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安茜,忍着笑,低喝。
“还不快去撤了这些没用的,叫外面的人把这些个渣滓拾掇了。这儿你就不用管了!”
我推推搡搡地把安茜打发了出门,转身又牵起了脸色不善的胤禩走进内间的隔门后稍作清理。
手里一边为他简单擦洗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中衣和中裤,一边抬眼觑着他的眼色。
“晌午的时候,已有拜唐来报了。”
胤禩会意地点了点头,反而半仰着头,微眯起了眼睛,毫无言语的意思。
我干脆单刀直入。
“怎么做到的?”
胤禩嘴角微扬,却并不急着回答。
“晴儿不放心?”
我手下力道不觉加重。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我不该着急吗?”
胤禩依然噙着饱满的笑意,幽幽地回望着我。
我的道行终究还是矮了他一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晴儿这般聪明,我只有一句。”
我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何大人被囚,皇阿玛亲自过问了此事,朝廷下派搜查,未见任何犯上之语,却意外发现了……何大人退还苏州吴县知县赠银的信稿……”
尾音不绝,我的大脑也开始逐渐理清了脉络,有些曾经被模糊的层次渐渐开阔无垠。
“苏州知县……退银……”
我喃喃轻念,不消一刻,全身紧绷的关节刹那间得到了缓冲。
抬眼又多方仔细地审视着我的丈夫。
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这样一个谈笑风声,优雅自如的男子一手缔造的吗?
起初种种的猜测、疑问与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他在陈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可是这事实背后所暗藏的玄机究竟又有几个人可以参透呢?
何焯只身南下,原来早在那一刻,这一场抵死较量的序幕就已悄然拉开。
胤禩暗中授意何焯明察暗访,实际上正是为了引起踹匠幕后主使人凌普的注意。正如他所料的,太子奶公凌普果然恃权傲物,又命手下,即那吴县的知县,行贿赂之事。接着,一切便重新大洗盘,只为了这一封退还赠银的信稿,主导权再次落入了胤禩的手里。有了这封信的铁证,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再想撇清干系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显然,康熙相信了事实,相信了这个本不该发生的人为的事实,也正视了太子一干众人利欲熏心的贪婪嘴脸,甚至觉悟到自己最信任的身边人已经爪牙遍布,就连一个知县都不放过。
另一方面,胤禩当日的远虑牵制了可能令自己成为这一次败垒的关键人物太子。没了太子,老四要借谁来使力?以谁的名义出其不意地搬到老八呢?
我悻悻地深吸了口气,敛眉沉思。
想到这儿,我不禁暗暗赞叹起胤禩当初的谋略。要以怎样细微卓绝的眼光才能以一步想百步之遥。
原来早在何焯南下伊始,胜败就早已注定了。
胤禩说的一点没错。无论这场弈局孰胜孰负,他永远不可能是输家了。他的智谋令我咋舌。他的故布疑阵,他的深谋远虑,都不得不让素来深谙的老四也不知不觉走入了他一手策划的对战当中。
紧紧一步之遥,老八就已经全盘操纵了大局。
一步!他只比老四早了一步,却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有谁会想到何焯的南下会牵连到一件缠人的官民抗衡,又有谁会想到何焯犯上与苏州踹匠聚众闹事两个完全不着边际的案件有着如此密切的关联!
然而,以我对未来雍正的了解,他的谨慎,他的顾虑和他的野心都不会让他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退一步想,万中有一,若老四果不其然要将老八逼入绝境的话……
我窥着老八安然如初的面容,心中的暗涌浮现。
除非……
“那吴县知县是……”
“姓李,单名一个卫字。”
李卫?!
“老四的人!”
我失声低呼,随即只手掩口。
胤禩眼神犀利追问道。
“何以见得?”
我镇定自若,应声回答。
“猜的,不然你何以还能这般闲散?!”
面前人会心一笑,垂首牵过我的手,细细捉弄着。
老八赢了!完胜而归!
赢在了筹谋,更赢在了人心!
老四终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的,竟然不惜动用心腹来保住利用太子这一次出击的机会,保住太子这样一个攻讦老八最好的傀儡。
如此一来,可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李卫……”
胤禩不动声色,将我腕上的福寿结扯了又系。
“刑部的拜唐来报,李卫已然招供。”
“什么?!那……”
不等我问完,胤禩冷然一哼。
“他承认与凌普及太子一干人等勾结,才行此下作之事。已被皇阿玛秘密处决在狱中。四哥这回可是损兵折将,俨然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
李卫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历史果真脱离了原来的轨迹了!
