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对君王来说,你做事的目标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出发点才是关键。
帝王从来唯心,他满意了,一切好说。
他若不满意甚至厌弃……
那即使你想的再好,立场再正确,也得回家种红薯。
“启禀陛下,此事,在臣向皇后求情时,就已经知晓了……”张越俯首拜道:“臣初闻之,也是甚为恼怒……然……”
“卫伉之前诸般劣迹,臣也有所耳闻……”
“只是……”张越抬头,看向天子,真诚的道:“在臣心中,国家大义,重于泰山,社稷安危,高于一切,陛下大业,高于世间万物!”
“盖陛下知遇之恩,国家养育之义,父老乡邻教育之德,臣始终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臣之所以向陛下求情,宽恕卫伉,非是出于私心,乃是对陛下的一片赤诚!”
“其望陛下明察之!”
天子听着,想起张越之前所说的话,暗自点点头。
好像确实如此,逻辑也很和洽。
卫伉一个人,死不足惜。
但他若因罪死,卫青蒙羞不说,更将授人以柄,让很多缓则大喊什么‘汉室苛待功臣之后’。
不利于汉室统治,也不利于国家大策。
只是……
天子低头,看着张越,悠悠叹道:“法者,先帝之所立也,高帝之所制,朕安能因卫伉故,而坏先帝法,高帝德?”
“且夫,罪人犯法,若不受惩,长此以往,天下人何以服气?”
“汉家制法,刑无等级,朕若坏之,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帝于九泉之下?”
想当年,他的外甥陈唤,手握免死诏书,尚且腰斩弃市。
那卫伉何德何能,能有犯法不罪的道理?
不过,张越听着,却知道其实天子已经意动了。
只是没有台阶下。
就像当初,其乳母金俗犯法被捕,事下廷尉,廷尉打算论死。
天子虽然不忍,但也无奈。
当时侍奉在其身旁的东方朔看出了细节,就教金俗三步一回,五步一抹泪,又骂金俗:现在皇帝已经长大了,不用吃你的奶了,你还在想什么?赶快走吧,快点去死!
于是,金俗被天子赦免。
事后,天子又赐东方朔黄金数十金,以褒其功。
这个故事,长安城里人尽皆知。
甚至被人编成了蚩尤戏,传唱甚广。
张越当然也知道,张越听着,就道:“陛下,不必赦免卫伉……”
“依汉律,死罪可以以爵位、黄金抵充……”
“卫伉阴谋与贼臣谋杀大臣,固然罪在不赦,然其乃大将军嫡子,平阳主义子,陛下自可酌情减罪……特旨准其以爵位、黄金抵罪……”
听到这里,天子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汉家如今乃是五铢钱大神当道的世道。
无论贵庶犯法,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行,都可以用五铢钱赎罪。
此外,自秦以来,爵位也可以抵罪。像是当年,张不疑与他人谋杀楚国内史,就是以爵位抵罪的。
毕竟,汉室是封建王朝,不是后世的现代社会。
更不提,纵然是后世发达的西方法治社会,人和人在法庭受到的对待也是不同。
像是张越穿越前,就看过一个新闻,英国有个大学生,故意伤人,被捕入狱,到了法庭上,却被法官判处无罪。
为什么?
因为法官说,这个小姐姐乃是我大英帝国的未来栋梁,名校高材生。
不能因为一时错误,而毁了她的一生……
连号称民猪法治社会也是如此,封建社会,高阶贵族,自然享有特权。
而且是被法律承认和社会尊重的特权。
爵位,哪怕是父祖传下来的爵位,也是可以作为抵罪的凭证。
只要他没有踩红线,一般情况下,天子都会同意公乘以上的军功贵族和千石以上官员的抵罪请求。
就听着张越继续说道:“此外,陛下,如今,国家乃是用人之际,卫伉为长平侯嫡子,不该死于长安刑狱!”
“大汉长平侯之后,纵然要死,也当马革裹尸,为天下敬重!”
“楼兰国、键为郡、交趾日南、朝鲜四郡,皆是亟需大将军嫡子坐镇,威压夷狄,震慑不臣!”
听到这里,天子终于展颜,念头通达起来,对张越道:“卿所言,甚合朕意!”
