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一直瞧不上朱常洛,甚至一年到头都不见上他一次,完全当他不存在,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出身低贱,会让自己想起当初的荒唐而感到羞耻。
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儿子着实让他瞧不上眼,每回见到他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若是将大明朝交到他的手中,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很显然的是,这样一位皇子,却是大臣们想要的君主模样。
但是如今朱常洛风头渐盛,朝中大臣也对他的手段隐约有些忌惮,至少在朱翊钧这里,已经清楚的可以感受到,朝臣们对他的压力不如前几年的那几次针锋相对了。
所以无论如何,郑氏都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而且是挑在这个一个敏感的时刻……
“放心吧,若是他出了事儿,哀家还能这么镇定的坐在这里吗?刘太医来瞧过了,说是颈部被人用力击打,不过却没什么大事,休养几日就好了!”
李太后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叹了口气说道。
“那这衣衫……”
“这衣衫上的血迹不是他的,哀家方才抽空问了在场的几个人,才知道那暴徒闯入偏殿之前,已经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守门的内侍,寿王撞见他的时候,正好是要出门,便倒在了那些内侍的血泊当中,这才染了一身血迹!”
眼见朱翊钧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李太后却是摇摇头,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不是哀家要与那郑氏为难,而是这件事情太过奇怪,单凭寿王出事之后郑氏得利最大这一点,她便洗不脱干系!
哀家之所以命人即刻封锁皇城,将消息锁在皇城当中,等着皇帝过来,不过哀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方才哀家已经命人传召了内阁的几位先生到慈宁宫来议事,而且那些命妇如今还都在慈宁宫中,她们一出去,这消息必然会立刻传遍京城,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就看皇帝的了!”
“儿子知道,不过此事就算是要赖,也赖不到贵妃身上吧?”
朱翊钧却是皱眉,对于李太后如此武断的将这件事情归在郑贵妃头上有些不满。
倒是李太后冷哼一声,道。
“哼,当年寿王尚未出宫之前,被叫去长春宫请安,却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湖中,这件事情哀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不愿细究,但是皇帝却也莫要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还有那郑氏如今身旁的贴身婢女,那个名唤小秋的,别以为改了个名字哀家就不认得了!哀家这双眼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
朱翊钧顿时一阵语塞,当年的事情的确是郑氏做的有些过分了,若是他别人面前,他还能维护一番,但是在李太后面前,这种辩解却是只能徒增笑柄,这后宫当中的手段,她老人家见得多了。
“陛下,太后娘娘,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求见!”
恰在此时,暖阁外却是传来了陈矩的声音,总算是替朱翊钧解了围。
“儿子告退!”
慈宁宫实际上是一座宫殿群,除了正殿之外,还有好几座偏殿,如今正殿当中都是命妇,朱翊钧便随意挑了一座偏殿,而骆思恭却是早已经在殿中等候。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参见陛下!”
“免礼吧!”
朱翊钧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的说道。
“宫中的事情你可清楚了?”
“回陛下,臣来之前已经和东厂提督陈公公交涉过,合锦衣卫东厂之力,将慈宁宫上下清查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凶徒,那个打伤寿王殿下的男子并非宫中之人,乃是被人带进宫来的,有人提前给他看过亲王服饰,所以初步可以断定,他就是冲着寿王殿下而来!”
骆思恭拱了拱手,却是镇定的说道。
“就这些?”
朱翊钧眉头一皱,显然是对于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
他之所以紧急传召骆思恭过来,当然不是想要兴师问罪,
锦衣卫的职责范围并不在宫内,宫内是东厂和上直二十六卫的地盘,所以也怪不到骆思恭头上。
他之所以第一个把骆思恭找来,是因为他是审案的高手,再硬的骨头进了锦衣卫也要说实话,所以他希望能够赶在所有人之前得到真相,也好做应对措施。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有些失望……
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如今内阁的人已经在赶来,等到他们来了以后,这凶徒就必然要移交大理寺和刑部了,到时候再审出些什么东西来,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骆思恭踌躇了片刻,却是继续说道。
“启禀陛下,时间紧急,加上那男子似乎是喝了酒神志不清,臣不曾详细审理,但是也审出了点东西,那个引他入宫并且将棍棒交给他的老内侍,应当是如今在修缮铁瓦殿的庞保,而这庞保……这庞保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内侍!”
