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足足有两个箱子。
其中,皆是记录这些来新丰置业投资的大小商贾的户籍资料、訾产资料和背景资料。
张越随便看了看,就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在汉室做生意,经营工商的人的户籍是单独列为市籍的。
甚至大多数商业活动,都被限定在只能在市集之中开展。
百年来这些规定,早已经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不过……
连秦代的严刑酷法和严格管制之下,尚且都有寡妇清等大富商崛起,甚至在政坛上得到一席之地,有说话的地方。
在汉室,就更是如此了。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特别是经过当年杨可的教育,如今汉家商人们,只要富裕了起来,都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户籍从市籍挪出来,变为地主、官员。
反正,在汉室五铢钱大神连死刑都可以买,爵位也可以换。
区区换个身份,简直不要太轻松!
故而现在的汉室商贾们,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身份的洗白。
像袁广国这样的豪商,甚至可以列为九卿座上宾。
但问题来了——按照法律规定,非市籍不可以经商。
怎么办呢?
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别户一系为商贾,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搞到现在,天下商贾,大部分都有两个甚至更多的马甲。
譬如说,现在在张越手下,担任枌榆社游徼的太学生王吉,他哥哥就是蜀郡有名的大商人!
还有太宗名臣张释之,也有一个特别有钱的商人仲兄。
不止如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汉室儒家各个学派的主要赞助者,也都是商贾们。
而这样的社会风气和环境,让汉季的士大夫学者患上了严重的人格分裂症。
一方面,人人都在唾弃商贾,鞭笞这些为富不仁的渣渣和暴发户。
而在另一方面,很多人都有亲戚、朋友、故旧经商,而且,自身受到这些富商的资助。
故而,抑郁症在这些人中发作率极高。
甚至是名士、文豪的标配。
久假而不归的诅咒,蔓延在整个汉季士大夫之中,让人毛骨悚然,闻之变色。
张越却没有这些纠结。
商人也好,资本也罢,无论它们有多么肮脏和恶臭。
在张越眼里,都只是一个工具。
用来积累社会财富,提高生产力的工具。
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去拷问自己的内心‘我有一个商人朋友,我还经常帮他的忙,我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纯属无病**。
简单的来说,就是活的太好了,也活的太空虚了。
将这些资料略微过了一遍,张越就差不多知道了,这些来新丰投资置业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除了袁广国和他的小伙伴们——主要是买了新丰债券的商人们外,绝大多数,其实都是长安城的一些公卿贵人的白手套。
譬如张越就在这些简牍看到了好几个姓张和姓霍以及姓暴的商人。
不要怀疑,他们肯定和张安世、霍光、暴胜之、上官桀等脱不开干系。
不用看别的东西,就看住址就知道了。
长安尚冠里、长安戚里、长安阳树里……
所以,这些人只是来捧场的,随便做个样子,砸点小钱的,也不在乎能不能赚回来,纯粹只是来撑一下张越的。
真正看到了商机,来新丰投资的,其实也就三五十人。
张越放下这些简牍,想了想,道:“去为我请桑令吏来……”
“诺……”
片刻后,早就等在门外,准备着汇报工作的桑钧,带着工商署的官员们,抬着简牍走了进来。
“臣工商署令钧拜见长孙殿下,张侍中……”桑钧微微恭身,面带笑容。
他的工商署,已经在数日前,得到了大司农方面的批复,可以挂牌了。
而工商署的成立,意味着他掌握了一个刷政绩的最佳场所!
作为汉家第一个归地方管辖,同时又受大司农指导的专业工商机构。
目前工商署的职责,也已经被明确了下来。
按照大司农方面的公文,新丰工商署负责‘监督市集、平准物价、征收税赋,并执行盐铁、酒类官榷。’
而成立这个工商署的目的,则是为了‘建小康、兴太平,改易制度,以便人民’。
大司农方面甚至将新丰工商署的成立,当成了自己的政绩来宣扬了。
按照桑弘羊的解释是:易云:通其变,使民不倦。故三代不同法,五代不相复礼,陛下秉行圣德,泽被八荒,恩及鸟兽,欲阙太平!今新丰改易制度,以立工商署,实乃顺人心、合天意,行圣道。
总之,就是拿着大司农支援新丰,为新丰建小康提供政策扶持和保护当幌子。
还别说,这次舆论就没有什么反对声音了。
连一直嚷嚷着‘请烹弘羊’的一些人,现在也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不过,桑钧知道,他们只是暂时没有发声。
一旦新丰这边出了问题、漏子,或者有把柄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定会跳起来的!