那么,我是应该庆幸,还是……
一切终于大白,而我的心慢慢陷落。
老八将一切都算了进去,那么衡臣一事又是为何?
多此一举吗?
不!不会!以为今老八的心思,任何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只是出于无谓的动机。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要将本不相干的人也一并拉了下来?
我冥思苦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胤禩料中了老四对衡臣的爱才之心,竟要就此早早断了老四的心思,将老四所有可能的出路一一堵死。
思及此,我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转眼,埋首把玩着我袖腕坠饰的他全然不觉。单手解了昨日才编织完成的绳链摸索到唇边印下一吻,又扬起手,脸上洋溢着得逞的顽劣。
“这么个好玩意儿晴儿可不兴就眯了起来独享,我可拿了去!”
我嫣然一笑,心下一片冰凉。
我的胤禩终究还是长大了……
奢望()
次日晌午,宫中一纸圣谕赐婚张李两家,一派喜气。去看看网 om。
不过一天的时间,府中已经收到了婚宴的请帖。我深知这必是向来张扬的李光地之所为,因为张家一向自制且低调,断不会公然邀请各路王公贵族前来赴宴。不过,宫里康熙的反应倒是令人意外的。不仅并不责备,反而欣然应允必在当日也送上自己的厚礼。这一举动又令所有人都妒红了眼,更加肯定了康熙对张廷玉一家的看重和信任。也料想得到,张廷玉的终生大事确实牵动了帝王心。张廷玉的主动求婚不仅令康熙解了长久以来的心事,而且又以康熙为名做媒,也令康熙在汉臣之中的威信越发崇高。康熙乐成其事,岂能不快?!
这样说来,康熙当然希望此事能够办得红火,办得漂亮。
“这李光地果然是个有眼色的啊!这其中的曲折也就只有他能够窥得一二了。”
我放下手中烫金的宴帖,复又拾起南郊的规划图纸。仔细地在心里描摹着纸上的每一个亭台楼阁。显然,它倾注了设计者所有的智慧和用心。在复建之初,我就强调过南郊别庄要完全效仿苏州园林的建筑风格而行。特别提出了大学时候去苏州沿路观光时看到的“框景”和石林的工艺。除了别庄后方的一大片梅林以外基本上全部呈现出一派水榭环廊的苏州园林风貌。这不仅是为了我的个人喜好,更重要的是为了小篮子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我能够给她的,能够弥补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了,哪怕她再不得见,我也要让她所拥有的丝毫不逊色于人。
“这图纸倒画得精巧,金老板识货,哪里找来了这么个能工巧匠!”
我兀自啧啧称奇,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的每一处别致的设计暗叹不已。
“回福晋的话,这园子的修葺一早就被九阿哥给包办了。”
“哦?”
情不自禁地挑眉相睇,我手中画纸微合,随即又递给了回话的拜唐。
“九阿哥的心思向来是最合我意的,也难为他有这么个好本事了。喏,去把这图纸交回金老板吧。算起来这修建也有一段时日了,让他还是要催一催的,眼看何大人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也好向他有个交待,让他对我的安排放心。”
“嗻!奴才遵命!”
拜唐才出了门,胤禩就后脚转进了屋。
“有些事儿你交给他们做也就是了,何必事必躬亲呢?”
一席藏蓝的长衫,袖口衣襟处皆是紫薇藤的细密刺绣,更衬得他的风姿翩翩,我一时忘情地莞尔。一个不慎,被他拉上了偏房的软塌歪在了他身边。
“想什么呢?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我颔首微微一笑,也不理他。
“明日张李两家的婚宴可要参加?”
胤禩拧眉思索,许久才开口。
“还是走一趟吧。看皇阿玛的意思也是如此。四哥和老十三都给收了帖子的,以老十三和张大人的交情,应该都会亲临的,我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我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只是这贺礼倒是不好送了。”
“哦?这是为何?”
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晴儿想啊!皇阿玛金口一开,这厚礼总是要博得头筹的。咱们这礼轻了失颜面,重了恐怕又让人拾了口实,万一再被人挑唆到皇阿玛那里就不好了!”
