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惜月也不深究,怕他担心,不等问便宽慰起来:“父亲是有些恼火,但我劝着,说你志在科场,这其中必有误会。”
听她这么说,李昂着实有些过意不去,笑道:“谁说不是?家父只以为知府相公要替周家作媒,这才”
“原来如此。”康惜月掩嘴轻笑,见对方直视着自己,放下手来后便盯着地面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暧昧,李昂却没有心情享受,怕康允之来了撞见不好,斟酌再三,硬着头皮道:“娘子可容我唐突一回?”
这一句可把人小娘子吓得不轻,虽明知他不是那宵小之辈,却仍旧警惕地问道:“你要作甚?”
李昂也顾不得她是否误会,直言道:“不知娘子是否记得那日在揽月楼上?”
回想前事,康惜月抿嘴一笑,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轻轻“嗯”了一声。
“当时娘子劝我‘用心举业是正道’,我回答‘受教’,其实”后头的话确实有些没皮没脸,李荩臣一时还真不好出口。
万没想到,康惜月竟接过话头:“李官人容我猜上一猜。”
第四十六章 步摇定情()
没奈何,李昂只能厚着脸皮道:“其实我当时想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一心只想”语至此处,目光便朝对方头上飘去。
惜月看得狐疑,侧身伸手一摸,便摸到了那支常戴的银步摇。稍加思索,立时会意,自己劝他“用心举业是正道”,他却“一心只想银步摇”。
李昂见她双颊飞红,斜咬朱唇,往前小步继续道:“这话我若那时说出来,娘子肯定是要发作的,现在坦诚,是想叫你知道我一片心意,并理解我的打算。”
康惜月本来羞得耳根都红了,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抬起头来:“打算?李官人有何打算?”
问完后,见对方又欺身过来,便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李昂见状没再近身,叹道:“娘子也知道如今局势,就如同你对巧云所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虽不才,但也想尽自己一分心力做些实事。眼下,行朝到了扬州,女真人暂时还没有动静,我料来年开春便是建炎取士之时,因此”
康惜月听到此处,忽然打断道:“不必说了。”
李昂一时错愕,怎么,不能理解么?我原以为你生在宦官之前,又知书识礼,且还劝我用心举业,应该支持才对。
心头正失落,就见惜月一拢耳边秀发,轻声道:“官人求上进,我自”
话刚起个头,巧去着急忙慌地奔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快!相公回来了!”
原来她是望风去了。
惜月闻言略有些慌,稍一迟疑,便伸手拔了头上步摇,盯着对方眼睛道:“父亲那里你只管照实去说,哪怕说不通,也还有我。”
说罢,一把将步摇拍在李昂怀里,拉了巧云就跑。
她的果决倒让李荩臣有些懵,甚至产生一种时空错乱之感,我是在宋代没错吧?
来不及多想,刚把那支步摇揣进怀里,一转身,康允之就到了。
若是旁人定然免不了惊慌失措露破绽,他却装作整理的模样把衣襟一紧,快步上前揖手行礼道:“老师。”
虽说早有师徒之名,但他平时从来都是称呼“相公”,以示不骄矜之意。而现在改口,就是要让康允之知道,即便你要离任了,可你是我老师,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康知府本来还有些生气,可见他衣着朴素,态度谦恭,尤其是那一句“老师”真真叫到了心坎上,满心不悦也化作乌有,点点头道:“来了?怎不到堂上坐?”
李昂说声不敢,便跟在他后头到了黄堂上。
康允之摘下幞头坐定后,压了压手:“坐吧。”
“有些话,还是站着说比较壮胆。再者,若老师发起火来,我也跑得快些。”李昂认真地说道。
康允之忍俊不禁,指着他笑骂道:“你这泼皮,正经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只一说笑便现了原形。罢了,那你说吧。”
李昂收起玩笑,把昨天的误会解释了一通。听得康允之简直无语,周家是皇家国戚还是累代簪缨?我吃撑了替他作媒?