所以,桑钧根本不敢懈怠和骄傲。
…………………………
“桑令吏来啦……”刘进看着桑钧,笑着道:“令吏请坐……”
张越也是笑着看向桑钧。
方才陈万年的报告里,也说了桑钧许多好话。
虽然可能有些话是看在桑钧的老爹桑弘羊面子上说的。
但最起码可以证明一件事情——桑钧和他领导的工商署,这些日子来做的还不错。
桑钧闻言,连忙拜道:“臣谢殿下赐……”便坐到张越下首,让官吏们将文牍都抬了过来,然后就开始一一介绍起工商署成立后这些日子来,他的工作与工商署的筹备情况。
总的来说,现在的工商署草创,一切制度和规矩都要摸着来。
桑钧呢也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基本沿袭了过去大司农的盐铁官署和市集市吏的规章制度。
张越听完桑钧的叙述,便先对刘进一拜,然后对桑钧道:“令吏所做,确实稳妥,只是……”张越笑了笑,道:“步子要迈大一点,胆子也要再大一点,工商署是新机构,新事物,不要怕犯错!摸着石头过河嘛……”
“侍中教训的是……”桑钧闻言,立刻恭身答道:“只是卑职等见识浅薄,还请侍中提点一二……”
“这样……”张越想了想,摸着刚才陈万年呈上来的名单,道:“过两日,本官与令吏去视察和考察一下少府工坊的建设,请令吏顺便召集一下,诸有意在新丰置业的商贾名流,就在工坊附近,举办一个宴会,本官到时候再安排其他事宜……”
说完,张越就对刘进拜道:“届时,还需请殿下也驾临,略作激励!”
刘进听着,虽然心里面有些犹豫,对于商贾,他是本能的有些反感和抗拒。
但想了想,还是点头笑道:“孤一定前去……只是,侍中打算做什么?”
“臣想在新丰建一个工业园区……”张越笑着拜道:“就以少府作坊为核心,打造一个产业链,使参与者,人人得利,国家更得税收之利……”
“嗯……”刘进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工业园区,什么又叫产业链。
张越也知道,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于是道:“殿下,若此事成功,则未来新丰田税和口赋的收入,甚至只会占到每岁收入的三成!”
工商业当然是暴利!
若计划的好,运作得当,哪怕只是上马一个简单的密集产业。
瞬间就能爆发出无穷威力。
若是以前,张越可能不敢搞。
毕竟,桑弘羊玩盐铁官营,就已经被喷了个半身不遂了。
但打着‘建小康’的旗号,却是可以搞了。
因为,在公羊学派的理解之中,欲建小康、兴太平,开创新世界。
维新变法必不可少,改易制度,更是一定要做!
王莽的新王朝为了迎合这个观点,甚至将整个世界都改了一遍。
与之相比,在新丰建设一个封闭的手工业产业园,就算不得什么了。
若其中的产品是有利于农业的,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张越现在就是打算打一个这样的擦边球。
作为公务员,他最擅长的也是打擦边球了。
行走在边缘之中,在钢丝上跳舞。
只要能一直走下去,并且获得成功,那么,新丰的一切就将变成标配,变成标杆。
很快就能在思想上撕开一个口子。
更重要的是,还是掌握住资源。
刘进一听,可以将田税和口赋在新丰财政收入中降到三成,立刻就来了兴趣。
这位长孙殿下,如今的政治立场,已经差不多偏到了孟子和荀子的主张上去了。
他不再相信,可以靠道德就把事情做好,让人民生活变好。
相反他已经认识到了,想要天下人的生活变好,一定要有钱。
没有钱,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陈蔡之间,饿的前胸贴后背,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而只要有钱……
那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所以一听张越的话,他就立刻同意了:“孤届时一定抽时间前去……”
第三百九十三节 胡建的疑虑(1)()
顶着一对巨大的熊猫眼,胡建捧着书简,站在县衙门口,眼睛看着地面,有些出神。
“胡县尉”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建回过头去,发现正是自己的同僚县丞陈万年。
如今新丰县的官僚系统,在上层的机构,已经形成了三足鼎立。
陈万年管民政、治安,桑钧管工商、市集之事,而胡建掌管司法、刑狱。
这三个系统彼此互不统属,也各不干预。
陈万年无法将手伸进司法系统和工商事务之中,顶多只能要求另外两个系统协助,同样的道理,胡建和桑钧也管不了除了本系统之外的事情。
当然,这不是什么新奇的创造。
只不过是传统而已。
在事实上来说,在理论而言,现在大部分汉室官府的结构都是如此。
只不过,在新丰这里,这些东西被特别强调,并成为了纪律。
就像现在,抓人的事情那是归陈万年或者桑钧(假如罪犯是在市集犯案被捕或者涉及经济犯罪),但审讯和审判,却是胡建的权力。
被捕之人有没有罪,该怎么判?
