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的观念与汉家苗裔有区别。汉家苗裔注重家庭,宁愿牺牲自己也会保全老幼。胡人却是优先保存自己才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照顾老幼,甚至是一旦遭遇到必须牺牲什么人的时候,被牺牲掉的绝对是老弱,那从草原遭遇白灾时老人要自行出去了断就能看得出来。
黄河这条后路被断对姚弋仲的心理压力极大,他都这样了,可以想象其余人该是何等的心态。
面对危局身为主帅的姚弋仲表现出了绝对优秀的品质,他镇定地安抚军队,不至于一败涂地到连反抗都办不到。他却也没有奢望能够反败为胜,毕竟士兵的心态处于慌乱之中,看屡次反扑的崩溃之轻易就能看得出来,坚持会随着汉军不断进攻而变得脆弱无比。
一阵木头被牛皮靴踏动的声音传来,姚弋仲扭头看去,姚襄先是脑袋出现然后慢慢爬上箭楼。
“父亲。”姚襄有着青少年很难得的品质,那就是有足够的坚持和遇事的镇定。他先是行礼,随后说道:“营区内战马已经被收拢。”
“嗯。”姚弋仲的目光再次看向黄河那边,低沉地说:“这一次却是为父不识地理,也没有想到汉军会如此坚韧,竟是能在绝对人数劣势的条件下坚持下来。”
“父亲,刘彦带来的部队必然是死忠,要不然怎么敢以自身为饵。”姚襄劝说道:“父亲手下也有死忠,甚至比刘彦的数量更多。”
姚弋仲聚拢战马只有一个目标,招呼死忠部队准备突围,而不是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还想打下去,更没有可能在军心动摇到这份上还玩什么以自己为饵的把戏。
士气低落,再加上军心混乱,如此情况拿自己当诱饵是嫌弃活得够久?姚弋仲也就是安抚和欺骗那些非羌族的将校,不让那些人抢先逃跑。他会这样是清楚一个道理,石碣赵国讲不得节操或道德,非本族的人要是真的相信就绝对是脑子有病。
“父亲?”姚襄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营盘之内还有数万的我族老弱,真的要连他们也放弃吗?”
姚弋仲最初是带着三十余万羌族人过来,后面一些杂胡和晋人自行跑来投奔让数量接近五十万。一连串的战事打下来,前前后后伤亡掉的人数绝对超过十五万之众,至于战死的人该是多少,姚弋仲这边可不像刘彦那边能够精确计算,但估计阵亡人数是逼近十万。
在三天前姚弋仲就有计划在将老弱妇孺撤往黄河北岸,成功抵达黄河北岸的人数应该是有八万左右。
为了堵截前来支援刘彦的汉军,羌族部队分出两支部队,一路四万堵截汉军的步军,一路五万堵截汉军的骑军。两支堵截部队崩溃之后逃回营盘的人数,粗略算应该是有三万左右?
姚弋仲目前手里究竟有多少人,因为没有精确概念的说法只有一个猜测数字,应该是有个二十四万左右?
“仅仅是十七天,原先有五十五万人的大队伍,待在营区之内的仅剩下一半不到……”姚弋仲苦笑地自己的第五子姚襄说:“此役,为父哪怕是带着部队成功突围,可以想象也必然要被天下人耻笑。”
耻笑什么的是次要,姚弋仲需要担心的是威名不再之后,石虎会怎么清算。再来是羌族在这一次战役损失惨重,又该会被其余族群怎么对待。
战事已经糜烂,是从人心上面糜烂,被包围的情况下再坚持下去,想要扭转情势谈何容易?看看战场,反攻的羌族部队上去多少,除了极为少数的部队能够坚持久一些,其余都是被汉军的强弓劲弩一射立刻崩溃。
姚襄毕竟年龄还是轻,迟疑问道:“父亲,我们……我们能够成功突围吗?”
事情还没有发生,谁又能百分百确定会是什么结果。姚弋仲没有盲目做不靠谱的保证,而是说道:“今日凌晨,八万骑兵分为两个阶段突围。”
黄河后路被断,幸亏黄河与济水这个狭长的陆地还有西面可以突围。
目前汉军的数量依然是处于劣势,偏偏汉军又是从三面陆地进行包围,尽管西面的汉军是最多,但那也让姚弋仲觉得心安。要是西面的汉军数量少,姚弋仲才是真正应该感到担忧,毕竟谁都能猜出突围是选西面。
能够给姚弋仲的选择不多,明知道会十分艰难也必须要干。他仅仅是初步安抚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将校,欺骗不会持续太久,一旦第一波骑兵开始突围,那些将校必定会反应过来,很难说清楚受到欺骗的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突围的时候紧紧跟在为父身边。”姚弋仲无比严肃地看着姚襄,几乎是咬着牙问:“明白吗?”
