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值不值得?
能不能做到呢?
这两个问题,张越一直在思考,所以也就借故一直没有去见李哆。
想了差不多三天,张越才算有了些决心。
但依然不够坚定。
毕竟,李广利这次这个跟头栽的实在有些大。
丧师之罪,加上先前的矫诏、软禁天子使者,几乎可以让其毫无翻身的余地。
哪怕极力争取,最多也不过是得到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而已。
要知道,现在盯上李广利的,可不仅仅是他过去的仇人了。
现在的李广利集团,就像一头海洋中的受伤流血的鲸鱼。
围绕在其周围,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毕竟,李广利集团,可是关系着上上下下,数百名两千石,千余名千石,上百个关内侯、封君,十几个列侯的位置。
只要其倒下去,这些位子就空出来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绝人仕途,就是刨人祖坟了!
张越很清楚,他要是这么做了。
很可能几乎是马上,就会为他招来一大波暗中的仇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奇怪,这就好比后世两个国家打仗,结果第三国强势介入,中止战争。
但通常不是第三国受到尊敬,他得到的通常只有仇恨!
现在也是一般,张越很清楚,他若介入此事,拉李广利一把。
很大可能他只会得到李广利一方虚假而廉价的好感,却极有可能让那些等着吃李广利集团腐肉的家伙恨之入骨。
总的来说,是得不偿失。
更麻烦的是,这个事情还充满了忌讳与禁忌。
毕竟,李广利做的可不仅仅是轻敌冒进。
已经显示出来的情报表明,李广利为了军功,先是对天子诏书阳奉阴违,搞得范明友与他的护羌校尉上下愤恨不平。
接下来,又为了引诱匈奴入套,间接导致轮台失陷。
最后更是接连犯下矫诏、忤逆天子,乃至于软禁钦使等大罪!
想要洗地,空间很小,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天子误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两个军方大将联盟?
长安天子睡觉的时候,能睡踏实?
当初,大将军卫青与骠骑将军霍去病,都不敢搞这种事情。
卫霍集团发展到中期,就已经是斗争多于合作了。
甚至发展到针锋相对,一度你死我活。
这不止是利益相争,也有正治考量。
然而,即使有这么多的禁忌与难处。
张越却依然发现,似乎拉李广利一把,得利要更多一些。
和其他人不一样。
其他人,需要处心积虑的经营人脉,维护关系,千方百计的维持一个好名声,尽可能的减少仇人,增加盟友。
但张越现在却已经到了迫切的需要一批仇人的地步。
不然的话,继续发展下去,张越感觉自己很可能会被皇权所忌。
当年,连瓒候萧何都需要自污。
何况是张越?
换而言之,其实仅仅是为了招仇树敌这一点,他也该去拉李广利一把。
其次就是拉李广利一把,可以稳定朝局,避免政局动荡。
要知道,一旦李广利集团骤然倒塌,这个权倾朝野十余年的超级势力一崩盘,必将引发连锁反应。
去年公孙贺父子倒台,引发的动荡,到现在都还未完全停止呢!
公孙贺父子这样的废物,都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李广利集团若忽然垮台,正坛上的暴风恐怕会刮上好几年。
说不定还会引发一场巨大的争斗就像历史上,李广利集团倒台后的风波一样。
张越可一点都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
与之相比,他宁愿李广利和他的集团继续留在这个舞台上。
还是那个理由比起熟悉的敌人,陌生的朋友更致命!
至少李广利集团的目标是可控和可见的。
这就是正治。
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没有原则,只有得失。
不过,想明白归想明白,张越依然是忌惮的,谨慎的和小心的。
在没有确定之前,他选择沉默。
第一千零八十五节 权衡(2)()
张越可以冷处理。
李哆却等不了了!
贰师军和居延都尉的损失,是绝瞒不了太久的。
只要大军一回玉门关,全天下都会知道——李广利祸国殃民,而他们这些李广利的嫡系部将,更将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沦为棋子,永无出头之日!
只要想想大宛战争结束后的事情,李哆就能知道,这次的风潮会有多大了!
