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宠爱的狗,是有肉吃,甚至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而最下等的狗,则只能吃其他狗的残羹。
兼之,大宛人身在匈奴大军之中,见着军容鼎盛,信心满满。
于是,不断的向李陵请战。
李陵自是从善如流,恩威并施,将这些大宛降军哄的士气高涨,恨不得为主人先驱。
而这些大宛降兵,数量足有七千。
而且,在李陵看来,他们列阵而出,还真颇有些汉家材官精锐的味道。
若以其为中坚,用西域各国兵马为辅,依靠着人数的优势,还真有可能在这疏勒境内,红河之畔,狠狠的咬下汉军的一块肉。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有了些信心。
他看着前方预设的战场,道:“红河之畔,地方三百里之众,地势平坦,一览无遗,无伏兵之可能……”
“而汉将之书,又允诺将列堂堂之阵,以堂堂之师,按周礼而动……”
“此诚最优之地,决胜之所!”
这也是他敢来此的缘故。
若是其他战场,他还真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与军心下,与汉军交锋。
早已经率着军队,丢下疏勒、大宛,在汉军抵达前,遁回天山以南,依托地利,将头缩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没办法,汉骑精锐,侵略如火,又在当世名将统帅之下。
他这十万大军,若暴露于疏勒的平原下,汉军只消穿插、调动、侧翼迂回,简简单单的就能将他这十万大军一点一滴的敲碎。
而现在,至少,他还能有优势。
十万大军,再怎么不堪,在数量上也是碾压汉军的量级。
哪怕再不堪,以车轮战轮番上阵,也足可将汉军的马力与精力消耗殆尽,从而将其逼退。
甚至可能占到许多便宜!
……………………………………
然而,李陵的信心与好心情,在这天下午,丧失殆尽。
因为,汉军来了。
午时刚过,远方地平线上,阵阵烟尘,在天际出现。
单单只是看那烟尘,整个匈奴大营,都是寂静无声。
因为……
他们发现,这些烟尘,是有规律的。
他们是一行一行或者一排排的出现天边,然后消散于天际的。
换而言之,地面行军的敌军,他们在行军之时,也是保持着完整的队列与阵型的!
匈奴人是与汉军打了无数年交道的老手,只看这烟尘他们就知道,来的必定是汉军北军六校尉一级别的绝对精锐!
而北军六校尉,是所有匈奴人的梦魇。
这六校尉,任何一个校尉部的兵力,都不过两千,至多三千。
有的,如羽林、虎贲、期门这样的天子禁卫,甚至可能只有一千五百骑。
但是……
这些汉骑,甲具精良,训练有素,战术高超,配合默契。
一千骑足抵寻常汉骑三千!
其中披甲的玄甲骑兵,更是锐不可当,坚不可摧。
从他们出现在汉匈战场开始,他们就是汉军主帅手中的利刃,而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面对这样的精锐,匈奴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
“此乃汉军精锐,绝不可力敌!”就连西域诸国的仆从军们,也是看的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些曾经参与过汉匈大战的贵族,更是心里发毛,只觉如堕冰窟。
他们很清楚,这等汉军精锐,已经不是靠数量可以取胜的对象了。
他们披坚执锐,他们勇猛无比,他们就是传说之中的催命恶鬼。
任何敢在这样的汉骑面前拦路的西域军队,只有一个下场被撕碎!
而当这支汉骑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所有人,包括曾经兴奋莫名,不断请战的大宛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列着完整的队形,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的从远方的视线尽头出现。
胯下的战马,高大神俊,骑在马上的骑士,魁梧而强壮。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六千精骑,整齐划一,几乎所有的骑士与他的战马,都保持着同一个节奏,他们在行进中,都如机械一样,沉默、准确、整齐。
整个世界,除了马蹄声外,半点杂音也无。
嗒嗒嗒!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铁,践踏着地面的草皮,其声如雷。
当他们行至距离匈奴大营约三十里左右时,随着一声鼓响,整支大军就像雕塑一样立时停了下来。
然后,这六千汉骑,当着匈奴人和西域无数君王、牧民的面,翻身下马。
同时,在他们身后,数百辆武刚车被人驱使着上前。
然后,尾随于这些汉骑之后的西域仆从们一拥而上,将武刚车上运载的物资搬下来。
一顶顶帐篷,随之搭建起来。
汉军随之开始当着匈奴人的面,生活做饭。
就仿佛匈奴十万大军并不存在一般!
