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论上来说,大汉天子至高无上,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口唾沫一个钉。
但在实际中,天子的诏命分为很多种。
因命令形式不同,主要分为制书和诏书两种。
制用于国事,通常作为政策的法令和国家大策的决定,而诏则用于一些私人性质和奖惩性质的场合。
于是,就发展出了两套系统。
凡制书,要文武百官共议(至少要做个样子)才能发布,凡诏书,则一试三份,一份交由执行人,一份交给兰台,作为备案,一份天子自己保留。
三者合一,才叫诏书。
哪怕只是缺了一个环节,所持诏书就是非法的,持有人视同矫诏。
百年以来,这细节处的魔鬼,不知道坑死了多少人。
而刘氏天子也靠着这一手,玩弄了无数公卿列侯们的**与灵魂。
真正做到了随时随地甩锅和随时随地耍无赖。
受害者名单上,有着周勃、陈平、张苍、晁错、窦婴、袁盎等名臣。
刘家的陷阱,防不胜防,让人无可奈何。
好在被刘家人忽悠久了以后,吃够了苦头的公卿大臣,自然也与时俱进的找到了应对之法。
于是,在元鼎以后发展出了新的诏书制度或者说游戏规则。
凡诏令,必遣使节持节布告,公卿大臣才敢接诏。
不然,鬼知道你老刘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没有人再想像窦婴那样,明明手里面有先帝诏书,结果反倒摊上了一个矫诏的罪名,自己腰斩弃市不说,还连累宗族一起遭殃。
这就是为什么,汉室前期矫诏案层出不穷,而到了中后期则迅速减少的缘故。
张越和金赏,装作不知道这个事情,其目的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就是生怕那赵良死的不够快!
“臣等恭闻陛下圣谕!”张越和金赏,带着田广上前,微微恭身,做足了姿态,拜道:“请陛下训示!”
赵良一见这个情况,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他拿着手里的帛书,清了清嗓门,高声道:“天子有诏:凡在外公卿,不得为难临武君,一切大小事务,都当听从临武君的意见!”
张越与金赏一听这话,就已经有些憋不住了。
到现在,他们已经确定,对方百分百矫诏了!
而且,恐怕除了那帛书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像有些矫诏的当事人,其实是给刘家天子背锅或者干脆是被刘家过河拆桥。
因为,只听着诏书格式就知道了。
当今天子能写这么差的诏书?
可能吗?
这位陛下的诗赋水平和文化修养,可不比一般的大文豪差多少。
他所做的不少诗赋,迄今脍炙人口,哪怕在士林也被认为是佳作。
而这纨绔子念的这一封诏书,根本就是现编的。
真是太没诚意了!
第六百零九节 挖个坑埋了你()
赵良可一点都没有觉得那里不对劲,甚至非常自傲。
为自己的机智深深感佩!
尤其是,当他看着张越和金赏都上前恭身行礼的时候,心里面简直美的不要不要的。
毕竟,你要一个纨绔子去研究汉家政治和规则,这确实是太强人所难了些!
故而,此时的赵良,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只要能够在此逼退那张子重,整个关中,都将知道,他临武君是何等的英武!
只是,他没有回头去看,跟在他身边的马家兄弟的表情。
若他回头看一眼,恐怕就不会这么得意了。
因为此刻,马何罗与马通的脸色,都已经黑的不像样子了。
“这蠢货……”马何罗动了动嘴唇,几乎要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了!
在马何罗眼中,赵良这是在找死啊!
而且是要拉着他们兄弟一起去死!
因为,当今天子生平爱好虽多,但能拿得出手,在天下人面前夸耀的技能并不多。
左右不过是文学、军事。
特别是这文学之事,这位陛下素来自傲于此。
若被天子知道了,这赵良矫诏,当着他和马通的面,念了这么一篇狗屁不通的所谓诏书,他们兄弟却没有阻止和异议。
这恐怕会让这位陛下……
自己兄弟想要回去的愿望,说不定就这样泡汤了!
但没办法,现在还需要这纨绔子的帮忙,将这戏演下去。
所以,马何罗也只能是强撑着。
可惜,得意洋洋的赵良,别说回头去看马家兄弟的神色了,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张越和金赏的神色也没有去看,只是傲慢的昂着头,道:“侍中张子重、侍从金赏还不快奉诏?”