大宛战争结束时,不过是大军有一部分还留在西域,都能被人造谣——李广利不怜士卒,归者十不足一。
更传出了大宛一战,汉军死者五万余的惊天谎言——整个大宛战争,前后四年,汉军投入的总兵力,也就不过四万余……
换言之,在大宛战争中参战的汉军士兵,平均每一个人死了不止一次。
如今,汉军真的损兵折将了。
传回长安,恐怕就不止是不怜士卒了。
说不定,一个当代马服子的名头马上就能安上来。
而整个汉军上下,恐怕都得在长安人嘴里平均死个三五次。
这不奇怪!
当年,天山战役的时候,长安就曾有流言说李广利大军战死三万多……
可问题是,当时李广利麾下统共也就三万骑——其中有一万,还是负责后勤辎重的后卫骑兵……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汹涌的民意,将推动朝堂,对此事采取一刀切的政策。
那时,不止将主李广利将下场凄惨。
李哆自己这样的心腹亲信,难逃一劫。
最可怕的,恐怕是连底层的士卒也将被牵连。
甚至战死、牺牲者,统统被污名化。
他们的牺牲将白白浪费。
不会有抚恤,不会有优待,其遗孀父母子女,统统将活在他人的白眼之中。
更要命的是,恐怕连已有的战功,都可能不会有兑现的时候。
这样的恐怖未来,绝不是脑补。
历史上,已出现了许多次!
譬如吕后长兄悼武王吕泽,辅佐高帝,平定天下,军功在诸功臣中名列前三,可与韩信、萧何媲美的大人物、军事领袖。
但是,在现在有几个人知道吕泽?
其部将,又有几个人在史书上留名了?
吕泽前车之鉴,如此明显,李哆怎能不恐惧?!
所以,在令居这几日,他是疯狂的结交朋友,想尽办法的探听消息,拉好感。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可能是白费功夫,然而这却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终于,在等待了数日后,李哆得到了通知:鹰杨将军于护羌校尉官邸设宴款待李公。
这让李哆既紧张又兴奋。
便连忙开始打扮,做好准备。
等到晚上的时候,一个官员来通知:“李公,鹰杨将军有请!”
李哆于是连忙戴上冠帽,系上绶带,跟上来者,前往护羌校尉官邸。
此时,天已经黑了。
北风呼啸在令居塞中,刺骨的寒风,让李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望着眼前的黑夜,他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知道,此行将决定他与他的将主以及部下等十几万人的荣辱存亡。
因为……
现在的局势下,唯一有可能并有能力救他们的,就是那位鹰杨将军了!
其他人都不行!
在忐忑中,李哆走入护羌校尉官邸。
一进大门,熊熊燃烧的篝火盆便映入眼帘。
几盏油灯挂在墙壁上,将官邸的院落照的犹如白昼一般光明。
李哆知道,这些油灯中燃烧的是大司农的海官衙门的最新特产——来自大洋,名为鲸的巨兽油脂所提炼的灯油。
传说,最初大司农的海官衙门,捕得那些巨兽,提炼了油脂后,并不知道用途。
还是经过那位鹰杨将军指点,方才如梦初醒。
于是,这些油脂被用来照明、润滑以及保养军械。
结果效果好的出奇,就是现在连长安宫阙之中的宫灯与贵族家庭的日常照明,也开始弃桐油而取鲸油。
不过,鲸油价格昂贵。
一桶便直数千钱,只有真正的顶级贵族与豪商才能用之每日照明。
一般的贵族、两千石,便只能买个几桶,专门用于书房照明。
想着这些事情,李哆便不由得感慨起来:“张鹰扬,真不愧留候之后啊!”
“进可决胜万里,退能运筹帷幄,文可亩产七石,武能封狼居胥!”
可惜,这样的人物,与他和其将主生于一个同一个时代。
而且,对方现在正如日初生,朝气蓬勃,而己方却已然腐朽堕落,垂垂老矣,再不能饭。
不然,也不用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居然只能向一个年轻新贵哀求,恳求对方出手相助。
这样想着,李哆内心就忍不住哀伤起来。
因为他明白,今天之后,无论事情的结果是怎样?
结局都只有一个——鹰杨将军独自威武,而贰师系跌落云端,再也不可能作为一个强大到足可影响国策的势力而单独存在了。
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一个二流势力,苟延残喘罢了。
“李公请!”引领的官员,推开一扇门,对李哆拱手道:“将军已久候明公多时矣!”
