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天下大乱,社稷动荡。
如今这次,太子据更是连自己的臣子也管不住了。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他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去说服高庙神灵,尤其是先帝!
先帝当年为了他,可是杀了临江哀王的!
张越知道,情况危急,他只好顿首道:“陛下纵然不念家上,也当为长孙殿下考虑”
其实,若非必要,张越根本不想插手此事。
太子据的性格缺陷太大了!
后世人常说,性格决定成败。
但没有办法,谁叫太子据是自己boss的老爹呢?
太子据倒台了,刘进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刘进gg了,他这个辅佐大臣,恐怕最好的下场,也是进宫当宦官,去接太史公的班。
为了小勾勾,张越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他拜道:“且夫,陛下除家上外,还能指望何人?”
这话就是有些犯忌讳了。
但却是事实。
让天子终于停下了手,转过身子,他看了看张越,又看了看刘旦、刘胥,接着将视线停留在刘据身上。
其实
对于刘据,他是复杂的。
而且,张越说的没错!
除了太子据,他还能立谁接班?
昌邑王刘髆,他连自己都快要hold不住自己了,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高帝了!
燕王刘旦,也就有点小聪明而已。
至于刘胥看他那个样子也知道,他是没办法坐天下的。
小皇子刘弗陵?
才一岁多,也没有什么指望。
天子看着刘据,沉吟片刻,道:“使齐怀王在,汝废矣!”
齐怀王刘闳!
他最喜欢的儿子,也是诸子之中最像他的!
聪明、勇敢、伶俐、智慧。
可惜早夭,一如太宗最喜欢的梁怀王刘揖。
刘据听着,战战兢兢,拜道:“儿臣谢父皇饶恕!”
“汝要谢就谢长孙和张子重”天子迈着脚步道:“朕希望,太子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若非他还有长孙可以指望,否则,他宁愿废太子立幼子刘弗陵,重新培养!
反正,有小留候在,自己应该至少可以活到刘弗陵加冠。
若如此,他未必不能培养出一个符合自己心意和国家未来的继承人。
哪像现在这样憋屈?
“侍中张子重随朕来”他淡淡的吩咐:“其他人都退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顿首拜道:“儿臣等恭送父皇!”
张越也连忙拜道:“臣谨奉命”
便连忙起身,跟着天子,向着蓬莱阁的深处走去。
刘据走出蓬莱阁,回首那灯火通明的宫阙,长长的出了口气。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太子太傅石德等大臣见了,立刻迎上来,纷纷问礼:“家上无恙否?”
人人都是提心吊胆,面带惊恐。
这一次天子的怒火,远超了以往任何时候。
“唉”刘据却是叹了口气,道:“孤有时候常想,孤若是出生于寻常人家,该有多好?”
今天,父亲的态度,尤其是那一句‘使齐怀王在,汝废矣’让他无比恐惧,又无比的轻松。
在哪个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怀王还活着,该有多好?
孤或许可以架一叶扁舟,泛舟于大湖之上,友麋鹿而旅鱼虾,见天地之悠悠,观沧海之无垠,见宇宙之浩瀚。
把酒当歌,岂不快哉?
可是,怀王终究已经不在了!
第四百五十八节 君心难测()
张越战战兢兢,跟着天子进了内殿。
他知道,是该自己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那一句‘除了家上,陛下还能指望谁?’已经不止是犯忌讳,甚至可能有些作死了。
然而,没有办法!
倘若天子拿到了那柄高帝斩白蛇剑,那就一切休矣!
刘氏的皇帝莽起来,连他们自己都怕!
届时,风潮一起,就是海啸。
会死很多人的,连张越也不一定能保的住自己。
先帝废粟太子,粟太子阵营之中,除了窦婴因为姓窦外,还有谁活下来了?
连功勋昭著的丞相条候周亚夫,都被下狱饿死。
在汉季这个宗庙重于君的时代,老刘家的皇帝,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天子走到一个软塌前,一屁股坐下来,吩咐着:“去给朕将李禹的万言书拿来……”
然后,他就瞥了一眼张越,道:“给张侍中赐座……”
张越哪里敢坐?
