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在后世,纵然贪官污吏,也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
哪像这个渣渣,貌似就会拍马溜须和逢迎献媚。
可悲的是……
貌似这个王豫还是关东郡国两千石中的佼佼者。
不然,也轮不到他爬到齐郡太守的位置上了。
所以,也就是说,比他还渣的两千石,起码还有两百多个!
简直是悲剧啊!
张越第一次感到,身心有些疲惫。
面对这样的浊世,想要靠一己之力扭转,近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个时代,有足够的年轻俊杰和满怀希望与理想的热血之士,可以与他并肩作战。
他还不至于会沦落到清末的魏源、谭嗣同那样的绝望之境。
也不必会如陈天华一样,在绝望之中跳海。
如今,虽然天下黑暗,但星星之火,却已经在燃烧。
历史上,这把火,烧出了王莽改制这样的千古大变革。
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至少呐喊出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和希望改变的天下人的心声。
想到这里,张越就振作起精神,重新充满了干劲。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最可怕的永远不是失败和挫折。
最可怕的是麻木和愚昧。
而现在的诸夏民族,最不缺的就是壮怀激烈的年轻人与满怀热血的义士。
正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三千越甲能吞吴!
所以,现在的磨难和现实的黑暗,只会是暂时的。
未来的中国,必将光明万丈!
带着这样的情绪,张越不动声色的对王豫道:“只是,王明府欲要效忠陛下,忠君报国的决心有多大呢?”
“下官早已经抱定必死之心,只要陛下需要,下官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王豫立刻就拍着胸膛,表起了决心。
“善!”张越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妨与王明府说几句真心话!”
“陛下对青州、徐州、扬州的百姓,非常关心!”
“常常对我言: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为官者,当以百姓福祉为己任!”
“圣心仁德,宽厚至斯,天下幸甚!”王豫赶忙附和着道:“可恨下官不能明知圣心内志,几毁陛下大业!”
“哎……”张越摆摆手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王明府如今幡然醒悟,紧随陛下,举善政,行仁政,依然是可以造福齐郡黎庶的!”
“只是……”张越轻笑着,图穷匕见:“如今,仅仅青州八郡两国之地,就有无地百姓几近两百万之众!”
“仅仅在临淄城中,就有无产人民数万户之众!”
“陛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这……”王豫听着,战战兢兢,只能趴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喘。
青州的八郡两国的问题,作为齐郡太守,他当然是心知肚明的。
实际上,青州的问题症结,就在齐郡,就在临淄城!
为了满足天下人民日益增长的刺绣绸缎需求,整个青州,全力以赴的生产着丝帛布匹和其他各种商品。
在很久以前,青州的士大夫官吏贵族就已经发现了。
比起单纯的从土地获得收益,很明显,经商之利百倍于土地所出。
一亩地,播种种子一斗,至秋收至多不过能得粮食三石。
所得之利,不过三十倍。
这还没有扣除耕作花费的劳动力和其他支出。
但若是种桑养蚕抽丝的话,其利润就高的多了。
同样的一亩地,若是种植桑树,以十步一树的密度来算,一亩地能种桑十二株(关东行小亩,以百二十步为亩),这十二铢桑树每株每年至少可以采摘四十斤桑叶(汉斤,相当于现在的十公斤左右),十二株桑树可以得桑叶四百八十斤。
每四百斤桑叶能养蚕一箔,得蚕丝四斤。
每斤丝市价两百钱,一亩桑田,一岁能产出价值四百余钱的蚕丝。
这还只是蚕丝的价格。
但已经远超了种粟的收入!
若将蚕丝加工为帛,依照金布律的规定,一匹标准的官帛应该长八尺,宽两尺五寸,重量不得低于二十两。
换而言之,一匹帛应当重一斤又四两。
而这样的一匹帛布,官府平贾标价三百五十钱。
而按照丝价,一匹帛所需的蚕丝原料,不过两百五十钱。
差价一百钱!
而这只是官价,没有哪个傻瓜会真的按照官府规定的平贾价格交易。
事实上,在临淄城中,商人要买帛,不拿出四百钱以上,根本不要想买的。
而且,这还只是最初级的帛布价格。
绸缎和刺绣的价值,比帛布要贵两到十倍!
