的锤子,防备地看着吴错。
吴错不退反进,“你想干什么?!”
“我……”
“或者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
阮寒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就在他目光躲闪垂下眼帘的瞬间,吴错一个箭步上前,反剪住了他握着锤子的手。
哐啷一声,锤子掉在了地上,一小撮尘土被震荡得飞扬起来。
小白和明辉也冲上前来,三个合力将阮寒牢牢擒住。
被押上警车的瞬间,阮寒发出了一声哀鸣。
“闺女!”
在进入审讯室的头一个小时里,阮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任凭别人问他什么,只是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这使得负责审讯的小白和明辉束手无策,只能先从审讯室里撤出来。
“组长,怎么办啊?”明辉有些气恼地问道。
吴错皱着眉没答话,倒是闫儒玉接过话头道:“有两个办法,一个快的,一个慢的。”
明辉不解。
“慢的办法就一个字儿,等。我还不信了,他能永远这幅德行。
快的办法,保准见效,就是有点儿缺德。”
“你是想……从她女儿那边下手?”吴错问道。
闫儒玉点头,“你不是派了协警去他家帮忙照顾小孩儿吗?正好……”
“绝对不行!这么做也太……急功近利,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阴影……”
“我看不会,”闫儒玉透过监视玻璃看了一眼阮寒,“让他跟女儿通个电话,他保准能把现在的状况瞒过去。”
吴错摇头,“我还是觉得……”
闫儒玉摆摆手,“无所谓,不如折中一下,先等等看,实在不行再给他女儿打电话。”
说完,闫儒玉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我有事,先下班了,你们慢慢审。”
一小时后。
阮寒的癔症不仅没好,反倒愈演愈烈。
吴错虽然极其不愿意,却也只能联系在阮寒家照顾孩子的协警,让那协警将电话给了阮寒的女儿。
“叔叔?”电话里一个怯怯的童音传来,“你跟我爸爸在一块儿吗?”
不知怎的,吴错的鼻子竟然有点儿酸。
他在原地踱了两步,调整好情绪,拿出最轻柔的声音道:“是啊,叔叔跟你爸爸在一块儿,他……可能……要晚点儿才能回家。”
“哦。”
女孩儿的乖巧让吴错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等会儿我把电话给你爸爸,你跟他说两句话,免得他担心你,好不好?”
“好!”
吴错将免提打开,深吸几口气,走进了审讯室。
听到开门声,女孩儿怯怯地喊了一声爸爸。
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正好能让阮寒听到。
听到这声喊的瞬间,阮寒一下子坐直了腰杆儿。
“闺女!”他也喊道,并伸手想要去够吴错的手机。
吴错向前凑了凑,将手机放在他面前。阮寒倒也知道规矩,没再伸手,老老实实地伸着脖子跟女儿说话。
“闺女,你在哪儿?”
“在家!”
“家里还有谁?”
“还有一个警察阿姨,我按您教的看了阿姨的证件,才让她进的门。”
“做得对!我闺女最棒了!”
“阿姨可好啦,刚才还给我做饭了,阿姨做的饭可好吃了,跟爸爸做的一样好吃!”
阮寒眼角有了泪光,“好……好……吃过了就好……”
“爸爸!我能吃一根雪糕吗?就吃一根!”
阮寒泣不成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了一句“行”。
他摆着手示意让吴错把手机拿开,他已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错安抚了小女孩儿几句,挂了电话,点了根烟,容阮寒又哭了几分钟,才道:“纸里包不住火,错了就认,至少给孩子做个榜样。”
“我进去了……她怎么办……”
“她还有妈妈,我们已经电话通知了你前妻,她表示如果你真的出事儿了,她愿意照顾孩子。
现在,你前妻正往你的住处赶,孩子也挺长时间没见妈妈了吧?”
“不!她不行!绝对不行!”
“因为她父亲?你曾经的岳父?你不喜欢他带孩子的方式,对吗?”
“你们……都知道了……”阮寒自嘲地笑了一下,“是,我当年打过老头儿,我就是想给孩子一个干净的世界。
成年人不应该……不负责任到那种程度……
他把孩子带去棋牌室,还叫孩子给他点烟,教孩子搓麻将……这是一个小姑娘该学的吗?
