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朱翊钧在此,她不方便多问,但是却总感觉这婢子有些奇怪,这世上多是锦上添花之辈,这雪中送炭不是没有,可郑氏如今已经再难有翻身之余地,难不成真的像那些戏本子中说的,小婢忠心到舍生忘死?
“回娘娘,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小婢原是郑氏宫里的贴身婢女,据说感情甚好,郑氏临去之时,尚托付陈公公将她放出宫去,谁料她出了宫不过几日,便又寻了人回了宫里,才有了如此一幕……”
梁永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时至今日,除了他和朱常洛以及王安之外,没有人知道李秋仙的身份,就连王皇后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倒是本宫多心了,不过你盯紧了她,切莫再出什么差错!”
王皇后这才展眉道。
“是……”
梁永低声应是,亦是退出了宫殿。
殿外,梁永望着面色清冷的女子,拱了拱手,从袖中拿出一支新鲜的花茎,道。
“秋仙姑娘,这是殿下吩咐奴婢拿给姑娘看的,此物在郑氏的冷宫后面种有数十棵,花茎可入药,但是却有微毒,医家常用以调配汤剂,对身子贫弱之人颇有所裨益,姑娘去后,每日取根须晒干磨粉,加入郑氏的汤药当中,日积月累,不出三年,姑娘便可功成身退!”
李秋仙望着娇嫩的花茎,眉间闪过一丝犹豫,半晌方才伸手接过花茎,吐了口气。
“多谢公公,小秋……明白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考校(1)()
正旦大朝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熬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了这些繁琐的礼节,不过朱常洛的事情却还没有结束,按制,今日乃是正旦,他需要入宫朝贺,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自己进宫的机会。
远远的,便看到了梁永身着青色蟒纹窄袖袍从后宫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干内侍,朱常洛见状,拱了拱手道。
“恭贺梁公公得偿所愿,位列厂公!”
梁永一笑,还礼道。
“全赖陛下圣恩,咱家不敢贪天之功,殿下请!”
跟着前头引路的内侍,梁永稍稍紧走两步,与朱常洛隔着半个肩膀,方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人已经送进冷宫了!皇后娘娘稍有起疑,不过没有多问!”
朱常洛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此处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也着实不好细说。
按制,朱常洛身为亲王,又是未成年的皇子,正旦应当先去两宫皇太后请安,然后再去坤宁宫请安,最后方才能够回到自己母妃的殿中请安。
可巧的是,今年仁圣皇太后陈氏高兴,索性便移驾到了慈宁宫中,和慈圣皇太后一同过年节,倒是省了朱常洛一番奔波,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慈宁宫里他竟意外碰见了郑氏的儿子,朱常洵!
他印象中的朱常洵,是个骄横跋扈脾气大的纨绔子弟,虽然年方十岁,但是在宫中干下的恶事已然数不胜数,但是在郑氏的骄纵之下,却是都被压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再见,却见他身上再无骄纵之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胆怯的劲儿,朱常洛抬眼看了看带着朱常洵来请安的常顺妃。
心中暗道,这后宫当中的女子,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瞧得分明,那朱常洵望着常氏的目光当中,带着清清楚楚的惧怕和厌恶,但是却丝毫不敢违抗她的话……
倒是两宫皇太后,满意的很,连连夸赞常氏教导有方,素日里他们也对于朱常洵的顽劣头疼的进,这次总算是了了她们一桩心事!
因着坤宁宫被大火焚毁,所以朱常洛出了慈宁宫,便到了延禧宫。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延禧宫中等着他的,并不只有王皇后一人……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虽然早就听说,自那晚大火之后,朱翊钧便一直和王皇后同起同卧,寸步不离,但是此刻突然见到他,朱常洛心中还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去奉先殿祭祖不会这么快的……
不过既然见到了,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行礼。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摆了摆手,道。
“起来吧!赐座!”
王皇后却是笑了笑,道。
“洛儿来了,许久不曾与你父皇想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本宫去替你们弄些茶点!”
说罢,起身便带着人出殿去了,只是临走,却对着朱常洛打了个眼色。
好好的,不要闹!
朱常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他看起来像是无端端惹事的人吗?
只是心中却悄悄转了起来,今天的场面着实不大寻常,皇帝和皇后同时出现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寻了个由头将王皇后支出去了,怕是有话要说吧……
“洛……洛儿!”
