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越曾经确实化腐朽为神奇,将本来口感差、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吃的麦子,磨成粉,做成了种种美食。
现在,未央宫、长乐宫、建章宫里,都开设了磨粉的磨坊,日夜磨麦供给宫廷,连长安的贵族们也都爱上了各种麦制品。
而张越又言之凿凿,说起了西南夷和蜀郡的蒻头、蹲鸱之物。
若这些东西,果然也能如小麦一般,变成种种美味佳肴,再加上补种冬小麦的行动。
那么这次减产带来的危险,恐怕就能化险为夷了。
但张越却知道,找到粮食,带回关中,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艰难的挑战和危险是怎么将这些食物分配给真正需要的人?
第四百零七节 对策(2)()
“其二,则是要节源……”张越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而欲要节源,则不可不制定计划!”
“陈县丞……”张越扭头看向陈万年问道:“如今百姓之家,其夫妇一月之食几何?少年与总角之童,一月之食几何?老人一月之食几何?”
陈万年闻言,拜道:“回禀侍中公,案《仓律》之法,隶臣妾其从事公,隶臣月禾两石,隶妾月禾一石半,婴儿勿母者,月禾半石……”
“此虽为少府卿所御官奴婢供给标准,但臣下以为,或可为是……”
刘进听着,也道:“孤近日读书,闻李悝曾曰: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九十石,与陈县丞所言无差!”
“那就以始傅男子每人每月需粮两石,未始傅者一石,始傅妇人一石半,未婚女子一石,少年、童子、婴儿各以半石,年六十以上老者,月需一石为标准好了!”张越听着说道。
他对陈万年吩咐道:“请县丞传本官告令,宣告全县:因秋收歉收之故,即日起,新丰全境禁粟米、大豆、小麦收购、销售,民需买卖者,需由乡吏公正,其平贾粮价,统一额定为一百钱一石!”
“命令全县有司,即刻组织民兵,巡查过往商旅,有敢私返粮食出境者以犯令论处,罚没一百倍!”
“命令有司,即刻按全县在册编户齐民之人,按户发给竹符,其一在县道,一在民众,每人每月,限制购粮,其购粮数如法,其以壮丁每月两石、妇人每月一石半,少年、童子每月半石,年六十以上老人每月一石,其价平为一百钱每石!”
“令官吏晓瑜父老:私卖粮食或夹带粮食出境者,是害我新丰之贼!”张越抽出自己腰间那柄佩剑——霍去病的骠姚剑:“人人可得而诛之!”
要解决粮食供需问题,就只能上限购与配给制度!
限购与配给制度,在后世各大主要国家的战时制度。
一战、二战,都曾风行全球。
而如今,为了预防粮价高涨,从而害民,导致百姓大量破产,张越没有办法,只能祭出这一杀招了。
张越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的看着他。
“侍中公……”陈万年动了嘴,想要劝劝。
张越却是挥手道:“还不听命行事?”
自然,张越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样做的阻力,究竟有多大!
旁的不说,他这么一做,在这个时代,等于开了一个超级嘲讽。
贵族豪强商贾,恐怕都要恨他入骨!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张越的举动,何止是杀人父母?
怕是比刨了他们祖坟还要夸张。
从他宣布的这一刻开始,他在事实上就已经向那些企图借此良机大赚一笔的人宣战了。
想想看,若这个制度最终被推行到整个关中。
那么,那些本来可以获利十倍百倍甚至数百倍的粮商、地主豪强与贵族,一下子就可能要面临无利可图的尴尬局面。
以国家的力量,限制粮食交易,再以国家的力量,强制恒定粮食价格,最后又用配给制堵住了最后一个漏洞。
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张越已经能够预期到未来了。
这些渣渣,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发起对他的攻仵。
甚至就连公羊学派内部,恐怕也会有人非议。
稍有行差踏错,他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一个王安石。
但,这却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也是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其他办法,都不会有作用!
“吾辈士大夫,既食汉禄,自当尽忠职守!”张越负着手,稍微的装了一x:“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为天下之事,若为太平之业……吾辈何惜此身?!”
