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季的士大夫贵族们,可是出了名的苛刻与挑剔。
尤其是那帮信奉了君择臣,臣亦择君的家伙,恐怕马上就能以这个事情为理由,发起对刘据的攻仵。
喷天子,没有人敢。
但喷太子,汉季士大夫贵族们,技能熟练。
储位一旦动摇,刘进也就陷入了危险之中!
汉季还从未有,被废的太子和他的家人,能够生存下来的记录。
怎么办?
张越也不得不陷入了沉思与忧虑之中。
这时,一个宦官从蓬莱阁中出来,来到张越面前,道:“侍中官,陛下传召”
张越连忙道:“知道了,我马上去”
他回头看着张贺,道:“兄长,为今之计,还是得尽快找到李禹,得要活的!”
张贺闻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必须在明天天亮之前,找到李禹,而且是活的李禹。
若找到的是尸体,那就一切休矣!
第四百五十五节 影帝张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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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在宦官的引领下,步入蓬莱阁。
此地依旧如往昔一般,铺设着奢侈的装潢,张越甚至注意到了,殿中还多几样崭新的陈设。
只是,这其中的气氛,却如冰窟一样,让张越感觉有些刺骨。
他甚至看到了,就在这蓬莱阁外殿门口,跪满了大臣。
不止是广陵王刘胥的太傅郭广意以及丞相徐宏。
还有太子刘据的太傅石德、家令王贺、十几个太子舍人、洗马。
人人都是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毋庸置疑,当今天子又一次开启了自己喷子的天赋。
张越没有见过这位陛下震怒,但听说过一些。
据说,他发怒的时候,人挡骂人,鬼挡喷鬼。
四十几年来,只有韩嫣、张汤、公孙弘、卫青、霍去病等聊聊数人,能令他在暴怒状态下冷静下来。
最近十几年,脾气更比往年大了许多倍。
在心里头想了想腹稿,张越就提起绶带,步入内殿之中。
“臣侍中领新丰事毅,觐见吾皇……”他微微恭身,步入殿中,纳头就拜:“愿吾皇万寿无疆……”
所有人,包括宦官侍女,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的看向张越。
天子的态度,却依旧冰冷,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臣谨奉诏!”张越规规矩矩的爬起来,然后就到了这个殿中的场景——太子刘据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趴在自己前面,瑟瑟发抖。
而广陵王刘胥就更不堪了,他甚至连王冠都脱了下来,放在地上。
一个看上去与刘胥颇为相似的年轻人,则站在天子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越知道,他应该就是刘胥的同产兄,燕王刘旦了。
张越对这三人深深一拜:“臣见过家上、二位大王……”
刘据和刘胥是不敢搭话的,只有刘旦大着胆子,抬头对张越道:“侍中不必多礼……”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喜色,看着张越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绝世佳人一般,让张越感觉有些不自在。
张越连忙挪开眼睛,看向天子,上前拜道:“臣此来,要恭喜陛下……”
“嗯……”天子看着张越,怒火依然没有消散,但考虑到家丑不能外扬,才勉强按捺住继续喷人的冲动,问道:“何喜之有?”
“西南所运的蒻头、蹲鸱,经过少府有司的辛勤劳作,后日就能变成美食,敬献君前……”张越笑着道:“从此天下多一粮食来源,陛下多一税赋之用,臣如何不为陛下贺喜?”
天子听着,终于露出一丝丝笑容,道:“辛苦爱卿了!”
这个事情,他还是很重视的。
西南诸国,若能每年向长安提供两百万石各类蒻头、蹲鸱所造的食物,那么就能大大减轻人民的负担。
要知道,现在每年从敖仓转输粮食入关,都要征发十几万民众。
而这些人吃喝拉撒,都是国家负担。
由之,一石米进京,需要至少一升的消耗。
每年,汉室在漕粮上花掉的钱,甚至能在北方发动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了。
若从西南地区转运蒻头、蹲鸱的花费,却是几乎为零。
因为只要可行,他就可以规定各国每年必须向长安朝贡多少多少蒻头、蹲鸱。
不贡的话,那就非汉臣,二三子可以鸣鼓而击之。
当然,作为宗主国,拿了小弟好处,也是要负责的。
譬如,按照他们朝贡的数量,回赐一定数量的布匹、铁器、丝绸、茶叶,还得保护和承认他们在当地的统治权,万一有贵族叛乱或者刁民造反,得派大军过去压阵。
但总的来说,是汉室赚了的。
这样想着,天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刘据和刘胥,道:“若这两个逆子,能有卿一半公忠体国,朕也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张越听着,却是吓尿了!