其他两个系统,只能建议,但不能代替胡建来决定。
这样一来,胡建的压力和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
可以将精力集中到审案与判决上。
但
也让胡建陷入了迷惘之中。
“胡县尉,长孙殿下和张侍中请您进去”陈万年见着胡建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提醒道:“县尉若是太过疲惫的话,那便明日再来汇报吧”
在这个新丰县里,陈万年最尊敬的同僚就是胡建了。
在陈万年看来,胡建这样的司法官,简直就是百里挑一的精干强吏啊!
熟知法律,断案迅速,仔细认真,还富有同情心。
自上任县尉,他每天审理数十件案子,每件案子审理完成后,无论是被告还是苦主,都没有异议,甘愿服从判决。
陈万年在基层混了这么多年,像胡建这样的法家官吏,他是第一次见。
其他的家伙,要嘛是狂热的追求政绩,恨不得将每一个被捕的犯人,都从严从重处置。
要嘛就是类似赵禹、赵周这样的老好人。
对于所有犯人,能不判刑就一定不判刑。
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而类似胡建这样,忠于法律,忠于操守,忠于人格和良知的官员。
陈万年只听说过,太宗的名臣张释之能够如此。
故而在尊敬之余,陈万年对于胡建充满了善意。
他很清楚,能有这样一个法家官吏在,新丰的司法刑狱体系,就将一片清明。
清明的司法与刑狱,则必将带来良好的官民、官绅关系。
官府也将在社会上拥有威信!
而胡建也将从新丰任上起飞,未来说不定将位列九卿。
作为官迷,陈万年自然懂得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陈万年就感慨万千。
他现在已经是彻底为张越折服了。
“识人之明,莫过于张侍中啊”陈万年在心里面感慨着。到目前为止,那个可怕的侍中官任用官吏,从未有过失守,几乎每一个人都被他恰到好处的安排到了适合的位置。
不止是他亲自征辟的官吏。
就连庞大的公考士子群体也是如此,譬如分配到自己手下的那二三十人,每一个都是民政和文牍方面的才能之士,每一个人的职位,都刚好和他的特长相匹配!
不独他是这样,以陈万年所知,桑钧的工商署官员以及胡建手下的刑狱官员,都是这样。
这简直就是bug!
这让陈万年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世界是确实有着生而知之之人。
胡建却是看着陈万年,微微拱手道:“多谢陈县丞好意,不过下官还撑得住!”
当他抬起头时,整个人就已经焕发了精神。
每一个法家官吏都是工作狂!
从李悝开始,就是如此
比起身体上的疲惫,胡建觉得,心中的困惑带来的困扰要更多。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的县衙正厅,他知道,能解答他疑惑之人,或许正在等着他。
于是,他对陈万年拱拱手道:“下官先去面见殿下与侍中”
说着就带着手下的吏员们,迈步走进了县衙正厅。
“臣建拜见长孙殿下,侍中公”胡建捧着书简,微微恭身拜着。
他身后十余名年轻的官吏,也都满脸兴奋,带着崇拜的恭身作揖。
但张越和刘进,却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胡建和他的属下,全部都顶着一双双巨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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