有太多的大火在燃烧,那是营区之内的交战引起的火势。除了燃烧的营区之外,两边点起的火把和篝火也是多到难以想象。
满月的日子刚刚过去,今夜是没有月色的夜晚,有如白昼一般的火光将云层照亮,光亮甚至掩盖住了星辰。
姚弋仲带着姚襄巡视营区,他这样的举动当然是为了让士兵们能够看到自己还在营区,安抚军心的同时何尝不是查看情势恶化到什么程度。
“军主,着实是没有办法了。”
“是啊,军主。不是将士们不拼命,汉军的强弓劲弩太强,冲不上去啊!”
“哪怕是冲上去,面对敌军的盾墙我们也没有办法击破……”
“一千人发动冲锋,能够有三四百人冲到敌军盾墙已经算是很多了。”
姚弋仲一路走,一路听到悲观的言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一些非羌族的将校眼神里看到了怨气和一种危险的目光。
重新回到核心区域后,姚弋仲召来自己的心腹将领,说道:“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突围将要提前发动。”
谁都没有吭声,每一个人都是满脸的严肃。
突围是需要掩护的,可不是说突围就是闷头冲,那么就需要有殿后部队,而殿后部队不能放弃抵抗,应当起到阻止和延迟作用。
有人就问了:“首领,他们会投降?”
姚弋仲就是发现有这种迹象才决定提前突围,谁都无法肯定己方是不是有人暗中与汉军达成什么协议。而在战况无比不利的情况下,背叛从来都不会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他麾下可是多族构成,营区内的晋人也还有个五六万。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姚弋仲那些所谓的死忠部队也就只能加快准备速度,导致动静闹得颇大。
太大的动静会引来注意,不明所以的将校或是亲自前来,也能是派遣人过来,他们皆是询问姚弋仲问题,比如是不是要突围撤退。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杀声震天的营区之内开始出现了歌声,唱歌的是滞留在营区的妇女,一个带头之后就是引来遥相呼应,让女人特有的清脆歌声伴随着厮杀声、惨叫声、呻吟声……等等声音在唱响。
“嘿!”成朔透过盾墙的缝隙向外看去,问自己的直属上司斗阿:“胡人女子唱的是什么?”
斗阿捧着一个陶罐拿着勺子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尤其是空气里满满都是恶臭和血腥味竟然也能吃得香甜。他闻言侧耳听了一小会,撇嘴道:“羌人的情歌。”
“啥?”成朔一愣神,错愕道:“满满都是在死人的战场,唱情歌?”
“要不然啊!”斗阿晋升之后可是经过集训,字认识了几个,故事听了不少:“反正胡人女子开始唱歌对我们是好事,比如几百年前的匈奴女人唱那个什么来着?”
“使我什么无颜色之类的。”成朔略略嫌弃地看着斗阿,嘀咕:“还一直吹嘘学了不少,原来什么都没有学到。”
斗阿就当没有听见嘲讽,他前去参加集训也就不到一个月,要是成绩优秀就不会是别部司马,该是成为军侯。那是他内心深处的痛,也觉得是一件无比丢人的事情。
两人聊着,却是看到一名袍泽脸上带着明显笑意在奔跑。
“那个……是王表?”成朔怪异地说:“发生了什么美事,他笑得好张扬。”
“等等。”斗阿想到什么似得霍地站起来:“我刚刚是不是说胡人女子唱歌对我们是好事?”
成朔颔首:“是啊,你是这么说过。”
下一刻,斗阿原地蹦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咱俩发了!”,然后拔腿狂奔。
成朔吃惊地看着斗阿“哈哈”大笑很快跑没影,脸上满满都是错愕。
可以看到一种情况,处于前线的一些军官先后反应过来,他们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朝后方跑去。
战场之上出现歌声不是什么平常事,比如刘邦与项羽“四面楚歌”的故事,再有曾经的匈奴人多次唱歌然后被汉军驱逐三千里。更明显的提示,军营从来都不是能够随意喧哗的地方,不能大喊大叫是基础纪律,更别说那么多人唱那种听着就能感觉到凄凉和哀怨的歌。
处于后方的刘彦自然是没有亲自见到那些察觉端倪前来禀告的军官,他见到的是那些军官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
好吧,军队越级上报是忌讳,哪怕再怎么十万火急也应该是一层一层地往上汇报,看着耽误事,但纪律就是纪律,宁愿被误事也不该讲什么变通。军队的纪律一旦往可以变通的方向发展,往小了说是军官怎么带兵,往大了说就会无组织无纪律。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接到汇报的刘彦几乎想都没想,笃定地说:“姚弋仲要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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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突围开始()
果然有人与汉军联络,商谈临阵起义会得到什么待遇吗?