李陵看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这世上再没有比眼前的事情,更具轻蔑,更具挑衅的事情了。
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方的汉军大营深处,那面高高飘扬的鹰扬战旗。
他知道,决不能冲动。
冲动,就会入套。
若他先坏了规矩,眼前六千汉骑随时可以丢下那几千仆从。
然后,他与他的大军,就要面对六千精骑无时无刻的袭扰。
想到这里,李陵立刻下令:“传我将令,各部与各国兵马,皆不可轻举妄动,不然军法从事!”
事实上,他这道命令,完全是画蛇添足。
因为……
根本没有人有那个胆量,敢上前一步。
不止是汉军出现的威慑与阵容,深深的震撼了所有人。
更因为,在三十余里外,飘扬于空中的鹰扬战旗。
汉鹰杨将军张蚩尤!
只是看到那面战旗,匈奴人也好,西域人也罢,都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绪难宁!
那里还有胆子敢挑衅?
于是,匈奴十万大军,在六千汉骑面前,竟无一人敢出战。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当着他们的面,扎起营帐,生火做饭。
直到夜幕降临之时,都是如此。
这却是让张越也松了一口气。
匈奴无胆至此,让他的许多准备与提防都做了无用功。
但这正中张越下怀!
“匈奴无胆,明日一战,我军必胜!”
小孩子都知道,三军可以无帅,匹夫不可夺志!
人无志则亡,三军无胆则败。
这是自古以来颠破不变的真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节 疏勒会战(7)()
第二日,就是约定之日,十月癸未(二十三)。
破晓时分,整个汉军营垒,静悄悄的。
只有偶尔列队而过的哨兵以及远方影影绰绰的火光在摇曳。
但在中军大营,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来自疏勒、莎车、且末、精绝、小宛、危须等西域十余国的三十余位贵族的使者,纷至沓来。
他们都是趁着夜色,趁着匈奴人警备的空隙,偷偷的潜行而来,被汉军放置在大营四周的斥候与哨兵发现并带回来的。
他们就是官渡之战的许攸,来向张越报信,并通报匈奴虚实的。
只是,人数有些多。
从这也能看出,如今李陵统治下的西域各国与他的统治集团的离心离德已经到了何等地步了?
若是从前,无论是且鞮侯时代,还是狐鹿姑、先贤惮时代。
都断不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通风报信与倒戈群体。
更不可能有匈奴统治核心的危须、莎车这样的王国贵族倒戈。
这也是匈奴国际影响力与威慑力,与日俱减的标志!
曾经的匈奴,跺一跺脚,便能止西域小儿夜啼,咳嗦一声就能吓得一国上下寝食难安。
单于令下,各国没有不敢遵循的,更没有敢阳奉阴违的。
但现在,匈奴这个房子,已经满是破洞与缺口。
春江水暖鸭先知,西域各国的贵族们,已经做好了跳船的准备。
只是,汉室却还没有接收与控制西域的能力。
准确的说是,张越认为,还没有那个能力。
缺人!
不止是缺官吏,更缺移民!
尤其是后者,最是关键!
一个地方,没有官吏,可以培养,但没有百姓,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张越只能等。
一方面,等待河西开发深入下一阶段,从内郡吸引来大批移民;另一方面则是寄希望于不断转化西域百姓,使他们成为汉家臣民就像现在他在龟兹、尉黎、楼兰所做的那样。
诗书为剑,礼乐为刀,移风易俗,破山伐庙。
所以,对于这些来报信的各国使者,张越都是以礼相待,并作出种种承诺。
但更进一步的要求与条件就没有了。
表现的他与汉室,好像对西域一点兴趣都没有。
唯一的目标,只有匈奴。
这让各国使者见了都是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自然是这上国天朝,真真是胸襟宽广,真真的仁德为本啊!
担忧的却是,这汉朝若对西域没有兴趣,那么,将来匈奴败亡,岂不是乌孙入主?
那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吗?
乌孙人可是比匈奴人还要贪婪、残暴的族群!
