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通过频繁调动和主动展示自己的兵力,使得汉军相信了匈奴单于主力在弓卢水的假象,实则在完成这一战略欺骗后,尹稚斜和赵信迅速率领自己的王庭主力与右贤王的主力,渡过瀚海,进入余吾水流域。
同时,其左贤王主力,向弓卢水集中。
这是一个古老而简单的战术。
田忌赛马。
他们的战略就是用其下等马,拖住汉军的王牌精锐,霍去病所部的骑兵集群。
同时集中自己的全部力量,也就是他们所认为的上等马,在燕然山南麓(杭爱山南),以逸待劳,等待着汉军的东线主力送上门来。
计划不可谓不成功,战略不可谓不精妙。
然而……
千算万算,尹稚斜与赵信都算错了一件事情。
卫青部,虽然没有霍去病的骑兵集群那么多精锐骑兵。
但,卫青的沙场经验和指挥艺术,并非浪得虚名。
更重要的是,卫青部的军队,虽然比不上霍去病的部队,但打匈奴人依然绰绰有余。
加上老天爷都帮忙,一阵狂风,在匈奴人攻击最猛烈之时,忽然刮起。
一切图谋算计,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漠北决战,匈奴人不止西线被霍去病捅穿了(这是他们算好的,可以承受的打击
)。
作为国战中心的东线,也是一败涂地。
要不是卫青当时对幕北地理不了解,不敢贸然深入追击。
那么,尹稚斜恐怕就要被请到长安做客人了。
二十七年前的尹稚斜与赵信,能够用出田忌赛马的策略。
并深深知道,其命脉所系,究竟是何处?
二十七年后的现在,卫律和那位姑衍王虚衍鞮能不知道吗?
他敢放弃崖原,将自己最柔软的心脏暴露在汉家面前吗?
他们敢赌汉军不敢强渡瀚海,直扑余吾水,到他的心脏里去玩耍一番吗?
“那侍中的意思是?”续相如恭身问道。
“若我是卫律……”张越闭上眼睛,伸手在沙盘的崖原与弓卢水流域摩挲片刻。
脑海中后世的地图,与这沙盘渐渐重合。
虽然两千年的地理变迁,足可导致沧海桑田,但大的地势走向和大的地理脉络是相同的。
在后世中国地图是一个雄鸡形状。
在雄鸡的脖子附近,有一个n型的凸起。
而在民国时期,中国地图上,在这一带有一个n型凸起。
这个凸起部分,与崖原的地理地貌无比吻合。
不过,现在的崖原要比后世的达里冈爱更大,更宽,在位置上也偏向了东北一些(其实民国地图上的达里冈爱正是这样……嗯,不能多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找相关内容)
良久,张越睁开眼睛,看向诸将:“若我是卫律,则会先将辎重和精锐,布置在弓卢水北岸,同时,在河上建立浮桥,向崖原派遣大量轻骑兵预警,一旦有发现汉军踪迹的极限,立刻渡过弓卢水,在崖原与汉军寻求作战,同时,将一部分精锐留在北岸,守卫辎重,并作为预备队!”
“这样,卫律就可以同时兼顾崖原与弓卢水的防御!”
“更可以留出足够时间,拥有足够的反应空间!”
这是张越思考了古今地理和战例后,综合当前骑兵作战的现状,得出来的最优应对方式。
若卫律如此布置,就可以保证随时拥有最佳的选择方式。
无论南侵幕南,还是向北撤退,同时向漠北预警,都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哪怕是面临汉军重兵集群的进攻,他都有机会全身而退。
而若有机会,他甚至可以利用崖原的地理,在当地打一场围歼战。
“若卫律如此布置,我军怎么办?”司马玄立刻就急了。
一个大叛徒和一个匈奴单于的弟弟就在眼前,若不想办法吃下肚子,他觉得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至于四千不到的汉军,就要主动进攻九千多匈奴骑兵这种事情……
在汉代,这是常事。
漠北决战后,汉军骑兵经常主动对两倍于己的匈奴骑兵发起攻击,还经常取得胜利。
几乎所有失败与平手,都是孤军深入,被匈奴用四倍以上的兵力包围、拖垮的。
更何况,经过鶄泽一战,汉军都已经打出了自信。
别说九千了。
便是两万骑兵,司马玄也是不怵。
大不了,拖住他们,等待句注军、飞狐军甚至是太原的郡兵来援。
而汉军现在依托着呼奢、南池与诸水部的供应,完全可以在弓卢水一带,发起一场五万以上的骑兵会战。
第九百二十三节 迷雾(1)()
“这世界岂有完美无缺的战略部署?”张越俯视着沙盘,轻声笑着。
“崖原广大,卫律所部又要分兵弓卢水,故而,无论是崖原还是弓卢水,他们都只能重点防御!”