不料朱翊钧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差点吓得朱常洛从椅子上掉下来,这是他认识的那个皇帝吗?他可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他的耻辱来着,何曾用过这种亲昵的口气。
望着朱常洛的目光,朱翊钧亦是察觉到有些尴尬,刚刚那一声叫出口,他也是浑身不舒服,遂直接改口,道。
“想必你也清楚了,礼部现在已经在准备你的冠婚之礼,朕打算在二月行冠礼,九月行大婚!然后……”
朱翊钧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然后在明岁将你册为太子!”
殿内是长久的沉默,即便是以朱常洛的心性,也未曾料到,朱翊钧竟将话说的这么直白,所谓帝王心术,最忌让别人揣摩清楚自己的心思,但是如今朱翊钧竟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是试探还是……
不过毋庸朱常洛猜测朱翊钧的意思,他稍稍一顿,便又继续开口道。
“不过朕虽有如此打算,可如今尚有一年的时间,何况大明虽从未有废太子之例,但你若以为如此便得安心,那便错了!你既为太子,朕便要问你一句,如今之大明,依你来看,如何?”
这算是考校吗?
朱常洛眉头一皱,答得好便给太子之位,答不好就会被废?
将这些念头缓缓甩出去,朱常洛沉吟片刻,抬起头缓缓道。
“内忧外患!”
四个字话音刚落,朱常洛便感到一阵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差点让他坐不住,但是他却咬紧牙关,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直到他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对面的气势方才陡然而收,朱翊钧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那你便说说,是怎么个内忧外患法?内忧在何处?外患又在何处?”
只是朱常洛坐在下手,又隔着冕旒,自是看不清楚朱翊钧眼中陡然闪过的夹杂着惊讶和忧虑的复杂神色。
若是换了其他人的话,怕是会说歌舞升平,四海平安这样的话吧!
能在自己如此压力之下坚持下来,或许,自己以前真的是看错了人吧……
朱常洛却是整了整言语,缓缓说道。
“内忧者,于朝堂,为百官阁臣!于国家,乃法理伦废!于小民,则民风不复!”
朱翊钧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不过转瞬即逝,缓缓靠在榻上,淡淡的道。
“朕以为你会说,内忧在朕横征暴敛,屡征矿税!倒不知,你竟将那帮一直在帮你的大臣当成内忧,却不知,这算恩将仇报?”
朱常洛此刻亦是渐渐镇静下来,摇了摇头道。
“矿税于朝堂之上,虽为祸端,可实为无奈之策!常洛非不识大体之辈,自然晓得并非父皇横征暴敛,而那群臣,亦非不知此祸不在陛下,不过掩耳盗铃,装作不知罢了!”
此话一出,倒是让朱翊钧来了兴趣,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从前让自己无比讨厌的儿子,半晌才道。
“那便说说,是怎个无奈之法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考校(2)()
话到此处,朱常洛也明白了今天朱翊钧的用意,太子之位并非小事,朱翊钧虽然一直拖着没有建储,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一旦他下定了决心,就会好好引导储君的方向,今日的这一番谈话,想来是为了了解自己心中对朝局的把握……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瞧瞧,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吧。
朱常洛凝神抬头,深吸一口气抬头道。
“若提矿税,必先数我朝税法,昔年太祖皇帝定鼎,轻徭薄赋,四民各安,重农轻商,本为休养生息之法,然如今我大明不同往昔,如今连年丰收,仓禀丰盈,又无兵灾,加之先帝开海禁,与外国互通有无,致使商贾之辈陡然增加,又以商税之低,使尔等攫取大笔银两,如此一来,民风不古,而农本受挫,更重要的是朝廷无银,若非如此,父皇又岂会以矿税之名,充裕内库援助国库!”
要说矿税,其实是个复杂的东西,朝廷大臣大多认为矿税为祸,一是因为矿税不属六部,不受朝廷监管,侵犯了他们作为文官的权力,二便是因为矿税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大多以矿税之名行盘剥之实!
当然,还有其三便是皇帝下刀的皆是大商人之家,他们手握金钱,总能笼络到一大批官员,为其在朝廷发声!
后世被批的最惨的东林党,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细数的话不难发现,大多数的东林党大佬背后,都和江南大资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么说,你认为朕收矿税是对的?”