连忙拜道:“陛下缪赞,臣不敢当陛下之誉……”
他看着刘据与刘胥,顿首道:“家上仁厚有义,广陵王性格耿直,臣不过微末之人而已……”
开什么玩笑?
邓通怎么死的?
不就是太宗生病的时候,因为伺候的好,伺候的勤快,大得太宗赞赏,结果在先帝去觐见的时候,拿着这个当由头狂喷了一顿先帝。
于是……
新君即位,邓通就只好去找太宗了……
“卿不必替他们说好话!”天子却压根没有这么多顾忌,自窦太后和王太后逝世后,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什么人能令他忌惮了。
“说说今天的事情吧……”天子看着张越问道:“广陵王说,是因太子洗马李禹之故,而与卿起的冲突,卿认可吗?”
张越闻言,抬头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刘据,接着看了看刘胥,感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无论他怎么说,都会得罪其中之一。
甚至连天子也一起得罪了!
“卿直说就是了……”天子却是根本不给张越考虑的时间:“不用给太子和广陵王面子!”
同时,他在手里捏紧了一份帛书。
那是王莽的报告。
换而言之,事实如何,他早已经清楚了。
王莽将事情经过,查的仔仔细细,甚至连李禹与刘胥、张越之间的对话都搞清楚了。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执金吾查不清楚的事情。
故而,这其实也是一次测试。
看看这个小留候,会不会在他面前,偷奸耍滑或者煽风点火。
这很关键!
关乎他能否对此人有更多信任!
在心里面,这位陛下却也很纠结,一方面,他希望张越能跟他说实话。
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张越讲实话。
因为这个实话一旦讲出来,那就等于给刘胥和刘据的脑袋上都贴下一个标签。
国家也会丢脸!
堂堂汉家太子与广陵王,被一个臣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要传出去,天下人与后人怎么看他的这两个儿子?
刘胥与刘据,更是紧张不已的看着张越。
两人现在心里面也很纠结。
刘胥很好理解,他害怕张越将事情经过全部说出来,这样,他将所有责任都推卸给李禹的努力与企图就落空了,以他老爹的脾气,恐怕自己得和广陵说拜拜了。
前几年的时候,他在虎圈斗兽,杀死了猛虎后,一时高兴,砸死了自己的一个臣子。
被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暴怒下的老爹甚至说出了:“汝何以安广陵?去交趾与野人为王罢……”这样的话。
刘据却比刘胥更纠结。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希望这个侍中官讲真相好,还是偏袒自己或刘胥好?
但这三个选择,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选择任何一个,都会伤害他或者他的兄弟。
……………………………………
张越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已故的御史大夫张汤和丞相平津献候公孙弘。
“这两位遇到这种难题是怎么做的来着?”张越挠了挠,从脑海之中找出了好几个相似的例子。
然后,他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提起绶带,脱下自己的貂蝉冠,顿首拜道:“启奏陛下,臣不能说!”
“嗯?”天子奇了。
“臣闻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君子之行,人臣之本也!”张越俯首奏道:“故春秋隐鲁之弊……”
“方今天下,礼崩乐坏,汉礼未制,汉乐未兴,教化未施,故臣不能说……”
当年张汤与公孙弘,虽然没有遇到过类似张越这样的事情。
但他们碰到过无数次的攻仵与弹劾。
尤其公孙弘,经常被人打小报告,塞黑材料。
而他们两个在面对这样的时候,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不申辩、不抗辩,将决定的权力交给天子。
于是,龙颜大悦,就算有错误,也被以为是瑕疵。
最漂亮的,当属公孙弘面对汲黯打小报告,说他多诈不忠,还拿出了实锤时,公孙弘的应对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说了一句话: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翻译过来,就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而效果却是杠杆的!
故而,张越很清楚,当今这位,最恨别人替他拿主意了!
你是谁?
居然敢教朕做事?