最好的刺绣,不过巴掌大小,甚至能卖到一千钱!
简直就是暴利!
在这样的暴利面前,齐郡和整个青州,早就疯掉了。
贵族士大夫官员,纷纷参与。
地痞游侠无赖,为其爪牙。
子钱商人充当帮凶。
所有人都不遗余力的,迫使自耕农破产,然后逼迫他们进入城市,从事织造业,或者进入各自的庄园,参与桑麻业!
青州全境的桑麻业,鼎盛到,在现在已经占据了天下超过七成的丝帛布匹供给。
剩下三成里,有两成是陈留郡占据的高端产品。
而余下一成,被其他势力瓜分。
也是靠着这个,临淄才能有今天的人口规模。
一百万人口,猬集在临淄城中。
要说不害怕?
那是骗人的!
但,财帛动人心啊!
在临淄城里,贵族官吏士大夫和商贾、游侠地痞无赖、底层人民,形成了一个生态链。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只能自求多福。
本来,其实在三十年前,齐郡的贵族官员们,还没有这么没底线。
那时,他们更热衷于将农民搞破产,然后兼并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充当奴婢或者佃农。
但,在暴胜之持节南下后,他们就发现,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所以,就不再强迫人民为奴为婢,而是将他们赶进临淄城。
结果,大家很快就发现,这样做的剥削效率,可比以前高多了!
大部分进入临淄城的农民,最终都变成了大家的无偿劳动力。
他们必须日日夜夜,辛勤的织造。
但所得的报酬,仅够半饱。
绝大部分利润,都被垄断了丝帛的商人们所剥削。
而这些商人,又被食物链更高层的士大夫贵族官员所剥削。
更重要的,所有的织户,都几乎不可能翻身。
他们在临淄城住的越久,欠下的债务就越多。
多到几辈子都还不清!
这迫使这些人民,从生到死,都必须贵族官员服务。
他们的血汗,变成了上层士大夫贵族官员们的歌舞宴席,珍馐宝物。
还有什么事情,比现在这样的情况更舒服的吗?
士大夫权贵们,甚至指头都不需要动一下,躺着就能把钱挣了,还双手不沾鲜血。
所有坏事、脏事,都是商人、游侠地痞无赖做的。
每一个人都是君子。
所有人皆是乐善好施的善人。
年轻人甚至可以看着污水横流,食不果腹的底层织户们,叹息着道:“民之苦,竟至于斯,汉德衰矣!”
对啊,人民这么苦,肯定是当皇帝的不修德,肯定是长安城对外乱开战造成的!
昏君啊!
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可怜的人民?
体恤一下这些无辜之人?
停一停你的脚步,等等你的人民啊!
然而私底下,谁不是惶恐至极,战战兢兢?
临淄的权贵士大夫们,谁都知道,自己已经坐在了火山口。
就等着哪一天,底层积蓄的怨恨和不满砰的一声爆炸,将所有人都送上天。
而现在,底层积蓄的怨恨与不满,没有爆炸。
但长安却查知了这个情况!
这可比底层自己爆炸的情况还要恐怖万分!
因为,底层爆炸,虽然会炸死很多人。
但也有可能催生一个新的强权!
泥腿子造反,到最后肯定得找大人物来背书。
而长安知道了,却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稳定齐郡和青州,而痛下杀手!
第六百五十节 震撼(1)()
“侍中公容禀啊……”王豫只是犹豫了半秒钟,就立刻夸张的拜道:“临淄城虽有数十万之无地人民,然而,大多数是有产业的!”
是的,他们在子钱商人的债务压迫和游侠地痞无赖的刀剑棍棒之下,真的有产业!
譬如说,一台织机,一间夯土的茅草屋。
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将将半饱,若运气好,家人健康,没有人生病,市场环境也不错,织出来的布帛都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
说不定还能吃饱肚子呢!
真的!
所以,这些人口不能算无地游民啊!
“呵!”张越冷笑了一声:“明府敢把这些话告诉朝臣吗?”
王豫一秒就怂了。
告诉朝臣?
那天下人能把他和整个齐郡都给撕了!
秦始皇琅琊勒石,上农除末!
高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和当今天子,三番五次下诏,强调汉家是‘以农为本,以孝治天下’。
每年春正月,天子与三公九卿躬耕于籍田,给天下农民做榜样。
到了你齐郡,你们居然让善良淳朴的人民,被迫操持商贾贱业!