朱翊钧眉头一挑,盯着朱常洛的眼睛问道。
毫无疑问的是,此刻他心中是带着淡淡的欣喜的,世人皆言他贪好财货,岂不闻他堂堂天子,坐拥天下,何必贪财,他登基二十余年来,不但未曾大规模征发过徭役,就连日常生活也算得上节俭。
至少他这后宫当中,除了意外情况造成的损毁需要重修之外,二十多年从未新起过一座宫殿。
这一点比当年因一时兴起而修筑豹房,收集天下珍奇的武宗皇帝不知要高出了多少去,但是就因为派人征收矿税,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诟病于他,将他说成是贪财好色之辈。
如今听自己的儿子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心中岂有不高兴之理?
朱常洛点点头,道。
“不错,朝廷打仗需要银子,发俸禄需要银子,维持各个衙门的日常运作都需要银子,但是仅凭着税收已经是入不敷出,儿臣方才在殿上尚且看到,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二位大人,甚至为了后宫三殿的重修银两而在发愁。”
“然国家财政面临如此窘境,但是江南膏腴之地却奢靡成风,儿臣在南直隶时曾闻,江南大户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凡宴必寻各种戏班,更有甚者,以竞价高者为傲,甚至为得一戏班相互斗殴,如此对比,岂不怪哉?”
“儿臣方才说过,要动税法,须得君臣一心,然如今朝廷群臣纷争,势力相互割据,一时难以修改税法,故而父皇欲要充裕朝廷,只得另辟蹊径,以前者未有的矿税名目,如此虽负骂名,但国家财政却得喘息之机!”
事实上,前面提到的三点矿税为祸的原因,也就是朝臣屡屡弹劾皇帝的理由,在朱常洛看来,都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若是信了他们,才是败亡之始。
税法是国家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所以要缓解财政压力,便只能采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而那帮大臣之所以屡屡弹劾,不过是盯上了这块肥肉罢了,若是将矿税交给他们的话,只怕这大部分银两都会入了他们的腰包,而那些江南商贾,钻律法的空子也便罢了,竟敢将手伸进朝堂里,简直是罪不可恕!
何况朱常洛可没忘了,再过几十年,甚至到了大明大厦将倾的时候,这帮人都不肯出银两援助朝廷,末代崇祯帝可算是赔上了所有的脸面,却只筹到了几千两的军饷。
再说这帮人富了,只会想着如何扩大资本,欺压百姓,从这个角度来看,历代统治者重农轻商也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他说的这些话也有水分,朱翊钧若是没有私心的话,大可将收来的矿税归于国库,而非内库,如此以来,朝野压力必然会小上许多。
但是他终归是舍不得这白花花的银两,所以受些骂名也是应该的,平心而论,就是朱常洛坐在那个位子上,也不会舍得将这么多银子白白丢到国库里,毕竟作为统治者,把好钱袋子是至关重要的事儿!
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在这里说的……
朱翊钧神色复杂,他亦是没有料到,他这个儿子小小年纪,竟然看的如此透彻,甚至比那些朝堂上的官员还要清楚,心中苦笑一声,或许以前真的是自己太任性了,险些断送了这么一位大明的中兴之主。
不过心中虽如此想,但是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反而淡淡的道。
“你既清楚问题出在何处,那可有解决之法?”
其实问出这句话,朱翊钧心里并不抱希望朱常洛能够答出来,毕竟这件事情已经超脱了朝廷大事的范畴,上升到国家走向的问题了,即便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也只得牺牲自己的名声,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慢慢扭转局势,朱常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想的出法子。
事实上,今天的话说到这里,朱常洛表现出来的政治能力,已经让朱翊钧十分惊喜了,他自诩少时聪颖,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比他更胜一筹。
只是少年得志,未免骄纵,所以他才故意问了这个问题,想要打压一下朱常洛的锐气。
不过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朱常洛沉吟了片刻,竟是真的煞有其事的开口了。
“根治之法倒是没有,不过父皇若想充裕国库,眼前倒正有一个机会!”
“眼前?”
朱翊钧皱眉,有些摸不着头脑。
却见朱常洛神秘的笑了笑,道。
“辽东之战!”
第三百六十八章:考校(3)()
事实上朱常洛一直在奇怪,在他的认知当中,打仗一直是个赚钱的事儿,往前数看看宋朝每年送出的岁币,往后数看看满清签订的种种条约,甚至在后世的无数战争当中,战胜国无不是大赚特赚。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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