拿起被放置在弓卢水的棋子,张越轻轻一摆:“欲重点防御,则必然会将兵力集中于彼所认定的战略要地!”
“崖原之地,何处为匈奴最为重视之所?何处又是关乎崖原防御胜败的关键呢?”张越看向众人,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众人听着,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跃跃欲试,想要阐述自己的见解。
因为,对这一地区的研究与了解,过去数日,几乎就是他们日常的主要工作内容。
张越更将自己记下来的兰台与石渠阁里,漠北决战时,霍去病及其部将、军正们的战报,都默写下来,交给军中军候以上的中高级军官了解。
还让这些人私下,展开兵棋推演,重演当年霍去病的决断与选择。
故而,整个崖原、弓卢水流域的主要地理地貌以及地势,众人不说熟练于心,但也绝对不陌生。
“侍中公,依末将之见,崖原地理单以防御而言,首先就是要控扼河曲地带!”长水校尉的左司马贺昌说道。
“不然!”护乌恒都尉的前司马秦武起身道:“控扼河曲,太过被动,依末将之见,必须控制位于崖原中部的山丘,若屯兵于彼,那么崖原无论何处有警,骑兵都可以迅速响应、支援,更可以借助此地的掩护,防止从南而来之敌,长驱直入,兵临弓卢水!”
“更可以拥有随时向南进攻的能力……”
就连续相如也参与到讨论中,对秦武的意见表示认同:“秦司马所言甚是,自古作战,必取中心,以临四方之敌,尤其是骑兵作战!”
“君候所言缪矣!”司马玄摇头道:“中心山丘,四战之地,兵家所不取也!况且,匈奴人并无坚守能力,因其骑兵风格,末将以为,匈奴必然会前置部分骑兵,作为警戒,然后将崖原主力后置,以获得机动能力和响应能力……”
张越在旁听着,忍不住点头。
司马玄的猜测,算是很接近他本人内心想法的。
不过……
还是有一点,司马玄没有考虑进去。
所以他忍不住提醒:“司马将军,匈奴骑兵并无马蹄铁,其骑兵运动速度,是远远慢于我军的!”
有马蹄铁与没有马蹄铁的骑兵,完全是两个兵种。
特别是在运动作战中,装备了马蹄铁的骑兵,无论是前进速度还是越野能力,都远远强于没有装备马蹄铁的骑兵。
司马玄一听,微微愣神,旋即反应了过来。
续相如和其他人在这一刹那,也明悟了过来。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沙盘的崖原地区。
视线被同时集中在三个地方。
就是他们刚刚各自讨论的重点。
河曲、中心丘林以及沿着崖原边缘,向南延伸的草场。
因为,假如匈奴人想要全面防御,将崖原守得铁桶一样,他们就必须在这三个地方布置大量军队。
显然,匈奴人的兵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于是……
张越看着众人,微微笑着:“事实上,重点防御,也意味着什么都防御不了!”
“假若匈奴人,真的在崖原,分散兵力,进行各自防御……”
张越从容的拿起象征着汉军的棋子向前:“那他们就真的是太愚蠢了!”
因为那意味着,实际上汉军将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只会匈奴主力的一部分。
换而言之,他们将会被分割包围,然后一一蚕食。
就像张越现在演示的这样。
汉军以轻骑兵向前穿插,阻断一地敌人的退路,然后包围歼灭。
这样,匈奴人若不救被包围的友军,就等于被汉军白白吃掉一部分兵力。
若是救援,那就等于犯下兵家大忌——添油。
用后世电竞的术语,叫葫芦娃救爷爷!
“卫律是不会这么蠢的!”张越沉声说道。
卫律可是赵信之后,匈奴最厉害的战略家。
他受过汉室最好的军事、文化教育,有着足够多的知识储备。
从余吾水会战,到天山会战,都证明了他的战略眼光。
“况且,卫律恐怕至今不知呼揭已被我军歼灭的情报……”张越盯着沙盘,沉声低语:“其军队很可能还未进入作战状态,考虑到这一点,卫律很可能只会做一些最基本的防备与最基本的准备!”