明明是他不对,还要反咬一口指责我……我是实在气不过才推了他一把,谁知道他就会摔成重伤。
这下可好,他可有理了,说什么我之所以没被抓去判刑,都是因为他大人不记小人过,长辈不跟晚辈计较……
我呸!当初我就不愿意让老人带孩子,我媳妇儿偏不听,这下一出事儿,父女俩一块儿跟我吵。我一看,这种日子孩子哪儿受得了,干脆离婚,我一个人带孩子过算了。”
“所以之后杀死庄亚东和贾丙花,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干净的世界?”
“是。”
“杀死贾丙花是因为她殴打与你同一旅行团的游客,强制大家购物,对吗?”
“你们根本没见过她那时候的嘴脸!……可恶!太可恶了!……”
“好吧,这我姑且理解,”吴错摆摆手,示意他控制一下情绪,“那为什么要杀死庄亚东?”
“他干出那种事,难道不该死?!”
第二二七章 纯白的献祭(9)()
“他干什么了?”
“上课迟到放学打篮球不回家的是他!在校门口跟小混混聚众打架的是他!把女孩肚子搞大的也是他!
他这种败类!留着也是个祸害!只会教坏小孩子……”
“等等,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看见?”
“我的店面就在学校门口,迟到、放学不回家、校门口打架……这些我都看得门儿清!”
吴错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看到,他送受伤的同学去医院?”
“这个……倒没有。
那又怎样?哪个人渣还没做过几件好事?!”
吴错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阮寒凭什么自以为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他的喜好和判断消陨。
庄亚东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这个年轻人有种独特的个人魅力,幽默,有爱心,有担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许多同龄人都要优秀。
贾丙花暴力威胁游客购物,行为可恶,但在这可恶嘴脸的背后,她也是一个残疾男人的老婆,一个高中孩子的母亲,她蛮横无理,与旅行公司的制度和自身经济压力有着直接关系。
可这不就是人吗?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既让人憎恨又叫人唏嘘的人。
吴错点了一根烟调整情绪,向阮寒晃了晃烟盒。
阮寒吸溜了一下鼻涕,“我不抽,有孩子以后就彻底戒了。”
吴错只好扔给他一包纸巾。
“谢谢。”擤完鼻涕,阮寒便没了浓重的鼻音。
吴错继续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让姑娘怀孕的?”
“我都听见了啊!那姑娘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得真真儿的!
我认得老跟他在一块的姑娘!他们不是什么好学生,从来不进书店的。
那天我还纳闷,这姑娘怎么跑我书店里看书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直看到挺晚,学校里的学生都快走完了,我也准备打烊了,她开始跟他男朋友打电话。
我能看出来,她故意躲着不想让我听见,可是学生都走光了,周围挺安静的,所以我还是听见了……”
吴错再也听不下去,他拿出一张照片,问道:“你看清楚,打电话的是不是这个姑娘?”
“是她!没错!我记得可清楚了!这对狗男女,没一个好……”
“你够了!”吴错拿着照片的手在微微颤抖。
佛曰,你看到的真,未必是真,你以为的善,未必是善。吴错忘了自己是从哪儿看到的这句话,偏偏佛没能未卜先知有人会因为这个杀人。
“那姑娘跟三个男人有性关系,孩子根本不是庄亚东的,只不过其余两个人都不愿意负责,只有庄亚东以为孩子是自己的,愿意尽其所能地负责!
还有贾丙花,有种她对游客动手的时候你站出来啊!你反驳她啊!你跟她对打啊!你怎么不敢?!
你他娘的和所有围观群众一样懦弱!你以为暗算他们,在背后捅刀子,就能给你女儿创造一个纯白的世界?只有善没有恶?
你才是那个恶魔!你根本没勇气告诉她这世界本来的样子!你也没能力教会她如何在这灰色的世界找到自己纯白的方寸!
你!懦夫!”
吴错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想到那名老师称赞庄亚东的样子,他就觉得气闷。
阮寒愣住了,“你……你说什么……他,不是他……的孩子……他负责?……他们……”
吴错已不想再跟这个荒诞的人多说一句话。
他转身走出审讯室,对小白和明辉道:“交给你俩了。”
“保证完成任务!”
吴错少有地提前翘班回家,心累,心真累。
回家路上他特地绕远,去儿时住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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