众人听着,都是感动不已。
尤其是贡禹、王吉,甚至就连刚刚入伙的解延年与丁缓,都是感觉鼻子一酸,内心大受震动。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被深深折服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侍中情操之高,德行之盛,吾深服之!”解延年立刻就拜道。
就连丁缓也恭身道:“有幸能为侍中麾下任事,丁某何其幸也!此生必誓死相随!”
王吉与贡禹等太学精英就更别提了。
他们甚至感觉,在这一刻,他们就是春秋记载的那些大事之中的当事人。
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是要做万世的大丈夫,还是要做苟活的贼臣、小人?
自然,他们的选择必定是——大丈夫!
哗啦啦,一下子,十几个太学生纷纷拜服:“侍中大义,义之所在,千万人而吾等誓死相随!”
对于公羊学派的士大夫,特别是理想主义者来们说,为义而死,死得其所,为义而战,光荣无比!
数十年来,一代代公羊士大夫,就是这样慷慨激昂的踏上战场,进入仕途,轰轰烈烈的迎接着无数他们可以应付或者不能应付的敌人与问题。
死?算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死一点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蒙春秋之诛,受万世鞭笞。
真正可怕的是,到老那一天,子孙问自己:大人仕汉数十年,可有行义之举?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至于刘进就更是激动的脸色都潮红了起来,对张越道:“爱卿放心,有孤在,必不会令卿受半分损伤……”
只是瞬间,整个新丰的主要官员与成员的士气就x。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天下兴亡在此一举,事业成败在此一战。
热血立刻就充盈全身,至于那些可能的阻拦和阻力,如今已经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了。
子路先生,面对蒯聩的乱军时,就从容整理衣冠,坦然赴死。
张越见着,在心里感慨万千。
有理想存在的时代,就是如此的美好!
哪怕现在的汉室,论物质条件与财富,连后世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却有着无数的满怀热血与激情的年轻人。
有着这样的年轻人,有着这样的士大夫阶级,什么事情搞不定?什么敌人打不赢?
张越看着众人,伸出手来:“诸君,让吾等去做一番大事业吧!”
于是数十只手伸了出来,人人拱手而拜,长身作揖:“固所愿尔,敢不从命!”
第四百零八节 对策(3)()
激昂之后,众人回归现实。
“卿的第三策为何?”刘进有些急切的问道。
先前两策,开源节流,总结起来就是,如何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尽可能找到可用物资以及如何将有限的物资,最大化利用。
这两个策略一出,让刘进真是拍案击节,心头感觉去了一块巨石。
由是对于最后的一个办法,更加好奇起来。
“这第三策嘛”张越笑着,看向丁缓,道:“却要着落在丁公身上了!”
丁缓到了新丰也有七八天了,如今已经被任命为‘鲁班尉’,出任新丰鲁班署的长官,秩比四百石,已经得到了天子的认可,特别下了制书予以确认。
这鲁班署和工商署一般这是一个张越自己发明创造的机构。
其实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工业技术发展委员会’。
目前来说,这鲁班署还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但张越已经开始准备将‘工坊园’的事务交给丁缓去负责,主要是让其负责少府的那个工坊的技术主导和生产安排。
这个事情,让丁缓欣喜若狂。
百五十年前,墨家在秦国,干的就是这个活计!
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
虽然先师们的制度和传统都已经丢的差不多了,然而,不需要太多时间学习,丁缓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当然,鲁班署与工商署的设置,也让外界一些一直在盯着新丰的家伙,颇有微词。
说什么‘新丰改易祖制’巴拉巴拉的。
只是,这些家伙也就是私底下嘴上嚷嚷,根本不敢公开质疑。
因为,现在谁敢在新丰的事情上叽叽歪歪,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到‘意图破坏汉家致太平’的坑里面。
那可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更别提,这些家伙的非议声音,听在公羊学派的士大夫耳里,简直就是韶乐,就是赞美,就是颂扬与褒奖!
对于公羊学派来说,维新改制就是建小康兴太平的必须程序。
董仲舒生前呼吁最多的和最挂念的就是改制之事。
对于公羊而言,他们恨不得将整个国家从上到下全部改一遍。
特别是对于那些激进派和少壮派而言,张越的举动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啊!
