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后世的腐儒,真的是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对这样一位大儒,张越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董先生……”张越在心里说道:“数十年前,您以天人三策,行大一统之法,欲用天人感应而制衡君权,企图将皇权关进笼子里……”
“晚辈不得不告诉您,您的图谋,必然失败!”
“历史已经证明,虚无缥缈的天,关不住皇权!”
连大怂的皇权,都不怵所谓的天变、灾异。
遇到灾害,象征性的发个罪己诏就算了结了。
其他王朝,更是将天人感应,当成了擦屁股的纸,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丢一边。
“晚辈不才,愿为皇权,编织一个牢固的笼子!”
“书云: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经济,人民的生活水平,晚辈以为,比天人感应更可靠!”
心中想着这些,张越就跟着董越等人,从陵前的青石小路,进入了董陵之中。
汉人讲究侍死如奉生。
先人魂魄,在九泉之下,要与阳世一般。
故而董陵神道两侧的石像与石雕,皆是以读书的文人,持简的士人为主。
在神道的尽头,立有一块石碑。
其上书云:汉博士故江都王相故胶西王太傅董子仲舒之陵。
随行而来的下人,将三牲祭品,陈列到陵前。
董越与褚大、赢公,各自上前,跪到石碑前,有人将早已经写好的祭文摊开,沉声念了起来:“唯汉延和二年春正月庚申,岁在庚寅……”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漠南草原上。
一骑东来,背插令旗。
所过之处,无数部族、部落,纷纷避道,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代表着汉朝信使的骑兵。
“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畏惧这区区的汉骑?”有部族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问着部落的酋长。
“汉朝神威,谁敢不惧?”酋长答道:“而且,汉人于我乌恒有大恩呢!”
“若无汉朝,你们恐怕连活命都是一个奢望!”
二十年前的乌恒,只是白山黑水之间渔猎的小族。
人丁加起来,不过数万。
部族上下,全靠渔猎所得果腹。
一到秋冬季节,全族就要挨饿。
还要忍受匈奴人的盘剥与打压,每年都要献上珍贵的牲畜,以换取匈奴人的慈悲。
即使这样,乌恒人也常常要被匈奴的贵人欺辱和折磨。
很多人受不了,逃入乌丸山中,与山川为伴,为猛虎为邻。
直到那一天,汉朝骑兵从东而来。
那个骑在在战马上的少年将军,将他的威严与神圣,照入每一个乌恒人的内心,让乌恒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其马蹄前。
然后,他将公平与仁德,带给了乌恒人。
更将乌恒人从寒苦的乌丸山,带到了这温暖的漠南。
将这肥沃的草场与乐园,赐予了乌恒人。
自那以后,乌恒人就成为了他的走狗、鹰犬。
为其鞍前马后,效死于戈壁沙漠之中。
想到这里,酋长就心怀感恩,又带着些畏惧的道:“汉朝是神明一样的国家啊,祂富裕而强盛,伟大如天上的日月,汉人更是比苍鹰与白狼还要强盛的族群……”
“十个乌恒的勇士,也打不过一个汉朝的小兵……”
“我们能够居住在这里,全靠了汉朝人的仁慈与慷慨,你们年轻,不知道这些,但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得罪汉朝人!”
年轻人们听着,却是不以为意。
甚至有人嘴角溢出冷笑,在心里说道:“哥哥(乌恒人将首领称为哥哥)老了,怕是老糊涂了!”
“汉朝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曾在放牧时,遇到过汉朝的骑兵,与他们接触过……”
“这些所谓的天兵,与乌恒勇士相比,只是兵器精良,身材高大一些而已……”
“但若论勇武,这些汉人不如我乌恒勇士!”
望着那汉骑远去,这年轻人在心里说道:“等哥哥老死,我当了首领,必定不会让族人在汉人面前这样怯懦!”
汉骑一路向北,从一个个部族奔驰而过。
途中,不断换马,终于抵达了漠南的明珠,曾经的匈奴右贤王王帐所在之地——南池。
巍巍南池,碧波无穷,水草丰盛。
哪怕如今只是早春,也隐隐有着绿意出现。
有青草冒头,更有候鸟飞来,落在已经开始化冰的湖面上。
这里是汉护乌恒校尉的治所。
同时也是乌恒九部头人在冬季聚会之地。
“长安天子有诏!”骑士落马下地,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密封竹筒,直入营垒中。
当他到来,营中立刻想起了鼓声。
“呜……”
更有士兵,吹响了召集乌恒九部贵族来此的号角。
而骑士则充耳不闻,直入中军营帐。
护乌恒校尉的上下将官,早已经甲胄齐备,在此等候了。
“天子诏:护乌恒校尉臣杨永,不能护朕钦使,致有此失,即刻回京述职!”