“再考虑到卫律乃是在长安成长的……”
“他不可能不会采用汉军过去防御匈奴骑兵的战术……”
“最好、代价最小,同时也是最适合的警戒之法……”张越轻轻吐出一个词:“狼烟!”
“只需要在崖原的各个关键地区的制高点,用土石堆磊几座烽燧塔,派少量人把守,一旦有警,立刻点燃狼烟……”
“那么即使远在数百里之外,卫律也可以知晓有警!”
换而言之,卫律完全可以将主力留在弓卢水河岸两侧。
同时在河上建立浮桥,这样他就只需要将少量斥候派向崖原。
便可以拥有主动权。
众将听着,都是浑身冷汗直冒。
若卫律兵团,始终聚集在一起,就像刺猬一样。
汉军便很难击败它。
“侍中公!”司马玄红着眼睛问道:“若卫律如此布置和准备,我军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汉军的可动用的极限兵力,也就三千余。
哪怕再算上五千以上的乌恒义从,在人数上也与匈奴人有着差距。
更何况,他们还有着地利,以逸待劳。
张越看着沙盘,呵呵一笑:“很简单,让卫律兵团动起来!”
“等他来到崖原时……”
“我军便派出一支偏师,从鶄泽出发……”张越拿着剑,从鶄泽为原点,在沙盘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这条弧线在崖原的边缘绕了一个半圆,然后直趋弓卢水与崖原的结合部。
“可是……”续相如疑惑的看向张越:“侍中公,我军最多四千可战之兵,哪来的机动兵力?”
毋庸置疑,要执行这样的大迂回,独有汉军精锐。
但现在,汉军兵力太少。
一旦抽调兵力去执行这样的迂回战略,则正面的力量就会大大减弱。
说不定,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续相如可不敢把希望赌在乌恒义从们能够‘独当一面’上。
“吾自知也!”张越微笑着道:“诸公可能还不知道,在数日前,本使得知匈奴南侵之时,就已经派出了家臣李池,持我信物,返回塞下!”
“李池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飞狐口!”
“飞狐将军,此刻应该已经接到本使的命令了!”
“最迟十日后,飞狐军就会加入战场!”
飞狐军!
众人听着这支军队的名字,就纷纷惊呼出声。
在三十多年前,这支军队,就已经名震天下,乃是大汉一等一的主力。
更曾是汉家长城防线的中流砥柱。
它是长城上的救火队,是抵抗匈奴骑兵入寇的急先锋。
同时还是汉家第一支纯骑兵部队。
无论是卫青,还是霍去病,都曾率领这支王牌骑兵,远征万里。
哪怕是现在,因为幕南无王庭,飞狐军的重要性下降,资源和兵源也大不如前。
但它依然是汉军的野战王牌。
更是除北军六校尉外,唯一一支部署在内郡的常备野战骑兵。
因为……
飞狐军不止要对外作战,还承担着守卫太行山,镇压关东郡国的重任!
作为持节使者,张越本身就被授予了‘临机决断’的权力。
如今,匈奴南侵,以持节使者的名义,征调飞狐军出塞,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飞狐军是不可能全军出塞的。
张越预估,最多也就三千左右的轻骑兵会在飞狐将军的率领下出塞。
但这已经足够了!
三千汉骑,即使只是旧时骑兵,并未换装马蹄铁、马鞍、马镫的骑兵。
也足以解放护乌恒都尉的骑兵,使之可以执行大迂回的战略。
从匈奴人的菊花处,忽然出现。
…………………………
距离鶄泽数百里之外的弓卢水畔。
卫律仰头躺在柔软的草皮上,望着漫天璀璨的星河。
姑衍王虚衍鞮则坐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灼灼,看向南方。
“丁零王,本王听说,有斥候报告,已经和呼揭人联系上了?”姑衍王问道。
“嗯!”卫律点点头:“就在下午,臣得到报告……”
他脸色非常古怪,甚至有些恼怒。
“呼揭人怎么说?”虚衍鞮却是好像没有看到一样,直接问了起来。
“屠姑射那个混账!”卫律愤恨不平的道:“斥候们报告,他们遇到了呼揭的几个小王,想要和他们打探汉军动向……”
“结果……”卫律咬着牙齿,道:“却被这些贱奴拿着鞭子,抽了一顿!”
虽然鞭子只是抽在斥候们身上,但无疑疼的是他这个丁零王的脸。
虚衍鞮听着,呵呵的笑了一声,道:“丁零王息怒,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呼揭骑兵,素来桀骜不驯,连大单于的命令也未必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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