李哆点点头,提起绶带,跨过门槛,进入里面。
一进其中,李哆就感觉到浑身都温暖了起来。
室内的温度,恍如初夏。
几盏鲸油灯,将这其中,映照的宛如百日。
他微微抬头,便见到了那位久别的年轻人,如今的大汉英候、鹰杨将军,帝国最高秩比最高的常设将军。
天子所赐的白旄黄钺,便放在其身侧。
但偏偏,这位鹰杨将军,却生了一副书生模样。
看上去文质彬彬,肤白、体态修长,似乎风一吹可能就要栽倒。
但李哆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他眼前的这位,是真正的猛兽。
披着人皮的怪物!
手碎长戟,生撕虎豹,都只是这位过去的事迹。
现在,这位是真正的千人敌、万人敌。
是一人灭一军的bug!
其北征之战上,有无数人亲眼目睹过他的恐怖形态。
无论乌恒还是匈奴,在他面前都如草鸡瓦狗,被他生生撕碎!
更曾在参合坡,上演了一人破百骑的壮举!
简直不是人!
漠南草原的乌恒人,都将其视为真正的兵主在世,是神明一般的人物。
李哆听说,如今,在幕南诸部,张蚩尤三个字,堪比仙神。
其香火祭祀,甚至遍布了整个漠南草原,还发展到了扶余、丁零、匈奴诸部之中,连西域都能见到祭祀和信奉这位的匈奴贵族!
李哆就曾亲手从一个匈奴贵族的穹庐,搜到了一个泥塑的‘汉兵主张蚩尤之神像’的祭台。
据俘虏所言,这位汉家大将,现在已经是匈奴人眼中的魔神。
其业务范围,更是已经从战争,扩展到了守护牲畜、保佑母婴等职责。
尤其是母婴守护的业务,使得其在匈奴国中,影响力不断泛滥。
上至贵族,下至奴隶,都有信奉和供奉之人。
传说,连孪鞮氏都有贵族在悄悄供奉和祭祀……
在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李哆当时的表情就和日了狗一样。
如今,正面看着这位匈奴人嘴里的魔神,乌恒人眼里的救世主,汉家军民嘴中的军神。
李哆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产生了奇怪的念头:“若世无张子重,如今这世界又将是个什么样子?”
“是更好?还是更坏?”
答案,他已经有了。
所以,他上前长身一拜,恭敬无比的拜道:“末将李哆,拜见鹰杨将军!”
“李公免礼!”端坐于上首的那位年轻权贵,微微一笑,和当初一样轻声笑道:“一别多日,却不想能在令居与李公再相逢!”
“请李公向贰师将军转达本将的问候!”
李哆连忙再拜:“将军厚爱,末将必定转达!”
“请坐……”对方笑着起身,走上前来,扶着李哆,坐入席中,然后又命左右端来酒水点心,然后招呼起来:“令居苦寒,不如长安,只好略备薄酒,款待明公,还望明公不要介意!”
“岂敢!”李哆连忙举起酒樽敬道:“能得将军不弃,亲自招待,末将感恩戴德!”
于是便将手里的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
“贰师将军近来可好?”张越笑眯眯的看着李哆问道。
李哆闻言,立刻顺杆说道:“不敢欺瞒将军,贰师将军近来有些不顺……”
“此伐匈奴日逐王先贤惮,虽则夺其辎重,将之逐出天山以北,然而……”李哆小心的选择着措辞:“却不意为叛徒李少卿所设计,于天山脚下略有挫折……”
“索性战前的战略基本达成,故而贰师将军特命末将来此向将军足下汇报……”
“汇报?”张越眯着眼睛,满含笑意。
“然也!”李哆却是直起腰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将军如今为鹰杨将军,秩比中两千石,天子钦赐左白旄右黄钺,为诸将之首,天下之帅,贰师将军亦天子臣,闻将军在此,安敢不遣使来告?”
这个马屁,真的是拍的整个官衙内外的张越部将舒服无比。
许多人甚至飘飘欲仙起来。
毕竟,来者可是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更代表着李广利亲自来此。
他居然能伏低做小,将姿态放低到这个程度。
真的很了不起!
许多人一下子就对李哆和李广利产生了好感了。
当然,这种好感对两个不同的势力来说,廉价的如同长安花街柳巷之中的妓女的笑容。
只要愿意,分分钟都可以翻脸不认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