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渣渣学精了,学会了应付,懂得了阿谀奉承。
再想向元鼎五年那样,清理一次汉室贵族阶级,已经渐渐不可能。
想不到,想不到啊!
天子摩挲着双手,兴奋愉悦的有些心旷神怡。
前些时候,干掉了公孙贺家族,从公孙贺与公孙敬声府邸之中,前后炒出了黄金累计三万余金,钱以数万万计,奴婢两三千之众,宅邸三十余处,庄园二十余座,没收土地超过五万亩(虽然遍布在关中、葛绎县和河东)。
这一口吃下去,少府卿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也让汉室自元封元年后,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财政充沛’。
若能借这个机会,再抄个十几二十个列侯贵族勋臣的家伙,抓几个富商宰了
譬如说,茂陵袁广汉据说就很富裕啊。
号称天下首富?
据说家訾无算,闭着眼睛都能掏出几千金
甚至还在北邙山下起了所谓的袁园,听说比之建章宫的天梁宫也不遑多让
若抄了他家,那他的钱,不就是朕的钱吗?他的园林不就是朕的园林了?
想到这里,天子就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抑。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貌似那袁广汉的儿子,是小留候的门徒,还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弟子门生
而且好像那袁广汉拿了不少钱出来,听事是一万万之多,用以购买了新丰的债券
好吧
“算你运气好,算汝识相知趣”天子在心里有些惋惜。
那可是一头大肥猪,宰了的话,说不定能让汉军再发动一次余吾水会战。
可惜了,可惜了!
他虽然没有什么节草,但也是讲规矩和吃相的。
哪怕先帝收拾邓通,不也要先找到对方的罪证,宣告天下吗?
想着先帝,他就忽然想到了
似乎好像大概,先帝留了一个大礼包给自己呢。
当年,郎中令周仁抄了无盐氏的家,然后其子就从仕而商,靠着讨好王太后,在长安城里发达了起来。
貌似有很多钱?
这样想着,天子就再次兴奋起来了。
至于这周氏是否犯罪?其罪是否该死?
这就不重要了。
自秦以来,商人的地位,就是年猪肥羊。
皇权若没有理由就加罪贵族士大夫,可能还会有人说闲话,抱不平。
查抄商贾,却是人人点赞。
儒法各派,不管是古文学派还是今文学派,提起商贾,都是杀气腾腾,恨不得杀光他们。
再说了,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原罪的商人吗?
只要去查,总能查到对方该死的罪证。
这样想着,天子的心情愉悦的犹如春天一般和煦。
能找到肥猪宰,确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上官桀站在旁边,却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这位陛下的笑容与神情,有些太过恐怖,让他感到有些战战兢兢,仿佛站在万丈悬崖之边。
好在这时,一个有些微胖的官吏拯救了上官桀。他捧着一份书简,气喘吁吁的爬上城楼,然后匍匐着拜道:“微臣公车署令王临,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起来吧”心情非常好的天子,连语气都变得温柔无比,让王临听着简直激动的跟吃了仙丹一样。
“陛下,此乃长安士民,以公车上书,敬献陛下之书”王临捧着那书简,匍匐着上前。
天子微微一笑,接过书简,打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就喜形于色。
天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上官桀,投以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然后就道:“来人!”
张安世立刻就领着两个录书尚书走了出来,拜道:“臣尚书令安世,敬听圣命!”
天子提起绶带,看向城楼下的人群,缓缓说道:“朕闻昔在帝尧,其训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穷困,天禄永终!汤武之祭天,其誓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嗟呼!先王之训誓,何其美哉!”
随着他的口述,几乎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自元光元年,这位陛下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位陛下在诏书命令中,先引用尚书而非春秋的名言。
而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这意味着他的理念与目标甚至是执政思路都开始了变化。
但天子却没有管这些,只是负着手道:“今关中夏灾,减产甚重,黎庶陷于水火,百姓有倒悬之危!士大夫公卿,明禀朕意,宣化百姓,上书于公车署,朕闻书而落泪,黎庶之苦,生民之难,何其多艰也?”
“而奸商恶绅,囤积居奇,坏社稷之制,乱先王之法,毁先帝之德!”
“其令有司严查各市擅权、市吏渎职之事,凡粮价过百钱一石者,皆案‘狡猾不道,坏律法’事处!”