所以,这些人内心真是忐忑不安。
张越送走各国使者,已是黎明时分。
远方的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
看着使者们消失在浓雾之中的背影,他翘嘴笑了一下。
大战之前,内部异心者如此之多。
李陵此番十之八九要翻车。
当然了……
张越笑着道:“或许这些人中就有李少卿的人……”
这么多人跑出来,若李陵不知道,那也太废柴了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这些人里混了李陵的人。
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为何匈奴大营像筛子一样!
…………………………
天明时分,李陵登上了红河河畔的一座小山丘。
这里是这河畔唯一的山陵。
很矮很矮的一座山,大抵不过十丈高,而且山坡相当平缓,几乎和平地没有区别。
“张子重果然是那样说的吗?”李陵看着自己身前的人影问道。
“回禀大王,确实如此!”那人跪伏在李陵面前顿首拜道。
“那就好……”李陵挥手道:“你下去吧!”
“遵命!”这人于是爬着滚下山坡,李陵却是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众人,道:“看来,汉朝还是需要我们这把刀的!”
“告诉各部,今日之战,匹马不许出大营,随我号令行事!”
“大王,真的不努力一下吗?”有人问道:“十万大军,便是磨也该把汉家的精力磨光!”
“待汉骑疲惫,我军冲杀而出,或许能一战而建其功!”
李陵听着,讥笑起来:“十万大军?”
他扬起马鞭,指向那影影绰绰的军营:“若真有十万大军,那张子重岂敢至此?”
“眼前这诸国联军,那里还是贵山城下的联军?”
在贵山城下时,西域联军虽然号令不一,难以协调,但到底士气高昂,众志成城。
所以,大宛人的反抗与挣扎,乌孙与康居的突袭,最终都化为泡影。
那时候的联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现在呢?
西域各国的军队,已经在大宛境内,捞足了好处。
大宛王国数百年积蓄的财富、人口,不知道有多少落入了这些人手里。
如今的联军上下,早就已经没有攻伐大宛时的志气了。
现在,又面对着威名赫赫的大汉铁骑,各国上下,甚至包括匈奴各部,现在的心思早就已经放到了怎么将抢掠而来的财富与女人带回去上。
何况,对面之人,乃是凶焰滔天的张蚩尤!
志气既泄,战心随之而去。
“你们信不信?”李陵冷笑着:“若我军上了战场,必为这些人所累!”
现在在李陵的眼里,剩下的那些西域联军,已经成为了累赘。
他们的存在,成为了他的大军最大的敌人与障碍。
作为积年老将,饱尝了挫折、胜利的人。
李陵明白,他若想在这里与汉军强行决战。
那么,结局一定会非常凄惨!
各国的仆从军,会变成汉军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且,他可以想象得到,汉军会采取的战法。
无非是驱逐这些仆从军,将他们像牛羊一样驱赶、放牧。
到时候一旦出现溃败,乱军之中,没有弹压的精锐,十万大军会当场溃散。
伊阙之战、马陵之战的故事立刻重演。
所以,李陵对联军里的仆从军们,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特别是在经历了今夜的事情后,他那里还敢寄希望于这些渣渣?
若是那样,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是如此,大王,您又何必开战?”有人不解的问道:“我军龟缩大宛,待天时一至,汉军自退,不就重围立解了?”
“愚蠢!”李陵瞪了他一眼:“若是那样,汉军恐怕不需一兵一卒,我军立溃!”
“汉占疏勒,我军十万之众就会被封锁在大宛整整数月!”
“若这十万之众皆为匈奴也就罢了,但……尔等都知道,匈奴之兵不过两万,余者大都尽为各国兵马……”
“届时……”李陵摇了摇头,剩下的事情他已经不需要说了。
十万大军为数千汉军阻隔于大宛。
到那时候,军心士气也好,各国君主也罢,恐怕都会看出匈奴的虚弱。
十万之众都不敢面对数千汉军?
那些家伙只会认定,匈奴人胆怯,汉军强悍。
从此之后,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将分崩离析。
再也没有人会畏惧匈奴,再也没有人会害怕匈奴。
大不了,城头竖起汉家旗,李陵也好,匈奴也罢,难道还敢挥师攻打?
所以,此战必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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