大将军长平烈候之子,若死于狱卒之手,陷于长安城中。
对他来说,也是损失和打击。
相当于负资产。
但,若准其以爵位、黄金抵罪,首先就能保本了,然后准其戴罪立功,去边塞属国。
运作得好,这负资产说不定能成为正资产。
“最好,这卫伉死在夷狄之地……”天子不无恶意的暗想。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亢奋了起来。
因为,卫伉若死于夷狄之手,必将激怒整个汉室。
汉家也能有借口,以哀兵之势,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那时,为了给大将军嫡子复仇,汉家将士士气将会高涨,天下郡国的豪杰,也都会沸腾。
就连匈奴人,怕是也不敢直面这样的汉军。
如此,说不定,汉家就能在西域打开一个突破口,甚至……有所进展!
只是这样一想,天子就知道了。
卫伉最合适去的地方,一定是楼兰国!
正好,楼兰王那里还缺一个监国王太傅!
以卫伉去坐镇,最是合适。
更妙的是,无论卫伉在楼兰怎么搞,最终的结果,也坏不到那里去。
最起码,比留着他在长安,祸害百姓,骚扰士民,三天两头闯祸要好多了。
真是妙策!
想到这里,天子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张越,心道:“往后再有贵戚子弟不肖,皆可如此办理……”
谁不听话,就丢去边塞。
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或许能出几个可堪一用的人才。
即使不能,也不会在长安捣乱,败坏国家形象!
第八百一十九节 莫欺少年穷()
翌日,张越从建章宫里走出来。
早有皇后使者,在宫门口等候。
见了张越,就立刻迎上来,道“侍中公,皇后有请……”
张越心知,卫皇后肯定是着急卫伉的事情。
毕竟,执金吾随时都可能去长信宫拿人。
到了执金吾手里的人,哪个可以囫囵出来?
即使最后能出来,怕也要变成残疾!
汉执金吾,威名赫赫,连皇子进去,也是横着出来!
卫皇后不着急才怪!
张越却是轻松至极,登上马车,就随车前往长信宫。
昨日,他在建章宫里,给天子做了一套奢华大餐。
伺候的这位陛下神清气爽,龙颜大悦。
自然,这位陛下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半个时辰后,宫车抵达长信宫椒房殿。
大长秋淳于养亲自出迎,将张越带到了内殿。
“侍中公……”卫伉低着头,耷拉着脸,走到张越面前,捏着鼻子,脱帽谢罪“先前多有得罪,企望侍中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再没有丝毫曾经的骄奢和狂妄,反而变得怯懦、猥琐。
让张越看的,眉头皱起,非常不屑。
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张越没有见过其本人。
但,他从小就是在卫青的故事中长大的(无论是本人还是原主)。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三面黄金甲,单于破胆还!
何等的盖世英雄,何等的豪杰情怀!
却生出了卫伉这等鼠辈!
讲真,张越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恐怕恨不得亲手打死!
太丢人了!
“君候请起……”张越冷冷的道“但望君候,今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堕大将军威名!”
“一定!一定!”卫伉低着头,只是不断的恭身道谢。
他确实是吓坏了!
就在昨天到今天,这一日之中,他就已经接到了无数消息。
自公孙卿后,一日之内,长安城里十几位贵戚被捕或者赐死。
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两个表弟。
据云,执金吾缇骑,甚至到了他的家门口,守在了长信宫的主要出口。
随时都可能杀进来抓他。
这让他终于知道害怕和畏惧了。
只能拼命求卫皇后,拼命的磕头认错。
如今,总算看到了生机。
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和面子,赶紧的巴结张越。
张越却是懒得再理会他。
这次,自己虽然救下了这货。
但恐怕……
他很快就发现,其实有时候,活着比死还痛苦。
特别是对他这样的纨绔子来说。
离开长安,远赴域外不毛之地。
大约和后世的网瘾少年,被人拔掉网线,塞到一个没有网络的山村一般。
甚至可能更惨!