“什么?”
朱翊钧闻言,却是霍然而起,神色之间满是震惊。
第三百二十章:扑朔迷离()
内阁。
下朝之后,王锡爵便和一干大佬回到了内阁,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难测,倭国撕毁国书,擅杀使节,兵部尚书石星险死还生,针对军方的考功行动迫于压力必须终止,还有寿王殿下与军方暧昧不清的关系。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改变如今的朝局,但是如今纠缠在一起,同时在这冬至大朝上出现,即便是以他多年的眼光阅历也是需要好好的梳理一番。
不过他刚在内阁当中坐下,椅子都还没来得及坐热,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似是有无数军队人马在调动一般,而声音的来源竟是皇城方向。
王锡爵本能的感觉到不对,立刻起身走出了自己平时处理政务的格子间,却发现沈一贯,沈鲤,朱赓皆是不约而同的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几人碰面之后,不多时便有派去查探情况的中书舍人回来。
“出什么事了?”
“元辅,是东厂和上直二十六卫,他们称奉了皇上和太后娘娘旨意封锁宫城,严禁任何人进出!”
那中书舍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什么?”
王锡爵心中一沉,惊呼出声,随即便是挥了挥手,道。
“你且先下去吧,时刻注意宫城当中有什么异动!”
“是!”
待那中书舍人退下之后,沈一贯便立刻开口说道。
“元辅,这上直二十六卫乃是天子亲军,非陛下手谕不可调动,就是太后娘娘也只能调动一小部分,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宫中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错,难不成是宫中出现了刺客或是有人叛乱?”
朱赓更加稳重,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大胆猜测道。
上直二十六卫的职责是戍守皇城,也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宝剑,如此大动作的情形并不多见,一般来说只有天子病危的时候才会出动上直二十六卫,以此来保证大位的顺利延续。
当然,还有一种状况,那就是宫中出现刺客,并且定是刺杀了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物,或许是皇帝,或许是太子,甚至或许是太后或是皇后,也会有这等情况出现。
但是现在这种局面,无论是哪一种状况,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必胡乱猜忌,无论是宫中出现刺客还是其他的情形,只要陛下无恙,便会尽快传召我等进宫,且先安心等着,再等半个时辰,若是宫中再无消息传来,便立刻召集百官扣阙!”
到最后,还是王锡爵一锤定音,不过他的话音刚落,便瞧见一队内侍匆匆朝内阁而来。
“奴婢东厂陈大监手下慈宁宫总管刘若愚奉太后娘娘之命,请诸位先生移步慈宁宫觐见陛下!”
“慈宁宫?皇城当中出了何事,上直二十六卫为何会封闭皇城?”
王锡爵上前一步,皱眉问道。
“回元辅大人,今日太后娘娘在慈宁宫中大宴,不料有暴徒闯入,击伤了寿王殿下,太后娘娘大怒之下命人封锁了皇城,锁拿贼人,又命奴婢前来请诸位大人进宫,此乃太后娘娘令牌,请诸位大人查验!”
刘若愚送胸前摸出一块金令,恭敬了递了上去。
王锡爵接过,仔细的察看着令牌,而朱赓则是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你说寿王殿下遇刺?殿下他现在情形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阁老放心,奴婢来时太后娘娘已经传召刘太医入宫诊治,殿下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王锡爵沉吟片刻,将令牌送还刘若愚,道。
“不错,这的确是太后娘娘的令牌,见令如谕,事不宜迟,我等这便动身吧!”
众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便急急的跟着刘若愚往宫中赶去。
…………
慈宁宫偏殿。
朱翊钧脸色阴沉,冷冷的盯着骆思恭。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贵妃娘娘?”
“臣不敢!只是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对贵妃娘娘不利,或许那张差说了假话,但是时间太短,臣不得详细审理,只能审到这一步!“
骆思恭捏了把冷汗,他就知道这位陛下绝不愿意听见这个事实,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只见朱翊钧的脸色变了变,最后方才挥了挥手道。
“你先下去吧,那张差要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触他,另外,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臣遵旨!”