“罪臣永谨奉诏……”一个大约四十余岁的将官闻言,浑身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又似解脱了一样,长出一口气,恭身拜道。
“护乌恒校尉,更为护乌恒都尉,将军司马玄,为都尉,他如故!”使者却是接着念道:“护乌恒都尉上下佐官,原地候命,待司马玄之令!”
“罪将等谨受命!”十余军官,纷纷俯首,人人心中,却都如寒霜一样冷冽。
使者在自己辖区被刺,更惊扰圣躬,使天子忧心,最紧要的是,幕后黑手居然还逃之夭夭了!
这是大罪!
更是莫大的耻辱!
在这过去的半个多月,整个护乌恒校尉上下,都是不安与惶恐。
如今,天子诏书,宣布升格整个护乌恒校尉为护乌恒都尉。
这在这些将官耳中,相当于告诉他们——我们全班都没有用,统统是废物,有负君恩!
不然天子何必升格官署制度,甚至派遣大将来此坐镇?
若不能戴罪立功,很显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终身蒙羞,甚至可能会祸及子孙。
日后,子孙想要为将时,说不定就会被人拿这个当借口来阻止——当年某某父辈为护乌恒校尉,天子钦使任立政于其辖区遇刺,却连半点办法也没有,甚至事后还不以为耻,不思戴罪立功,报偿君父,如今某某居然还有脸来这里?
只是想到这里,人人都是浑身一颤,将手指深深的掐进手心,掐皮了厚厚的老茧,掐进皮肉之中。
耻辱,必须用血才能洗掉!
勾践受辱,卧薪尝胆,于是三千越甲可吞吾。
襄公九世之前的祖先,为纪候谗言所杀,身死鼎烹,九世之后,襄公灭纪国社稷,为先君复仇!
对汉人来说,祖先的记忆和故事,是如此的鲜明!
以至于,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深知耻辱两字是何等的沉重。
而雪耻,更是所有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受辱,都要尽可能报复。
何况连累君父为之担忧?
“敢问使者,陛下可是令司马将军来此主持调查?”有将官问道。
“非也!”骑士答道:“圣天子对此另有安排……”
众人听着,更加不安。
连轻车将军司马玄,都不是主使……
大家到底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啊?
长安天子又该是何等震怒?
众人纷纷俯首再拜:“敢问使者,可知圣意究竟如何?”
“吾闻天子圣意,欲命侍中领新丰令,太孙家令、钦命京畿除疫大使,张公讳毅为天使,持节、建节、全权乌恒大使!”
“张子重?!”本来已经不关心乌恒事务的杨永惊呼。
“张蚩尤!”帐中将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骑士。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充满着震撼!
哪怕是远在漠南,他们也听说过一些长安的事情。
知道长安崛起了一个全新的权贵,据说乃是留候之后,文武双全,备受天子宠爱。
如今,听着那骑士所述,更是让人惊惧不已。。。
只是听着对方头衔,大家就知道,这位侍中公与传说中的地位,真的相差不多啊!
太孙家令,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而其持节、建节、全权乌恒大使的派遣,更是意味着,其已经获得了全部的特权。
拥有了自由处置所有相关事务的大权!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天子居然派出了这样的亲近大臣、心腹来此。
“罪将罪孽深重,不敢望再见天颜……”杨永忽然面朝长安方向,叩首再拜:“罪将闻之:主辱臣死,今罪将之罪,无可恕悠,独死而已!”
说完,他便拔剑自刎。
没有任何人阻拦。
因为这是游戏规则。
惊动天子,派遣这样规格的大臣,在汉代的官员们看来,只有一个意思:尔等何不速死?
其他将官看着在地上挣扎,抽搐的杨永,每一个人内心都如堕冰窟。
人人都知道,这一次没有人有退路了!
必须在那位侍中到来之前,为他做好一切。
将幕后黑手与那些与之勾结的人,统统揪出来!