在他们看来,董子生前,倡议了数十年,却依然原地踏步的改制之事,现在好不容易在新丰重新开始了。
倘若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搞鬼。
那么,这些激进派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一万个大喷子早已经就绪,憋足了劲。
这就给了张越在新丰极大的活动自由和施政自由。
张越看着丁缓,郑重的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关中减产严重,人民嗷嗷待哺,亟需丁公率领诸工匠,及时打造出各种新式的器械与农具!”
张越从怀里取出另一叠帛书,交到丁缓手中,嘱托道:“还需要丁公,督促工匠,组织人手,尽快的将这其中的器物赶造出来!”
丁缓接过那叠帛书,打开来一看,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在这一刻,丁缓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侍中官,是一个披着儒皮的墨者!
因为,这帛书上所绘的种种器皿,只是看着,就已经是赏心悦目了。
特别是其中的一件依附在水车之上的器械,简直是完美无缺!
若此物真的能如这帛书上所绘制和描述的一般,可以借助水车之力,研磨谷物、舂米、磨粉,甚至将大豆加工成豆浆。
乃至于
以水力纺织
再看另一件,那就更是让丁缓挪不开眼睛了。
按帛书所言,此物名为耧车,耧车丁缓知道,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可以用来播种。
但
那些耧车基本造价昂贵,而且使用不便,一般百姓既不需要,也用不起。
但这种全新的耧车,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种耧车,几乎全是木制,有三条用于播种的空心耧脚。
更关键的是——它可以用牛马驴橐他牵引。
这意味着,这种全新的器械一天就能播种上百亩!
而在之前,无论是撒播式还是点播式等传统耕作方法,一个农民一天只能播种最多十几亩!
紧接着,丁缓又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犁具。
与现存的所有犁具都不一样!
在丁缓看来,这种犁具简直是艺术品!
结构完美!造型完美!设计完美!
让他看的如痴如醉!
更关键的是——所有的器具,几乎全部都有着分解的零件示意图。
就像楼车被分割成为了五个不同的部分,而名为曲辕犁的犁具更是被分成了十四个不同的可组装零件。
看着手上的图画,丁缓郑重的对张越拜道:“侍中公,请给下官三日时间,三日内下官必定拿出成品出来!”
张越闻言,点头道:“拜托丁公了!”
帛书上所绘的是张越回溯而来的数种后世农械。
有水力磨坊,也有耧车、曲辕犁和风车(不是西方的风车而是中国农村里的那种扇风车),更有一些简单但实用的加工工具,譬如游标卡尺、铆钉一类的小东西。
尤其是铆钉,张越对这个小东西在汉室的应用前景与发展前景,很有信心。
若能将之进行标准化规模化生产,它恐怕能改变世界!
将器械之事拜托了丁缓,张越重又看向贡禹、王吉等人,拜道:“器械之利,可以令民众自救,但欲成大事,还需有人心之利!”
“争取民心士气,关乎吾辈大业成败,长安联络之事,就拜托诸君了!”
宣传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张越知道,要打赢这场战争,除了需要天时地利,还需要人和。
必须抢在长安城里的古文各派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抢先打响在宣传领域的战争!
向将道德高地全部抢过来再说。
这样,哪怕地主贵族们想要反攻倒算,却也将无力可借,至少在舆论上,他们会失去力量。
贡禹等人闻言,相互看了看,全部拜道:“请侍中公放心,长安舆论之事,就交给吾等了!”
现在长安城里,古文学派的学者和巨头们是挺多的。
但是,论论战、辩论和嘴炮,公羊学派还没有怕过谁。
哪怕这些渣渣绑在一起,也不是公羊一合之敌。
贡禹等人很清楚,张越嘱托他们的意义何在!?
外部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内部的人拖后腿!
第四百零九节 悲喜两重天()
长安,夜幕徐徐降临,这个宏伟的城市与往常一般,立刻就进入了两个世界。
一个寂静、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道姗栏落下,一重重门锁把上。
四分之三个长安城由此进入了沉默与孤独之中。
而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