张越满脸笑容的抬起头,和金赏对视了一眼,呵呵的笑着问道:“请阁下将诏书予我一观……”
金赏也道:“没有见到诏书文字,吾等确实不敢奉诏!”
赵良闻言,却是有些慌张。
他手上拿着的,只是一个空白帛书。
上面除了材质是天子诏所用的帛布上,其他啥都没有。
如何敢给张越看?
当下便道:“陛下圣命,尔等难道还敢质疑不成?”
“质疑当然不敢……”张越微笑着道:“不过……临武君,这矫诏可是死罪啊!”
张越上前一步,故意大声道:“若阁下此时幡然醒悟,或许本使和陛下还可能以为阁下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不知此事轻重……”
“这还用汝来教?”赵良拿着帛书,虽然心里面有些慌乱,但脸上依然嚣张的道:“侍中张子重,快快奉诏吧!”
张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金赏更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赵良。
金赏知道,现在,就算钩弋夫人从甘泉宫飞过来,也救不了赵良了。
因为,他已经犯下了最最严重的矫诏行为矫诏害。
汉季,矫诏罪在法律上是分为矫诏不害与矫诏害两者情况。
前者是一般意义的矫诏,没有伤害他人和违反法律,甚至可能只是农村的愚妇愚夫的玩笑之语。
哪怕被发现,官府审理,也只会视情况不同给与一定程度的惩罚。
只有矫诏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罪。
一旦发现,基本都是以族诛结束!
最起码,矫诏者本人,难逃一死!
更重要的是,张汤之后,汉家就开始用《春秋》决狱,原心定罪。
案子怎么判?犯人的惩罚力度有多大?
是会从犯人本身的想法和出发点做参考的。
像是当初郭解,为什么非死不可?
就是因为主审官认为郭解这个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犯下多么可怕的罪行。
但是,他的行为导致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所以必须死!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良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想到这里,金赏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越。
心里面对这个大舅子,真是有些忌惮和恐惧了。
从赵良矫诏到现在,短短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判断和决定,引导着赵良自己走上绝路。
这份决断的能力和瞬间判断力,让他叹为观止。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到类似情况,恐怕反应不过来,更别说引着别人踏上黄泉路了。
而张子重却做到了,而且是完美的利用法律和规则!
“难怪父亲总说,让我多读书……”
“也难怪父亲会舍得将少夫送与此人……”
“这不读书,恐怕我将来也要被这些读书人玩死!”
没办法,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确实比直来直去的武臣要绕多了!
就听着张越道:“奉诏?呵呵……”
拿起手里的天子节,张越猛的就是一下,抽到了赵良的脸颊上,直接将他抽翻在地!
“依律,矫诏害者,可格杀也!”
“念在令姊钩弋夫人的面子上,本使留汝一命!”
持节天子节旄,张越走上前去,从被自己抽的晕头转向,完全分不出方位的赵良怀里抢出那封所谓的‘天子诏’,打开来一看,完全就是一张空白的帛书。
张越想都不想,将它丢给身后的田广,然后揪住赵良的脖子,冷然说道:“吾早知矣,天子何等圣明,文采斐然,纵论古今,也不过屈子、贾谊、司马相如等聊聊数人可以与之坐而论道,安能写出如此粗鄙的诏命?”
“临武君,您这是看不起陛下,还是看不起本使呢?”
这个纨绔子的小命,还是得留着的。
留着去给钩弋夫人亲手杀掉!
当然,张越明白,这不可避免的,会令自己和赵家势不两立。
但,赵良的行为,本就已经让他和钩弋夫人之间很难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彼此关系再烂也烂不到那里去了。
而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张越想告诉整个关中,甚至整个天下的官僚士大夫们我张子重不是疯子。
我只是睚眦必报而已。
只要你们不惹我,我就不会来管你们。
这一路上,张越在华阴、船司空和其他过境地区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
他真的是强行忍住了乱伸手的毛病。
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将炮火集中在临潼、万年、郑县和湖县身上。
因为他明白,自己还很弱小。
不能开群嘲,只能一步步的发展和强壮自身,慢慢的潜移默化,最终实现取而代之的目标。
第六百一十节 计谋不敌神通()
“明知欺君矫诏是大罪,依然悍然矫诏!”张越提着赵良的身子,随手就将他丢给田广,嘱托道:“押下去,看管起来,待回京交由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让不远处的马何罗兄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更新最快
“为何不是立刻处死?”马何罗震惊万分:“以这张子重素来行事和心智,他安能不知,若赵良回京,他就是打虎不死,反受其累?”