几乎所有以为自己很牛逼,想替他拿主意的,最后都以悲剧收场。
反之,将自己的想法与建议,隐藏在阿谀与马屁之中的公孙弘与张汤,漂漂亮亮的将事情给办了,还不得罪他。
要知道,张越可听说了,当初张汤当廷尉的时候,常年准备了三个方案。
一个是天子喜欢的,一个是天子不喜欢的,还有一个是天子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
看着情况来,察言观色上方案。
所以,天下士大夫们总喜欢将‘久假而不归’挂在嘴边,不是没有道理的。
每一个成功的汉家大臣、政治家,都是影帝。
张越虽然不太想做一个影帝,但奈何现实如此。
不当影帝没法混啊。
而且在这个事情上,张越很清楚,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错,也不可能实现任何意图。
这么大的事情,涉及一个太子,一个诸侯王。
要说这位陛下心里面没有盘算清楚,做好了决定?
鬼信啊!
果然天子听了张越的回答,虽然依旧冷峻,但眼中却多出了许多欣赏的神色,他拍拍手,道:“来人,给张侍中赐座!”
第四百五十六节 心软的天子()
张越坐在席位上,却更加不安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位陛下,十之八九已经在内心有了决断。
而这个决断,恐怕不会太好——特别是对于刘据而言
果不其然,就听着天子道:“刘胥!”
刘胥闻言,立刻抬起头,露出已经都快被自己磕头磕肿了的额头,忑忐不安的道:“儿臣在”
“朕当年封汝为广陵王时,是如何训诫汝的?”天子冷冷的问着。
刘胥当然不敢忘记,哭丧着脸,答道:“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
“那汝这些年来,是如何做的?”天子铁青着脸,将一堆的报告,丢在了他面前:“自己仔细看看吧!汝这些年来在广陵做的好事!”
刘胥哪里敢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这些年来,他在广陵,可谓是臭名昭著。
践踏农民的稻田,这都是小事。
逼着那些他不喜欢的大臣,去长江里给他搏杀鳄鱼,更是常有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他这些年来背着自己老爹,在广陵国违背法律,做了很多越距的事情。
他很清楚,从前老爹不跟自己计较,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恐怕要算总账了!
没办法,他只好磕头求饶:“儿臣知错了,请父皇饶恕”
燕王刘旦看着这个情况,也赶紧跪下来给自己的弟弟求情:“父皇,四弟也是年轻,鲁莽了一些,请父皇宽恕”
“宽恕?”天子冷冷的看了一眼刘旦,道:“再宽恕,他不知道还能闯出多大的祸?”
“除尔广陵国,移封故萁子朝鲜国都王险城,改王险城曰恭城,以尔为朝鲜王”天子拍着手道:“希望尔能受萁子朝鲜遗泽,今后多读点书!”
刘胥闻讯,却几乎没有吓晕过去。
朝鲜王险城?
那鬼地方是十足的化外蛮荒!
更关键的是——那地方听说冬天冷的厉害,大雪比人还高!
“嗯?”天子却是看着这个傻儿子,眼睛一瞪,怒目骂道:“尔还不奉诏?”
刘胥哭丧着脸,心里面如丧妣考,他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的胞兄,使劲的使眼色。
心里面更是哀叹不已。
完蛋了!
广陵的美人啊,长江的鳄鱼啊,寡人再不能看到你们了
天子见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的踹了一脚这货,对想要求情的刘旦道:“燕王勿再劝朕,不然朕将汝也送去临屯,与朝鲜王为邻”
刘旦顿时吓尿了。
临屯?
比朝鲜还冷啊!
关键是临屯没有什么数学家,他要去了那里,还不得哭死?
只是,亲弟弟不得不救。
他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张越,虽然他与张越没有交情,而且自己这个傻弟弟也得罪了对方。
但是,现在能救这个傻弟弟的,也只有这个侍中官了。
张越见了,却是心中一动,起身道:“朝鲜王还是快奉诏吧陛下这是为了大王好啊”
“”刘旦和刘胥闻言,都是看着张越,满脸的不可思议,就连刘据也惊讶万分。
自古以来,谁见过一个大臣插手宗室内部的事情的时候,拼命帮着皇帝打压儿子的?
只有天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越,深深的感觉,还是小留候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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