诏书一下,整个世界都欢腾了起来。
百钱一石的粮价,无数人手舞足蹈。
但很多有心人却都注意到了这次诏命全新的用词和结构,许多人都在暗地里揣测,这位陛下是不是想做什么?
尤其是古文学派的士大夫们,兴奋的难以自抑。
天子弃春秋而用尚书之言
这对不少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很多人甚至高兴的彻夜难眠。
自元光迄今,三十几年了,公羊学派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大家头顶上。
那些公羊学派的士大夫,动不动就‘春秋之诛’,挥舞着春秋和手里的刀剑,到处教人做人。
跟这帮肌肉男,是打也打不过,嘴炮也嘴炮不过。
若君权开始不喜公羊,转而扶持其他学派
这可真是天籁之音啊!
于是,就连这些原本可能会跳起来反对和鼓噪舆论的古文学派的士大夫们,在面对这样的明显的‘与民争利’的诏命时,也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嗯
可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跳出来招人嫌。
况且,现在受损的也不是他们啊,是长安的商人地主豪强贵族而已。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他们忘记了,就在百年前,淮阴候韩信明修贱道,暗度陈仓,忽然出秦岭,打了项羽一个措手不及,一个月内拿下了关中,获得了这块王业霸土之地。
第四百一十五节 耍赖()
韩说乘着车,急急忙忙入宫时,刚好看到到了天子的使者,在北阙城楼下宣读诏命的情况。
然后,震天般的欢呼声就像潮水一样的响了起来。
上万人,甚至更多人,兴奋、狂喜和振奋的呐喊声,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世界。
韩说听着这个声音,看着这个情况,脚下都有些踉跄,险些跌倒在司马门下。
还好司马门的校尉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
“多谢!”韩说回过头来,感激的看了眼这个校尉。
若没有被扶住的话……
他已经能知道,过些天,长安城的八卦党就又要多一个新素材了光禄勋在司马门跌倒?为什么跌倒?为何跌倒?
这些可怕的家伙,能借题发挥,脑补出无数个段子。
反正,现行的汉室制度与律法拿他们没有一点辙。
太宗皇帝除民诽谤之罪,自那以后升斗小民哪怕喷皇帝,也属于‘细民无知抵死’,谁想借题发挥,那就是坏先帝法,乱国政了。
而士大夫公卿们,却很不幸。
依然不能乱说话,如今公羊思想盛行,就更加不敢乱说话了。
因为,公羊学派主张春秋刺诛不及庶民。
于是,百姓享有全部言论自由,更引申幽厉之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教训,认定百姓议论、讽刺和编排公卿士大夫,是天赋其权。
谁要堵百姓的嘴,请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所以,市井里的八卦党,越发猖狂,越发的无所忌惮。
别说编排朝臣,给他们创造段子了。
现在,朝堂上三公九卿,谁没一个绰号啊。
他这个光禄勋,就顶了一个韩龙阳的诨号……
但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听之任之,甚至还得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些家伙手里留情,没有给他取更难听的名号。
那校尉却是笑着道:“不敢当光禄勋之谢……”
韩说却是理了理衣冠,回头看着远方那些欢呼的人群,拱手问道:“校尉可知,天子之诏,其文为何?”
校尉见连光禄勋都如此客气,连忙将自己所知的内容,对韩说说了一遍。
“石米过百钱者,以‘狡猾不道,坏律法’是处?”韩说听着,眉头紧锁,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侍奉当今三十几年,对于这位的脾气和秉性,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一位陛下,出了名的犟脾气,不撞南山不回头,更是死要面子!
这诏命一下,长安城里,谁敢把米价抬过百钱,恐怕谁就得去死了。
御史中丞暴胜之、执金吾王莽,这两条恶犬,必定会忠心耿耿的执行他的命令,将长安盯死。
可是……
韩说更清楚,粮价的暴涨不可能因为皇帝劳资说不准涨就不涨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长安城里不准涨价,大不了就不在长安卖粮,去城外的柳市与直市。
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这位陛下会想不到?
“这其中究竟有何玄妙?”韩说皱着眉头,在心里想着。
可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到,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位陛下能有什么办法,破解当前的难题?
