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单于,狐鹿姑可能战略不高明,可能手段不够狠辣。
但,他的清醒与冷静,是匈奴数代单于所缺乏的。
即位以来,强烈的危机感,一直在促使着他不断的加强汉化和改革。
甚至,为了统一和集权,不惜主动挑开与先贤惮的矛盾,意图用武器的批判,来完成匈奴权力的集中,至少也要在表面上树立和确立单于庭的绝对威权!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漠北之事,而功亏一篑。
十五万大军,劳师远征,数年国力一朝尽丧,却片瓦未得,还给未来埋下了无数隐患。
这才是让他病情在这几日来不断恶化的真正原因——他很恐惧很害怕,匈奴因此灭亡!
李陵抿着嘴唇,跪到狐鹿姑面前,发誓道:“大单于,请您放心,只要我李陵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匈奴灭亡!便一定会辅佐匈奴,振兴匈奴!”
狐鹿姑听着,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对李陵道:“本单于早就说过,能兴我匈奴者,必陵也!”
“如今,右校王能如此,本单于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躺下来,看着李陵,道:“这两天,日逐王先贤惮,应该就会派人来单于庭……到时候,右校王代表本单于去和他谈谈吧……”
“无论如何,匈奴都不能再内耗了……”
第九百五十九节 战略(1)()
弓卢水河谷,是一片延绵千里,纵横数十里宽的沙漠绿洲。
从姑衍山流来的冰川水,滋润着大地,并彻底重塑了这一地区的地理地貌。
带着将军们,张越登上一座比较突出的山峰,极目远眺着前方。
几个军官,则抬着一副已经制作好的地图,来到了张越身边。
“我军如今应该是在这一带……”张越在地图上审视了一番后,找到自己当前所在的大略位置。
经过过去七天的跋涉,汉军已经穿越了弓卢水河谷的中游,正无限接近其上游的战略中心——位于弓卢水上游的河曲地带。
作为穿越者,张越明白,那个地区有多重要!?
那里是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也是蒙元帝国的帖里干道的终点!
是任何一个想要立足漠北,野望漠南,进而角逐天下的游牧帝国在漠北建立统治的第一选择。
张越更从俘虏的口供里知道,卫律部正是从那个地方,开始向南进军的。
抢占当地,对于汉军而言,具有战略意义。
至少,张越可以将自己的辎重和杂牌部队,放置在当地。
并在当地建立起一个攻击基地与据点,使得汉军在漠北的行动,获得一个支撑点。
这是胜利的关键!
审视着地图,良久后,张越问着在自己身边的虚衍鞮:“大王以为,漠北的伪单于的军队,会在这一地区,布置重兵吗?”
虚衍鞮看了看地图,然后挠了挠头,道:“回禀天使,小王以为,应该是不会的……”
“伪单于的军队,应该没有胆量,与王师会猎于此……”
他在地图上摸索了一会,然后将手指向另外一个地区,道:“以小王浅见,此地,才是伪单于的重点防御地区!”
“哦……”张越皱着眉头,不是很理解:“为何?”
虚衍鞮指的地方,距离那个后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向东偏了两百多里。
正是难侯山以西的弓卢水北岸。
在地理上和战略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少,在张越研究了全局后,当地在整个地缘上来说,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因为,张越在回溯了无数史料后,他发现,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在崛起后都必然会选择一个几乎地理和地势相同的地区来建设和建立自己的基地。
这个地区必须要有高大的山峦作为依凭,也必须要有多条河流流过,此外,还得是一个由丘陵山谷环绕保护起来的盆地,同时,此地必须具备对四周边缘地区的辐射与干涉能力。
所以,位于弓卢水河曲,被成吉思汗选择作为大翰耳朵的河谷丘陵盆地,在张越看来,才是最佳选择。
匈奴人也应该知道,不然卫律部就不会是从此地出征的。
“天使有所不知……”虚衍鞮低头答道:“此乃是尹稚斜单于和乌维单于,当年为了应对王师再次北征而设置的战术……”
“天使所指之地,固然重要,但当地位于河南,若伪单于将主力置于此地,便极有可能不得不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与王师正面交锋……”
“而这是伪单于所不敢的!”