在长安,他有卫皇后撑腰,有太子做后盾。
在楼兰,匈奴人和车师人,可不会给卫皇后面子,太子体面。
说不定,会将其视为头号目标。
撇开卫伉,张越走到卫皇后跟前,顿首拜道“皇后,微臣幸不辱命,已然劝说陛下,诏赦长平侯……”
“辛苦爱卿了!”卫皇后听着,也是展露笑颜,对张越道“还请侍中入座细谈……”
于是,张越便坐下来,将天子诏赦卫伉的条件,一一说出来。
卫皇后听着,无有异议。
以爵位、黄金抵罪,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流放边塞,戴罪立功,这也是张越事前说好的惩戒。
但一旁卫伉听得,却是亡魂大冒。
他本就已经失去了长平侯的封国,如今不过是一个关内侯的爵位而已。
只不过是别人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长平侯。
如今,却连这个面子也要没了。
废为庶民,这对他来说,很可能这辈子都指望再封为贵族。
更要命的是,黄金抵罪?!
没了黄金,他拿什么去花天酒地?
至于那戴罪立功……
好吧,他上次去九原郡屯兵,连一个月都没有坚持,就麻溜的跑回了长安。
边塞寒苦,寂寞,又冷清。
连个斗鸡走狗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香车美人了。
叫他去边塞,还是最恶劣的地方戴罪立功?
若是过去,他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即使现在,他的脸色也是皱的跟苦瓜般,难看极了。
若非张越在此,他已经和卫皇后叫苦了。
张越却是看着这货的神色,再次摇头。
然后,他想了起来,似乎自己答应过韩兴,要帮他妹妹脱离苦海。
左右想着,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便对卫皇后拜道“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应允……”
“卿但说无妨!”卫皇后笑着道“在本宫面前,卿以后就不要称臣了,本宫特准爱卿以家人自居……”
“毕竟,卿嫂妹当利君,乃本宫义女!”
提起赵柔娘,卫皇后就不由自主灿烂一笑。
那个小丫头和南陵公主,如今已经是她最宝贵的掌上明珠了。
在阳时主远赴楼兰后,这两个小丫头,就成为了她的小棉袄,带给她无穷欢乐和乐趣。
尤其是赵柔娘,简直是她的开心果。
一天不见,就浑身不舒服。
张越见此,却是毫不犹豫的恭身拜道“大人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皇后的大腿伸过来,不知道抱住的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尤其是汉家皇后的大腿,每一根都是弥足珍贵的。
“好孩子!”卫皇后笑道“快快起来……”
“对了,子重……”卫皇后柔声问道“不知子重有何请求?”
“是这样的……”张越恭身道“臣有密友,为光禄勋子兴,兴有胞妹曰央,与长平侯子延年幼有婚约……”
“不过,前日,韩兴来寻小子,请求小子代其胞妹,谢长平侯厚爱,盖其胞妹蒲柳之姿,难奉长平侯高门……”
“还请大人恩准……”张越顿首拜道。
卫皇后一听,沉吟片刻,先是看了看张越。
这个年轻侍中官,今年才十九岁不到,正是少年艾慕,青春飞扬的年纪。
又是起于布衣,有所欲望和追求,也是正常。
然后,卫皇后又看了看卫伉。
卫延年那个小子,卫皇后自然熟悉,知道其与乃父,可谓半斤八两。
若自己有女儿未嫁,也肯定不会选那个坑货。
于是,卫皇后道“既然如此,本宫做主,下懿旨解除这门婚约吧……”
书上都说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况且,这张子重如此乖巧、懂事,又是如此的对自己脾气。
一个女人而已,无足轻重!
卫伉在一旁听着,脸色黑的跟锅灰一般。
心里面更是狂躁不已,暴怒如雷。
他不是恨张越,也没有那个胆量了。
他恨的是韩说!
“好你个韩说!”
“汝不得好死!”
卫伉握紧拳头,这几天他听说的事情,在心中浮现,翻江倒海。
在卫伉看来,自己是被韩说坑了。
而且,是坑死了!
很显然,现在来看,这张子重和那韩说,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卫伉立刻就想清楚了,为何那张子重一直顺风顺水?
从江充到现在,几乎是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这韩说……
居然卑鄙无耻到这个地步!
自己,江充,马何罗兄弟,还有那些被张子重坑死的人,输的都不冤。
有韩说将大家的计策、图谋,源源不断提供给张子重。
大家怎么赢?
计划都没开始,人家就知道,你的计算了。
可恨啊!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呢!
于是,正在家里品尝着刚刚从辽西郡运抵长安的鱼子酱的韩说,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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