………………………………
就在韩说皱眉之时。
长安城籍田门外,北军军营中,一个使者策马而来,手里持着天子节旄,握着一封诏书,疾驰而入营垒。
“天子诏!天子诏!”使者下马就捧着诏书,直入中军大营,一边喊,一边奔跑。
早就已经在此做好了准备的一员大将闻言,立刻就带着部将们列队出迎,人人都穿着甲胄,全副武装。
“末将射声校尉郭虎,敬闻圣谕!”哗啦啦,甲胄叶片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自昨日得到了少府卿传来的命令后,屯驻在灞上训练的射声校尉所部全军就立刻全副武装,连夜拔营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了此地待命。
使者高举天子节,打开诏书,扫了一眼,然后高声问道:“天子诏:射声之士今安在?”
“夙兴夜寐,整戈待发!”郭虎闻言,立刻与将官们单膝跪地,拔剑矗立。
“今关中夏灾,百姓陷于水火,社稷有倾覆之危,宗庙有动摇之险,公等可能安宗庙、定社稷?”使者再问。
“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死不旋踵!”将官们纷纷躬身,袒露左臂,高呼:“誓死效忠陛下!”
“善!”使者收起诏书,从怀中取出一个虎符交到郭虎手里,大声道:“天子命将军,入城,进驻东市、直市,严肃纪律,督查不法,敢高价卖粮者、敢惜售者,皆案‘狡猾无道’是处!无粮者,察其家仓,有隐匿者按隐匿不法,欺君罔上论处!敢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郭虎接过虎符,然后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两相查验后,转过头面向众将:“天子诏令,射声之士!入城!”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兵营之中,早就已经穿戴好了甲胄,弓满弦,刀剑都擦的干干净净的士兵开始列队。
射声校尉,虽然全军只有一千五百人。
但是,这支部队,却是汉军中绝对的王牌精锐。
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是选自良家子,熟鞍弓马之士。
身高不低于七尺三寸,虎豹熊腰,能开十石之弓!
哪怕是在战场上,射声校尉也敢以一敌十,追着上万匈奴骑兵满草原乱跑。
这支部队的精锐程度,甚至不在当年李陵出塞的丹阳兵之下。
而现在,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遵从他们的君王的旨意,将枪口对准了长安九市的商贾。
轰隆隆的马蹄声,随之而起。
排列着标准的作战队形,一千五百骑射声骑士,首先从籍田门入城。
整个长安顿时大惊失色,无数人目瞪口呆。
也是在这时,他们才想起来了刘家的皇帝,素来有耍赖的传统。
当年刘邦这个无赖在沛县跟人赌钱,赌输就把桌子一掀不认账了,十足的滚刀肉。
等他坐了天下,更是将这个性格发扬光大,说过的话和许下的承诺,都能原封不动的吞回肚子里。
对于刘家来说,假如明规则我玩不过你,那我就把桌子掀了,用刀子和你讲道理!
由是,无数人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一切权谋、算计与博弈,在明晃晃的刀枪面前,犹如冰雪遇到阳光,瞬间消散。
第四百一十六节 敲骨吸髓()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申(初五)午时,射声校尉入长安。
未时,羽林卫从章城门入城,未时一刻,虎贲校尉入驻长安城外柳市,据细柳仓,期门军自建章宫出,督道东三市。
由是,整个长安的米价应声跌落,效果立竿见影。
所有商人,立刻知情知趣的将米价调整到一百钱一石,多半个子也不敢标。
因为,就在店铺门口,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已经矗立了起来。
好几个不怎么机灵的家伙,已经被军队从店铺里拖了出去,扒光了衣服,吊在市集的辕门上吹风。
金钱亿万,黄金千金,终究不敌刀枪之利。
休说是长安的这些商人了!
当初,天下商贾何其强大?
临邛卓氏、程郑氏,倾滇蜀之民,开山凿矿,冶铁致富,富至僮千人!
雒阳师氏,车船行于天下,雇工以万计。
临淄刀间号称义子三千,门徒上万。
甚至还有南阳孔仅,以商人而至九卿,为汉大司农。
当年,这些大贾,这些豪商,势力之强,财富之多,震慑中外。
两千石不能制,诸侯王不能比。
但结果呢?
一道告缗令,瞬间灰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