还败坏道德,无视公序良俗,搞出这种种不堪入目的肮脏事情。
真以为汉室的剑不利了?
是故,王豫只能是恭身拜道:“下官知罪!”
至于临淄城里的小伙伴们,他没有任何心理的卖掉了。
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
哪怕是临淄城的士大夫权贵们,平日里也没有人敢为临淄城的商贾辩护。
甚至,每一个人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张越笑着扶起王豫,道:“明府若是诚心悔过,就应该拿出诚意来!”
王豫看着张越,小心翼翼的问道:“还请侍中公指教!”
“临淄城中,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与一小部分胥吏,狼狈为奸,败坏国法,扰乱纲纪,令生民涂炭,天下和社稷,需要有良知和道德的正直官吏站出来,为公义与是非发声!”
“我观明府,正气凛然,刚直不阿,应该为天下做表率啊!”
张越轻声说着,他也只能提醒王豫到这里了。
再提醒下去,就过了。
而且若王豫连这个话都听不懂,那他就可以去死了。
王豫自然秒懂了张越的意思。
可是……
若动了临淄的商贾,势必立刻就会引发整个市场动荡,进而令临淄瘫痪。
临淄城一旦瘫痪,百万人民就要陷入衣食无着的可怕境遇。
到时候,就是一颗火星子掉进油锅……
一旦如此,他这个齐郡太守,一样要死。
所以,王豫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侍中公,这样做,会不会太有魄力了一些啊?”
张越听着这个话,心里面满是厌恶。
什么时候有魄力,也成为问题了?
而王豫这无心之中,说出来的这句话,恐怕也表明了齐鲁地区的官吏的精神面貌。
连有魄力,都能成为问题。
那么大多数人,都是行尸走肉吧?
王豫,却是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
因为,在齐郡五年,他就已经被‘有魄力’这三个字吓坏了。
每每他想要做事,下面的官吏就会跑来跟他说:“明府真乃雄才也,魄力雄奇啊!”
只是听着这句话,他就会下意识的恐惧,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有魄力’的事情导致的结果,一秒就怂了。
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避免做任何‘有魄力’的事情,以免招致不可预见的后果。
故而,王豫轻声道:“临淄百万之众,仰赖南北通衢之商贾,一旦没有了商贾供给物资,这百万之众缺衣少食……”
“这明府就不必担心了!”张越微笑着道:“本官正要告知明府……”
“天子念及青州、徐州、扬州,失地百姓数以百万计,为了百姓考虑,决意在青州、扬州、徐州,建立数个大型隧营,将所有无地人民,纳入其中,由国家亲自供养和组织!”
“隧营……”王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齐郡的隧营,他知道,就是专门负责修葺道路、桥梁和历代齐王王陵的军队。
只是,这些军人,衣不裹体,食不果腹,还经常被权贵驱使如猪狗。
在齐郡,除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民肯去隧营。
“是啊……”张越轻笑着道:“青州、扬州、徐州,水利运河建设,大有可为!”
“若能将这批人民组织起来,可以在扬州和徐州,扩大灵渠的水道,并从杨口凿河,贯通至巴丘湖(今洞庭湖),连接长江、汉水!如此,则既可以泻长江之险,又能通零桂之漕!“
“届时,南北贯通,溯江而上,可至巴蜀,沿江而下能至广陵、秣陵(今南京),还可经巴丘湖走灵渠,入桂林或者番禹,从此天堑变通途!”
这一运河计划,是张越抄袭的东晋荆州刺史杜预主持的杨口运河工程!
如此宏伟的规划,听得王豫心惊肉跳。
这样的大手笔,简直是……旷古烁今!
虽然,王豫没有去过扬州、徐州,不知道当地地理。
但张越侃侃而谈,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一工程的伟大之处。
张越却是不肯放过他,接着道:“而在青州,本官将建议陛下和朝廷,首先凿开巨野泽,自济水北上,与黄河通,将青州的泗水、济水与黄河连通!”
“此外,在荥阳以东重修鸿沟,由江都从樊良湖进入淮河,避免射阳湖波涛之险!”
“还可以开汴河,引汴水入洛!”
“当然,这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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