只要赵良活着,赵氏外戚就会想方设法的与其为难!
哪怕暂时摄于形势,而被迫低头,但未来一定会伺机反扑的。
马何罗不相信,自己都想的清楚的问题,对方会不明白?
要知道,他可是张蚩尤啊!
素来睚眦必报的张蚩尤!
“好在,吾还有其他的计划……”马何罗心里想着,身体却像一下子失去了骨头一样,瞬间瘫倒在地,对着张越露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顿首拜道:“下官马何罗恭问侍中安!”
他的弟弟马通也顺势跪下来顿首而拜:“下官马通恭问侍中安……”
就连陈惠也换上了一副完全低头,任由处置的神色,顿首道:“下人陈惠恭问侍中安……”
张越扫了他们一眼,面带微笑,然后就提着嫖姚剑,走上前去。
“马何罗……”张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马何罗,历史上因为谋反而被杀的重合候,嘴角溢出一丝笑容,不等马何罗答话,便一脚伸出,将他踢飞在地,这一脚张越灌注了几乎全部力量。
因而,立刻就将马何罗的整个身体踢到了半空,然后重重落下,像个保龄球般,翻滚了十几步远,才止住了势头。
很显然,没有什么生物能在遭受这样的重击还能活下来。
哪怕是生命力顽强的大象也不行!
马何罗甚至连呻吟都没有发出来,就已经口鼻流血,再无声息。
他的整个胸膛的正面骨骼,全部碎了,胸膛内陷了足足三寸,所有正面承受冲击力的脏腑在刹那间遭到毁灭性的动能冲击,全部碎成一块块。
张越却只是收回自己的脚,弹了弹裤腿,轻声道:“马何罗、马通、陈惠三人,面对本使,负隅顽抗,企图袭击持节使者,迫于无奈,本使将之当场格杀!”
说着,他就看向马通和陈惠两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但两者的反应,完全不同。
马通惊恐的怪叫一声,撒腿就跑。
他知道,张越是不可能给他任何活命的机会的。
而陈惠则被吓得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
“想跑?”张越呵呵笑了一声,在他动手抓赵良的瞬间,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了马何罗、马通、陈惠三人必死!
至于原因和理由?
很简单他们已经是失败者,身为失败者,却怨恨着自己,处心积虑的与自己作对。
若是放过了他们,谁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继续与自己作对?
本来,他不杀赵良,心里面就有些不舒服了。
念头很是不通达,再对这三人留手?那今天晚上他大约要无法入眠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张越已经确信了,这三人已经不可能对这个社会和世界作出任何有益的贡献了。
却是可怜马通,在惊恐之中,他爆发出了生平最大的能量。
其飞奔的速度,几乎都可以去参加百米短跑比赛了。
“张子重是怎么知道吾等的计谋的……”一边跑,马通一边在心里恐惧万分的想着。
这次湖县之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的一环。
甚至称得上是马家兄弟多年官宦生涯智慧的结晶,是灵光乍现的奇迹!
整个计划,围绕湖县来做文章。
他们兄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这些可能中包括了赵良矫诏成功和不成功,成功又包含了各种假设,不成功也设想了种种可能情况。
然后针对这些情况,他们兄弟做了细致而完整的布局。
就拿赵良矫诏成功来说,只要其矫诏成功,他们就会推动赵良控制张越,然后趁机蛊惑那纨绔子下手,杀了对方!
就像赵高李斯,矫诏杀扶苏。
此外,还有矫诏成功,但对方不愿意做扶苏的情况设定。
至于不成功,那也分多种情况。
蛮力应对还是智谋化解,他们都想过,也做出了针对性的预备。
总而言之,他们兄弟搅尽脑汁,甚至做出了各种预设方案,布局数十处。
连杀手和毒药都准备好几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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