“事情就是这样,学生一直记着老师的教诲,过省试之前不考虑婚娶。”
康允之一时沉默,昨天他宴请李柏,确实是有结亲之意。因为原想着局势大变,自己恐怕要在寿春府任上多干几年,所以才会叫李昂把心思放在科考上。可现在,官家竟降下敕书,让自己转任浙西安抚使兼知杭州,年底就得上任。
遂一改初衷,想在离任前把孩儿们的婚事办了,自己也了却一桩心愿。左右,以李昂的才学见识,再扎扎实实用功几年,不敢说名列一甲,考个进士出身问题不大。
想到此处,打量着面前轩昂挺拔的学生,又觉得他那老子实在不靠谱,不如先把事情跟他说说。
“荩臣。”
“学生在。”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老师的心思。”
李昂深吸一口气,俯首道:“不敢有瞒老师,阿姊秀外慧中,学生心仪已久。此生若得此良配,余愿足矣,夫复何求?只是有件事,万望老师体谅成全。”
康允之听得眉心一拧,嘿,小子行啊,居然早起了歹意!遂问道:“何事?”
“明年开春,行朝十有**要锁院取士,学生想去试一试。”
康允之着实吃了一惊,你进县学也不过一年,学问虽大有长进,但若来年就考,便是三甲同进士也得靠运气!
“怎这般心急?”
“除家父外,最了解学生心事的,只有老师了。”李昂深施一礼,不作解释。
康允之闻言,顿时想起初次见他时的境况,也就立马明白了他的苦心。前后思量,还是劝道:“荩臣啊,去考一回倒无妨。我是怕你人年轻,若取不中时”
“多谢老师关怀,只是学生原本就打算再用几年功,因着官家赐免解,所以才动了心思。即便一考不中,下次再去就是,还不至于一遭挫折就颓然丧气。”李昂诚恳道。
康允之此时也想到,这孩儿生死关头都经历过了,哪会经不起摔打?罢了,拦也拦不住,就让他去考一回,只当练手了。
打定主意,便应允道:“成,你求上进是好事,我怎会不体谅成全?若来年开科,算算只剩两个多月,办喜事确实免不了分心。罢了罢了,你只管去考,别的事等考完再说。”
李昂大喜过望,感激道:“老师提携爱护之恩,学生粉身难报。”
“心里有数就好。”康允之安抚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请老师明示?”
“你那怀里揣着什么?莫非是利刃?怎地?一言不合要以死相逼?”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康知府好一会儿了。
“这,学生岂敢?这是,这是”李昂竟结巴起来。
康允之可是见惯了他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此时心里越发怀疑,非要看个究竟。
见推辞不过,李昂只能取出怀中步摇攥在手中。康知府只看一眼就变了脸色,好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厮居然是个老手!亏我慢着,这步摇看着眼熟,好像是
那头,李荩臣正不知如何应付,却见未来岳父面上神色一连几变,突然捂了脸直挥手:“哎呀!快快快!收起来!”
第四十七章 开科取士诏()
回家以后,李昂将事情如实禀告了双亲,只把银步摇一节略去。
见康允之确实有意结亲,孟氏自然千肯万肯,天仙似的小娘子,又是知府千金,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柏见儿子喜欢,浑家也乐意,便没再提年龄之事,亲自往府衙送了请帖,邀康允之到家中赴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大官人主动提出,近期李昂都要静心用功,“六礼”就等到省试完毕之后再办。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李家在摆谱,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你却要考完再说?
其实,这是李柏在给康家留余地。因为婚礼流程一样没走,只是一个口头约定而已,如果将来女方出于任何原因想反悔,也不至于有太多顾忌。
既然男方是这个态度,康允之当然不会有异议。
几天后,新任知府罗兴抵达寿春,他交割公务钱粮完毕,便带着女儿前往杭州就职。
李昂在他临行头一天特意前往府衙,结果被老师勉励一番后就打发出来,连康惜月的影子都没瞧见。
倒不是康允之不近人情,只因李柏之前的提议固然在为女方考虑,但同时也彰显了自己不愿攀附的傲气。
你一个从九品无职掌的“寿春文学”尚且如此,人家浙西帅臣,杭州知州难道不该更有傲骨?
其实,刨开这些表面,两位父亲从根本上来说,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不被对方看轻,将来婚后日子好过一些。
一言以蔽之,可怜天下父母心
康氏父女走后,李昂郁闷了大概半天的样子,便又投入紧张的考前冲刺。
实际上,自从决定考科举,走仕途,除了滞留贼营和逃回寿春那段时间之外,他每天都在冲刺,只是现在又多了一分动力而已。
就这么日复一日,白天研习前人程文,晚上自己模拟写作。为防早早发困,再加上身强体壮扛得住,甚至连炭火都不点。
终于,连素来支持他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腊月初八这天,李柏和孟氏连哄带骗,给儿子打扮一新后,从家里拖出来投东禅寺而去。
腊八节,在李昂之前生活的时代,至少城里人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概念了。
而在宋代,除了百姓家要祭祀门神灶神之类的看家镇宅神以外,方外之人也特别热衷。每年到这一天,东禅寺都会通霄熬成“五味粥”,以供善男信女取食。大概是因为专注熬粥上百年,东禅寺的“腊八粥”远近驰名,甚至被称为淮南第一粥。
一家三口到寺里时,那大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除了攒动的人头就是呼出的雾气。耳朵里听到的不是嘈杂,就是哗哗喝粥的声音。要来个外地人从旁经过,肯定要说寿春人太不讲究了,居然把猪养在寺庙里!