“何况如今伪单于主力远在西域,留守的不过是老弱病残……”
“哦……”张越哭笑不得的点点头,低声呢喃着:“我却忘了,如今乃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啊……”
在一汉当五胡的背景下,匈奴人不再在战略和战术上,拥有主动权。
他们成为了被动和防御的一方。
站在防御方的立场上思考,那肯定是会选择一个更保守但更安全的防御点。
毫无疑问,控扼着弓卢水流域最平缓的难侯山地区,就成为了首选。
但……
张越舔了舔嘴唇,看向续相如,道:“续将军……”
“末将在!”续相如立刻上前一步,恭身屈膝。
“请将军立刻率五百轻骑出发,抢占此地!”张越将手点在了那个后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所在的地方:“若遇匈奴军队,其兵少则战,其兵多则撤,千万不要冒险!”
“末将领命!”续相如立刻转身,走下山坡。
张越则抬眼看向北方,那群山与沙漠之外的所在。
若匈奴人果真拱手将这样的好地方让出来。
张越做梦都要笑醒!
你想,成吉思汗都要选择作为都城,作为老巢的地方,在战略和地缘上,拥有着何等的价值和优势?
若有可能,张越甚至希望可以在当地建立一个城市,在未来,将扶持的虚衍鞮安在当地。
通过此地,不断的吸引匈奴军队来攻。
然后让匈奴人的血,在这一地区流干!
仔细想想,此地还真是一个完美的坚城选择地。
水草资源丰富,地理位置突出。
更关键的还是,控制着整个漠北的关键钥匙,更有着居高临下,俯瞰着弓卢水下游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以及大兴安岭的优势。
它是任何想要建立草原霸权,长期控制和扼制草原敌人的人的第一选择!
当然,这些想法,暂时是很难实现的。
只能作为一个长期规划和目标!
毕竟,筑城可不是开玩笑的。
汉为了在居延外侧的匈奴腹地,建立一个受降城,历经了二十年的不断争夺、毁灭、重建。
至今依然没有将受降城彻底掌握。
至于更外侧的光禄塞,更是年年修,年年毁。
若汉军真的在这漠北深处,也建立一个坚城。
匈奴人怕是要疯了。
他们会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不惜一切代价来攻击、摧毁的。
“姑衍王……”张越笑着回头,对虚衍鞮又道:“不知道大王,能否派出两千精骑,前往此地?”
他将手轻轻指向了地图上的另外一点。
位于难侯山以西的一处草原。
虚衍鞮看着,没有丝毫犹豫,就拜道:“小王领命!”
“善!”张越微微颔首,满意极了,他看着虚衍鞮远去的身影,对左右道:“看来,天子很快就要在宣室殿中,准备国宴,款待来朝的单于了!”
其他人都是呵呵的笑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虚衍鞮的表现,都很符合张越与汉室所希望的傀儡单于的形象!
第九百六十节 战略(2)()
难侯山。
海拔并不高,只是一座在弓卢水南岸地势相对较高的山峰。
所以,这座海拔最多一千多米的山峰,才成为了一个标志性的地理名词。
但,决定本地区归属的,却还是在距离难侯山以北的梼于山与弓卢水之间的草原。
奢离,便将自己的右贤王王帐,设立在梼于山下。
数不清的斥候,都已经被派出去了。
情报,也开始不断的回来。
毕竟,汉军的北征主力,几近两三万,身后还跟着十余万的牲畜群,浩浩荡荡,延绵数十里。
只要眼睛没瞎,哪怕隔着上百里,匈奴人也能清楚的观察到汉军的举动。
“汉军派出了一支骑兵,从东南向西南迂回,目标应该就是弓卢河曲的南部羊盆了!”奢离看着他面前的匈奴各部首领,缓缓的问道:“可有勇士,愿率军去狙击、拦截汉人的攻击?”
羊盆,是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游牧民族,特别是漠北游牧民族对于那些祖祖辈辈,在迁徙放牧途中,选择将牲畜集中停留过夜的地方的称呼。
同时也是草原游牧民族最重视、最宝贵的地区!
其重要性,不亚于一块肥美的牧场。
这是因为,大漠以北,夜间气温低的可怕。
哪怕是夏季,也经常会出现零下的恶劣气候。
若是秋冬季节,可能白天还是阳光普照,到了晚上就是大雪纷飞,气温直接跌落到零下十度、二十度!