骆思恭行了一礼,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偏殿当中只剩下朱翊钧和几个离得远远的宫女内侍,朱翊钧方才有些无力的靠在软榻上,喃喃自语道。
“贵妃……”
虽然说他在李太后面前信誓旦旦的为郑氏保证,虽然他心中分析出千万个理由能说明这件事情不是郑氏所为,但是当这么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朱翊钧还是忍不住有些犹豫。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会不会是针对郑氏的一个局,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朱翊钧最大的特点就是多疑,这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必备的能力。
这些证据如此清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是有人陷害郑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也可能是郑氏故意想要脱罪的方法!
这本就是一个悖论,压根不能推翻这些证据。
轻轻摇了摇头,朱翊钧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从脑子里甩出去,但是却突然为自己这个念头一惊。
要知道,他可是皇帝,郑氏从十六岁开始便相伴他身侧,如今已有十几年了,再多的伪装也磨不过时间的推移,这么多年下来,她是什么性情自己最清楚不过,但是就在方才,自己竟也对她产生了怀疑?
且不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就连他都如此,朱翊钧不敢去想,这件事情若是传到了外朝去,那帮捕风捉影的御史们会如何反应!
想起自己那个还躺在慈宁宫当中昏迷不醒的儿子,朱翊钧不由得叹了口气,若这是个局的话,布局之人倒真是高明的很……
这般想着,殿外却是有小内侍急匆匆的进殿禀道。
“皇上,内阁诸位大人在殿外求见!”
“请他们进来!”
收拾了一下心情,朱翊钧沉声吩咐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如何处置()
“臣等参见陛下!”
慈宁宫偏殿,虽然早已经从刘若愚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但是见得朱翊钧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他们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气,上前躬身行礼道。
“先生们不必多礼,坐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
“想必诸位也已经知晓了,今日礼部为荣昌公主选婿,太后她老人家特意将候选的才俊召入宫中,由寿王亲自考察其才学品行,不料却有人突然闯入偏殿,手持木棍袭击寿王,并且打死打伤数个守门内侍。”
“事出紧急,那行凶的暴徒虽已经被制服,但是为防宫中尚有其同党,故而朕和太后暂时命上直二十六卫封锁了皇城,提前未曾知会诸位先生,请诸位见谅!”
和后世所想的不同的是,皇帝和大臣的关系,尤其是和内阁大臣的关系,并不是完全死板的君主和臣子的关系,更多时候像是政治伙伴。
虽说调动上直二十六卫的权力全权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但是毕竟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后续的处置必然麻烦的很,需要皇帝和内阁共同努力,所以此刻朱翊钧的道歉倒也算是应景。
至于所谓的君主威严不可冒犯,更多的是因为天子代表国家,天子威严既国家公信力,所以大部分时候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但是那仅仅是对于大范围来讲,比方说皇帝在正式的谕旨当中下达的政令,传递到了天下各个角落,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错了,也只能出修正的谕旨,而不能直接推翻。
而像如今这般,讨论政务之时,互相妥协和缓和气氛都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王锡爵等人也没有太当回事儿,拱了拱手虚应一声。
“臣等不敢!”
“方才陛下言道那暴徒闯入慈宁宫袭击了寿王殿下,敢问殿下如今情形如何?还有,臣等方才见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大人自偏殿而出,可是已经将宫中清查一遍?可有什么发现?”
朱赓最为着急,随即便将话题转回了正题,道。
“寿王并无大碍,此暴徒也已经被制服,如今已经被关押起来,方才骆思恭协同东厂将宫内清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等,基本可以确定此暴徒并无同党,不过方才骆思恭也曾有言,说那暴徒疯疯癫癫,似是脑子有病,朕意,此等大逆之徒,当处以极刑,以慑天下,诸位先生以为呢?”
朱翊钧沉吟了片刻,道。
不过这番话却是让底下的四个内阁大臣面面相觑,最终沈鲤站出来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此等大逆不道之徒,自当处以极刑,但臣以为,这暴徒闯入宫禁,却能在后宫诸多殿宇当中顺利寻得寿王殿下,其中定然有隐情,何况宫禁森严,上直二十六卫日夜在宫中巡视,但是这暴徒动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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