不然……
若等其持节而至,开始调查的时候。
每一个人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第八百四十五节 膨胀的乌恒()
很快,乌恒九部中的六部头人,先后来到了帐中。
他们先是看着,那在地上已经停止了挣扎的杨永尸首,人人惊惧。
对乌恒人来说,除了那已经内迁到了上郡、上谷与渔阳居住的三部外,其他六部都是受制于汉护乌恒校尉的。
护乌恒校尉,对他们来说,就是太上皇!
现在,太上皇却死在这里。
而其他护乌恒校尉的将官,都是一脸惊惧与忧愁。
“诸位哥哥,怎么回事?”一位乌恒贵人问道。
“杨公自知罪孽深重,自裁谢罪了……”有人悠悠的说着。
自杀是汉家大将最不愿意接受与做的事情。
马革裹尸才是每一个军人的最终理想。
特别是有罪自杀,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做。
因为,这样做了以后,史书上只会记录:延和二年春正月,护乌恒校尉永有罪,自杀。
其曾经的一切功勋与功劳,都会被这一句话抹掉。
只留下永恒的罪与耻,彪于青史之中。
更会给子孙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黑点。
自有汉以来,自杀的大将,其子孙最后多半都改姓了。
就是因为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乌恒贵人们听着,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也无法了解,汉人的思维方式与脑回路。
“长安天子,已经下诏,诏以护乌恒校尉为护乌恒都尉,轻车将军司马公,将为首任都尉……”旧护乌恒校尉司马彭万年悠悠的道:“天子遣使,侍中张公,大约也在准备启程了……”
“尔等乌恒各部贵人,旧日如何,吾等可以不计较……”
“但这一次!”彭万年盯着那些穿着羊皮、狼皮袄子,戴着毡帽的乌恒贵人们,恶狠狠的道:“尔等必须全力配合吾等,不然,钦使一到,天子震怒,休怪乌恒全族,化为齑粉!”
护乌恒校尉,原本只是汉家战略版图上的一个偏僻角落。
朝廷的意思,本来也只是让护乌恒校尉,镇压乌恒各部,防止乌恒人与匈奴人勾结,同时让乌恒人做好汉家长城屏障的工作。
主战场是在居延、九原的长城西线。
但现在,因为任立政遇刺,乌恒就暴露在长安天子眼中。
一个不好,天子震怒,果真遣大军来伐。
乌恒六部,固然统统要被碾碎。
他们这些将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会沦为杨永一般的下场!
春秋罪人无名号,为盗也!
只是想着这一句话,每一个将官都握紧了拳头。
乌恒六部的首领与贵族们看着,嘴上当然应承的很好。
但内心,却都是冷笑连连。
“汉朝人也未免太自大了……”出了营垒,就有人冷笑着,用乌恒话说道:“真把我当汉朝人的狗了!?”
“我又不是那赤落、玄林、服匿三部的蛮子!”
乌恒九部,有三部在当年跟随那个男人,奋勇作战,立下无数功勋,于是在论功行赏时,这三部头人恳求内附,为那个男人答允。
于是被安排在了上谷、渔阳与上郡长城的脚下,过上了半游牧半农耕的生活。
这就是赤落、玄林、服匿三部。
其中赤落部迁入了渔阳塞下,玄林部居于上谷塞下,服匿则居于上郡狼猛塞下。
自内迁后,汉人教他们种植作物,给他们建起了屋舍。
而这三部也从此与在塞外的六部,渐行渐远。
到得今天,汉朝的长水校尉里的乌恒义从,基本都是从这三部之中遴选了。
而他们,也渐渐学会了汉人的礼仪,风俗。
据说,部落里甚至有人还成为了汉朝人里的读书人,学会了许多文字,甚至懂得兵法、地理。
而留在塞外的六部,则依旧逐水草而居,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随着时间流逝,彼此越来越生疏。
到得如今,塞外六部和塞下三部,不像同族,反倒像是仇寇了。
塞外六部指责塞下三部背弃传统,不敬神明,而塞下三部嘲笑塞外六部,粗鄙野蛮,被发左衽,乃是蛮子。
尤其是因为塞下三部,几乎全部垄断了与汉朝商人的榷市、汉天子的赏赐以及选拔为汉义从的资格。
更是激化了彼此的矛盾。
不患寡而患不均,从来如此。
游牧民族也是一样!
凭什么别人吃香喝辣,我们要吃沙子,逐水草,过的如此艰苦?
“哥哥……”一个年轻的乌恒贵族,策马追上来,道:“听说汉朝这次要派他们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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