牲畜群之中的幼崽、老弱,若没有个良好的避风御寒之地,分分钟就会成群成群的冻死,就连健康的成年牲畜,也很难熬过这样的夜晚。
故而,一个能避风,同时还能有效保暖、防寒,且可以吸收大量水分的盆地,就尤为重要!
特别是在迁徙途中,这样的一个地方,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而游牧民族本身缺乏创造力和建设能力。
他们没有办法,像中原农耕民族一样,在草原上建设起用砖石构筑起来的城市。
便只能依靠祖辈的智慧和经验来求生。
于是,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选择在迁徙路上,将牛羊牲畜,集中在某一个特殊的地方休息、过夜。
千百年来,代代流转。
于是,一代代的牧民,在赶着自己的牲畜迁徙之时,不断的在同一个地方休息。
牲畜们的粪便、自然掉落的毛发,堆积在地表。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久而久之,这些地方的地表被风干后硬化的牛羊粪便、毛发一层层的覆盖起来。
于是,其所处之地的保暖效果,便不断强化。
由之形成了良性循环。
几百年下来,这些地方就被称为‘羊盆’。
被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人,都视作比生命还珍贵的宝物。
哪怕是匈奴人和东胡人,打生打死,也没有人想过去破坏这些地方。
即使月氏人被打的远走数万里,连国王脑袋也被砍掉了,但月氏人也没有破坏那些他们控制下的羊盆。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他将血与火,带到了草原上。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率领其骑兵,不断的穿插再穿插,攻击再攻击。
漠北决战时,他的骑兵,七天内就从弓卢水下游打到了难侯山。
一路上,他烧毁了他所见到的所有羊盆。
无数人,无数代的辛苦积累和运营,一夕之间,在熊熊烈焰之中化为乌有。
这才是匈奴人花了二三十年,都没有恢复元气的真相!
人口可以繁育、劫掠。
牲畜可以蕃息,壮大。
但羊盆,却需要一代代人的经营和积累。
它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可以恢复的。
其存在时常和自然积累,是用百年为尺度作为计算。
毫无疑问,这次汉军再次攻入漠北。
匈奴人内心最深层的恐惧,便是汉军故技重施。
将他们沿途所见的所有羊盆,都用一把火烧掉!
那么,哪怕最终打退了汉人,匈奴人也将失去过去二十多年来,辛辛苦苦,重新建设和培养起来的羊盆。
今年、明年、后年,甚至大后年。
部族的牲畜群,都将大批大批的死于迁徙途中的风雪。
然而……
奢离看了很久,也没有人愿意主动请缨。
这让他皱起了眉头。
“汉朝才五百骑兵……”他瞪着眼睛:“伟大的天神子孙,日与月的眷顾者,连五百汉骑都不敢挑战吗?”
“屠奢!”终于,一个贵族起身,道:“不是我们害怕汉朝人,实在是……”
他低着头道:“渡河之后,就算能击败汉朝的轻骑,又有什么用呢?”
“弓卢水以南的所有地方,我们都已经放弃了!”
“再放弃一个羊盆,又有什么问题?”
这几个疑问,立刻引起了其他所有人的共鸣。
在当前时代,汉军就像泰山一般,压在祂的每一个敌人与对手心头。
没有人敢轻视汉军!
甚至,很少有人敢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去主动进攻汉军。
即使这支汉军已经经历了好几场大战,并又在过去数日,历经了艰苦行军。
更何况……
现在,傻子都知道,渡河就是找死!
母阏氏早就主动放弃了整个弓卢水的南岸地区。
连难侯山,都放弃了。
集中了兵力,交给右贤王屠奢,让其布置在这北岸的草原上,对汉军严正以待。
摆明了就是在告诉汉人——河南你们随便玩,河北就不要想了!
这是尹稚斜单于后,匈奴在面对汉军主力攻击时的常规策略。
打不过,便向后退。
利用天险和距离,拖垮和拖累汉朝军队,最终将他们逼退。
同时,尽可能的避免一切正面的主力决战。
但,奢离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右贤王没错!
但……
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太多权力的右贤王!
在单于继承序列里,甚至不如西域的日逐王!
若只是带兵,与汉僵持,然后逼退汉军,如何显出他的本事?
又如何提高他的名位?
他希望,用一个胜利。
哪怕是用尸体堆出来的胜利,来提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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