刘彦之前收到了不下于二十封信,来信的人职位最低是校尉最高是杂号将军,其中就有呼延盛这个石碣的虎翼将军,他们的来信只谈一个问题,可以投降或是率部起义,有的不求能够得到什么奖赏只求活命和自由,有的则是要求官职或是财帛。
有一天姚弋仲猜得太对了,现如今的中原根本就不讲什么节操或是道德,多民族混杂之下背叛无时无刻不在。
刘彦与纪昌等人正在商议怎么利用,前线的军官来禀告了重要的情报,敌军营寨中有女人唱歌,还是那种无比哀怨的情歌。
军营不得喧哗,那关乎到控制力的衡量。古时候在军队并不能随意唱歌,因为一般认为歌声会让士兵生出想家的情绪,会造成军心上的动摇,使得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敌军营盘出现歌声,且不管是什么歌,代表姚弋仲已经失去掌控力。”桑虞说话的语速快语气又激动:“君上,且先答应那些人的要求,以击败敌军为重。”
刚才他们在观看敌军将校写来的书信,商议是否答应要求之类。按照刘彦的意思,不管局势是否对己方有利,能够答应的才能应允,不能答应的就直接拒绝。
很多人不理解刘彦为什么要那样干,他们的主张是先答应下来,等待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时候,那些投降了的人又能怎么样。
刘彦坚持的是信誉问题,认为汉部的信誉没有廉价到这个份上,比起一场战事的得失,信誉才是需要维护的根本。
真心没有几个人理解刘彦的坚持,他们屡次劝谏“兵者,诡道”的思想,认为只要能够获得轻易的胜利失去些许信誉不算什么。
或许那些人说战场不能讲信誉是对的,毕竟华夏自从春秋之后,军事文化历来讲的还真就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古典战争早就随着春秋的落幕消失,诡道思想充斥着华夏文明的军事核心,蔓延到任何非军事上面,或许对敌人讲信誉真的是一件可笑的事情,然而不讲信誉真的好吗?会不会让整个民族不再信任节操和道德,变得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刘彦有自己的坚持,信誉从来都不廉价,哪怕是对敌人而言也是那样。军事上关于谋略的布置多么诡异和残忍都不算什么,但只要承诺下来,不管是对自己人或是敌人,承诺就是承诺。看上去或许是很傻的行为,对于普通人或许真的是傻,但对于统治者不是傻,是在维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未来。
“昌为行军长史。”纪昌‘呵呵’笑着说:“可由昌出面应允那些人,一切与君上无关。”
刘彦当即苦笑出声。他扫视在场众人,看着他们期盼的表情,肃声道:“给予那些投来降书的人回复,该有什么待遇,以战时表现为准,战后会进行评估。”
桑虞还想再劝却是被纪昌拉住衣摆晃了晃。
如果讲求信誉是很傻的行为,作为统治者的刘彦决定就那么傻下去,哪怕看着迂腐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信誉出来挥霍。
讲信誉被评价为迂腐,这是何等可笑……甚至可以说是悲哀的事情?好比如有人扶起跌倒的老人都能上新闻联播,拾金不昧也变成需要宣传的个例。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刘彦的行为目前没有多少人会理解,但是当汉部立国,等待汉国在日后的一系列征战和扩张中发生一些事情,他们会赞美自己君王的坚持,后世子孙也会由衷庆幸刘彦定下的基调。
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情,除了刘彦之外的人全部退下。那一刻刘彦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在苦笑,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什么事情的可怕,物质横流与金钱至上不能说有错,但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不能失去。
各个得到汉军方面回复的那些欲意反戈起义者,他们的心态之复杂难以言表。
“刘……刘……”呼延盛想直接称呼刘彦的名字,但很可能很快就要在刘彦麾下混口饭吃,又怎么能够直接指名道姓?他连续吐出两个音节,最后是含糊说:“那一位没有封官许愿,是不在乎我们的反戈,还是……?”
尹弼迟疑道:“这或许是好事。若是大包大揽,我们才应该忧虑。”
呼延盛现在代表的是军中的匈奴人和部分杂胡,他是羌族部队中首个统军与汉军骑兵大战的指挥官,一连串的战事打下来真真是被汉军给打怕了。
姚弋仲看上去很正常,恰恰姚弋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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