连忙拜道:“臣不敢……臣有罪……”
天子眯着眼睛,看着张越,道:“朕叫卿坐,卿就坐!”
他很喜欢这种操控臣子喜怒哀乐的感觉。
特别是越到晚年,越喜欢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回年轻时,掌握一切的感觉。
张越听着,立刻就乖乖的找了个位子,跪坐下来。
天子见着,却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卿心中在害怕?”
“臣惶恐……”张越连忙俯首拜道:“臣自知逾越,望陛下降罪……”
“卿可没有逾越……”天子悠悠说道:“卿是大忠啊……”
汉季的忠孝观,与后世有着微妙的差别。
在汉季,尽心竭力就是忠,就是孝。
努力过了,用尽了方法与手段,人主却还不改,那就不是大臣的责任,而是人主或者父母自己的锅。
反之,人主有错,臣下不谏,就是错,顺从和鼓动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未来亡国。
君是桀纣,臣是奸臣、佞幸。
而具体到刘氏,这套价值观就有了更大的借鉴和印证作用了。
首先,秦亡的教训,让老刘家心有余悸。
贾长沙那一句‘向使秦王子婴,仅得中佐……’,让人回味无穷。
所以,从高帝开始,就有大臣开始插手刘氏内部的家务事了。
但这个事情,却又很模糊。
皇帝觉得你出发点是好的,那就会听取和认同你的建议,觉得你是忠臣。
反之……
你妹哦!居然敢插手劳资的家务事?你是不是想造反啊?!
譬如,先帝时,大行(今大鸿胪)王恢就贸然上书,说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请立太子之母为皇后。
然后……
先帝勃然大怒,将这个冒失鬼下狱处死。
然后又把粟太子的外戚家族全部处死。
张越要冒的风险就在这里了。
赌的就是天子没有真的要废太子!
至少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冷静下来,张越仔细想了想,发现其实天子很可能没有打算过真的废太子。
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吓唬一下刘据。
不然的话……
长安城肯定会戒严,至少会封锁宫廷,禁止一切出入。
但张越终究不敢确定。
君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恐怕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谁知道呢?
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成语了。
所以,张越依旧不敢懈怠,拜道:“臣惶恐,不敢当陛下之赞……”
天子听着,却只是笑笑,将这个话题岔开,对张越道:“朕今日刚刚接到了番禹的急奏,鱼翅已经过了广陵,正在向长安日夜兼程运来……”
“此外,珠崖与詹耳所采的燕窝,也到了睢阳,至迟五日后能到长安……”
他微笑着道:“届时,还要有劳卿来为朕,指导一下汤官,如何料理和烹煮这些养生之材……”
其实……
他今天没有最终废太子的缘故也在于此。
最近,他一直在遵循张越教给他的养生之法,早睡早起,每日少吃多餐,坚持打太极,接受按摩与其他保养。
再加上张越送到宫里的那十几石麦粉,由是他的身体情况,迅速好转。
他现在甚至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开始有了些光泽,身体上的一些病痛也开始消失。
若其他养生的珍馐也运来……他相信,自己的身体一定可以更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深感自己至少还可以再活十几年。
于是,太子的问题,也就变得不那么紧迫了。
讲道理,若自己可以长命百岁,那太子是谁,根本不重要!
说不定,太子还会走在自己前面呢!
张越听着这些话,才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抹了把汗。
总觉得太过惊险、刺激了些。
“臣谨奉诏命……”张越拜道,然后他抬起头,问道:“陛下,臣能否说一个事情?”
“说说看……”可能是因为想到马上就能吃到益寿延年的养生之物,天子的心情变得稍稍好了一点。
“臣曾读旧牍,知秦之邮传,可以为前线士卒投递家书,至于亲人之手……”张越奏道:“而汉则不然,邮传之用,沦为公卿贵族士大夫之私用,甚有公卿,假公器而用之于私运商品……臣以为,长此以往,国家负担,恐怕难以承受……”
“嗯……”天子听着也是若有所思:“那依卿之见呢?”
“臣愚以为,或可以将邮传系统,交付大司农,命大司农以盐铁官营之法接手,从此转输物资,投递信件,非国家之事,皆当给付资费……”
“如此或可避免国家负担加重……”
天子听着,却是敲了敲案几,叹道:“再议吧!”