我闻言轻拍了拍胤禩的手,起身从铜柜中取出了四方大的檀木锦盒。
“这……”胤禩登时立起了身,张望道,“这是何物?”
我也不答它,只管打开了铜锁,塞入了他怀中供他把玩。
“你可不要奇怪!你手中的这套玉饰是我前几天得了信儿,特意让京中最好的玉匠赶制的。那花样原是一种西方罕见的植物——四叶草。传说这四叶草是夏娃从天国伊甸园带到大地上的,花语就是幸福。西方传说中的夏娃就相当于咱们东方人眼中的女娲。其实这四叶草本名是苜蓿草,一般只有三片小叶子,在十万只苜蓿草中才可能发现一株是‘四叶草’,所以四叶草也是幸运的象征。它的每片叶子都有着不同的含义——名誉、财富、爱情还有健康,人这一辈子一旦拥有了这四样,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了吧?!”
我执起一柄玉簪,手里摩挲着它的叶瓣,轻声解释道。
“你瞧,这第一片叶子代表了真爱,第二片代表了健康,第三片代表了名誉,第四片代表了财富。”
望着胤禩一旁低垂的眼眸,我欲言又止,悻悻地止了声。
好一会儿,胤禩才抬眼相觑。
“这贺礼可是任谁也挑不出错儿的……这么好的玩意儿,怎地也不为自己置办一件呢?”
我怔忡一瞬,又含笑摇了摇头,双手接过锦盒,重新摆置了好。
“我也不过一时兴起,想着给一对新人讨个喜。”
面朝铜柜,背身榻沿,我手触柜中那一格画轴,心下黯然。
胤禩,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这传说的全部。
人们总说;找到了四叶草就找到了幸福。
那是因为三叶草的一叶草代表希望 ,二叶草代表付出,三叶草代表爱。
而稀有的四叶草就是幸福。
四叶草的意思是,即使你付出了,希望了; 爱了,也不一定会找到幸福。
只有拥有了四叶草,才拥有了真正的幸福。
我们不过都是在幻想着那些残缺幸福的痴梦人罢了。
我已经有很多年不再做梦了……
只怕自己无意的呓语成为你幸福的负担……
“格格,您整日对着这画,可看出了什么门道来?”
我撇撇嘴,不顾安茜一旁的打趣,一双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上下前后地打量着这来之不易的画卷。
许久,才一手捏着酸麻的肩膀,在案前垂头嘀咕。
“今晚,爷怕是要晚归了……”
“可不是!听说这几日张李两家结缔的喜事京城里已经人尽皆知了。万岁爷开恩,今儿个可是要好好闹一闹了。”
我怔怔地望着那一纸流动的神韵,久久移不开眼。
这《岁寒三友》到底暗藏了怎样的玄机呢?
画已握在手里有些时日了,无论我怎么思前想后,就是无法解读这画中的意味。按理说,当初就是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的这匹“黑马”启动了我的穿越。我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寻找它的踪迹,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然而,这大半时日的考量仍然没有个结果。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自觉地,我的手指轻拂过那绽放的梅瓣,一片一片地钩络,一朵一朵地描摹。这便是这阵子来我每日呆坐时最习以为常的,似乎不知不觉间便已将这细密的笔画深深烙印在了心理。
手指轻触着,我不禁眯起了双眼。
“安茜,晚间咱们去爷的院子里走一趟。”
安茜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有些糊涂了,应声哦了一句,随即似有所悟地追问。
“格格是要去看咱们的白梅么?可现在眼看着天儿也暖了,怕是不够瞧的了。倒不如……”
我缓缓摇了摇头,依然敛眉凝神。
“带上这画就够了……”暗自冥想多时,我才悻悻地开口,“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是什么呢?”
我屈指轻叩案角,难道果真是差了一个题字吗?
就如令仪所言,我终究还是差了这一步,少了这一笔?
可那题字明明是出自乾隆年间张若霭之手,难道真要我苦苦等到彼时?!
这一细想,眼看天色就暗了下来。
“安茜,什么时辰了?”
“格格,已经戌时。催您几次了,您都不理。”身边人转身吩咐了门外丫头几句,才又开口,“饿了吧?饭菜这会子怕是都冷了,我看还是热热吧。没的再凉了肠胃。”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仔细望了一眼画卷空荡荡的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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