李昂一看那阵势哪还有心情吃粥?但推说自己好久没来寺里耍耍,想去逛一逛。
李柏拦不住,也只能由他去。这都到年底了也不见朝廷下文开科,别省试没赶上倒先把身体闷出毛病来。
离了喧闹的大殿广场,李昂直奔那位于寺院正中央的“阿育浮图”。
作为寿春地标,这座佛塔高达一百五十尺,从底下看颇有些直入云霄之势。之所以叫阿育浮图,是因为塔下地宫中供奉着昔年阿育王分赠世界各国的佛祖真身舍利。
李昂前一世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到寺庙也作个揖,道观里也磕个头,并不求什么,表达尊重而已。
因此到了佛塔下,他瞻仰一阵后便双手合十,闭了双眼,哪知方过片刻,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佛陀庄严法相,而是凤眼梨涡
“孽障!佛门清静之地,岂容得你玷污!”
突如其来的一句吼吓得李昂不轻,左右一张望,当发现说话之人时,忍不住怒喝道:“撮鸟!有胆过来,洒家钵盂大的拳头教你作人!”
全身上下好似裹着两床棉被的蒋缜满脸嬉笑,嘴上还调侃道:“荩臣贤弟,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这般模样?”
李昂不搭理他,对着佛塔双手合十再一礼,举步就走。
蒋缜赶紧跟上,本想赔个不是,却瞧见迎面过来几位小娘子,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在往自己身上飘。其中有活泼的,甚至还捂了嘴跟同伴小声说着什么。
这让他大感意外,平时都是咱追着撵着娘子们搭讪,怎地今日佛祖显灵了?小娘子们竟要来调戏我不成?
再看几眼,才发现完全浪费了表情。那群不正经的小妮子根本不是冲自己,而是白衣胜雪的李牛头!
“看什么看!这位叫牛头,已经有主了!”大喝一声,吓得小娘子们落荒而逃后,蒋缜才转向小老弟道:“荩臣,不玩笑,说正事。我方才从知府衙门经过,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衙门。”李昂没好气的说道。
“废话!难不成我过衙门还能看到牛圈?你不想听是不是?那可别后悔!”恶狠狠地威胁一句,见李昂不为所动,他索性停了脚步,轻声念道:“今春兵革,已展一年,国家急于取”
不出所料,这话比定身咒都好使,李昂一听便迈不动步,侧身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蒋缜紧了紧身上夹袍,怪笑道:“没说什么,念着玩罢了。”
李昂也笑了:“子丰兄,你方才说在知府衙门看到的?”
“没有!我说牛圈呢!”蒋子丰矢口否认。
“那小弟就去牛圈看看,少陪!回见!”李昂将身上白色皮裘一甩,作个揖大步而去。
蒋缜无奈,好在自打同学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昔日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老弟走在面前,翻翻白眼也没人看,便一脸晦气跟了上去。
东禅寺离府衙并不远,他追上李昂时也就到了。东墙处新贴告示一张,早围了一大群人在那儿伸长着脖子瞧。
“娘的!看半天就认出年月日来!写的什么鬼画符?走走走!去东禅寺喝腊八粥!”
“钱三,小心你那张破嘴!你知道这是什么就骂?”
“不就是官府的告示么?我说一句又能怎地?有本事你告我去!”
“怎地?站稳了!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告示,而是官家下的开科取士诏!”
第四十八章 类省试()
此话一出,人群里一片哗然。
毕竟诏书这种东西,不像官府催征粮税的公文时常都能见到。
有不识字的,便央求着旁人给念念,虽说不关咱的事,但长长见识总没错。
先前斥责钱三那位便把双手往袖中一拢,以一种特异的腔调念了起来:“诸道进士赴京,省试今春,兵革已展一年,国家急于取士,已降,指挥来年”
蒋缜李昂两个都听傻了,念的什么玩意这是?不止他俩,围观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