这个事情,可不简单!
邮传系统的糜烂,那是从太宗就开始了。
公卿贵族们打着采风的旗号,到处观光,吃住都在乡亭,先帝登基时就曾辣手整治和严打了一番。
可惜,并没有多少效果。
他即位后,也曾有心整治,但屡次严打,收效不大。
想要改革,却阻力重重。
张越听着,连忙拜道:“臣知道了……”
其实,他也只是提出问题而已,并没有想过可以马上就开始改变这个问题。
因为……
再过两千年,公款吃喝、旅游,也依然打不光!
第四百五十九节 韩说的应对()
很快,李禹的万言书就被送到了天子手中,厚厚的帛书,写满了文字。
天子见着,起初默然不语,想了很久,才打开来看。
直到将整个帛书看完,他忽然悠悠一叹,将那帛书拿起来,对张越道:“卿来看看…”
张越闻言顿首道:“臣不敢…”
“朕叫卿看,自有朕的道理!”
张越连忙再拜:“诺…”
于是上前毕恭毕敬的接过那帛书,小心翼翼的看了起来:“罪臣李禹万死以言:…”
张越轻声念着其上的文字,说是万言书,其实是夸大之词,整篇帛书加起来大概五千余字。
将全文看完,张越也是陷入了沉默。
但内心之中,他却几乎有些按耐不住的想要手舞足蹈了!
帛书之上的文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李禹的认罪书、悔过书和自白书。
其上的文字真情意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肺腑之言!
他不仅仅供述了自己是如何计划挑拨刘胥与张越的关系,打算如何利用这一点来致张越于死地!
他更供述了好几个同谋!
其中就有苏文、常威等宦官,还有好几个当朝的大臣。
譬如光禄勋韩说。
只是…
张越想了想,他很清楚单凭李禹的一面之词是搞不掉韩说的。
要知道韩说在当今天子心里的地位可是一点都不低!
托其兄韩嫣的福,这位故横海将军,数十年来一直顺风顺水,如今更是位居九卿之中最肥的光禄勋。
想靠着李禹的一面之词就让天子加罪于他?不可能!
况且,韩说与太子刘据向来不和,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现在李禹上这个万言书,说自己和韩说合谋?还与好几个大宦官订立了攻守同盟?
谁信?
而且韩说等人也可以抵赖,说李禹是在胡乱攀咬。
所以…张越想了想拜道:“陛下,李禹之言,真伪未知…臣以为陛下当调查清楚,再做决断!”
“臣愚以为…陛下或可去查查苏文有没有欺君…”
这就是生怕韩说等人凉的太慢了!特意为他们提供降温服务!
只要实锤一个事情,那就可以让天子怀疑其他事情。
这也是君王的心理。
天子听着觉得似乎也是这么一个道理…若李禹所说是正确的,那么雍县之事苏文一定撒谎了!
于是他点点头,道:“朕马上让王莽亲自去雍县查…”
…………………
几乎在同时,建章宫的某一个宫阙的阴影中,韩说低着头看向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轻声说道:“李禹在一个时辰前向执金吾投案自首了……”
“啊……”对方显然很吃惊。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李禹应该已经潜逃了,亏他还暗示下面的人,近期不要扰民,要展现汉家仁德,所以撤掉了好几个关中的津关,给李禹出逃创造机会。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货居然去执金吾自首!
那可是一定会死的啊!
而且必然是腰斩弃市!
这还是那个贪财好色,怯懦不堪的李禹吗?
“阁下不用着急,李禹不知道阁下的存在……”韩说低声安抚:“只是苏文就不能再留了!”
那人闻言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办!”
虽然他与苏文关系是真的好!
但现在这个情况,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轻重缓急他心里面还是有数的。
“那君侯怎么办?”那人却是忽然问道:“李禹忽然落到执金吾手中,那么他什么事情都可能抖落出来!”
自郅都以来,执金吾(中尉)威名赫赫,还从没有人能在执金吾的面前保守秘密的!
如今这位王莽,在刑讯方面更是专家,号称哑巴也能开口,石头也可以说话!
韩说闻言,微微一笑,道:“阁下倒是不用为本侯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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