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支颐兮念往昔,若吾舅之在旁。
只好一遍一遍的思念,思念他的眉眼,他的气息,仿若,他还在她的身边。
我想,张嫣其实分不清,那个人,究竟是她的舅舅,还是她的夫君。
女孩子对这些东西在心中的分量,没有男人心中壁垒分明。
不是说伦常这东西对女孩的约束力没有对男子那么大,而是女孩子更看重相处时候的细节,时光的力量滴水穿石,思念可以折磨疯一个人。
她始终都是柔弱的接受着,接受着这段荒唐的婚姻,接受着刘盈消极的抗拒,接受着夫君的逝去,接受着义子的背叛,接受着外祖母的擅权,接受着代王的复辟,接受着……
北宫幽禁的命运。
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那隔绝在记忆之外的,五光十色,语笑嫣然的未央生活,豁然映在心头。
刘盈逝去的往后数十年里,她一遍一遍思念着的,是他们共存的那四年,每一丝欢声,每一道笑语。纵然底色是灰的,但是在生命中占的分量那么重,重到,想忘都忘不掉。他逝去之后,皇后的身份于她就是枷锁,绑着她轻盈的步子,强做出端庄贵重来,十里未央,繁华如斯,是她的囚笼。
回想那共同生活的四年,他固然不曾拿她当妻子看,却对她殷殷关怀。
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这关怀,几分是他给妻子的,几分是她给甥女的。
他荒淫放浪于后宫,只是独独不碰她。
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是她事实上的舅舅。
但是,当她懂了世事的时候,他已经是她的夫君的。
这个事实的力量,比所有的伦常都更为有力。
张嫣其实是恨的。
你们都说,他和我的婚姻,是不对的。是泯乱伦常的。可是,当吕后诏告天下的时候,当曹参下聘的时候,当惠帝迎亲的时候,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声,这是不对的,这场婚姻,不要继续下去了。
你们都不敢站出来,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心中腹诽。
百姓的接受能力有时候超出人的想象。所有人都觉得不对的东西,看着看着很多年,竟也渐渐习惯,觉得正常了。
可是,这个槛,在他的心中,过不去。
于是他放荡于后宫之中,于是她独守椒房。
于是,这个天下人眼睁睁看着发生的天大的错误,苦果,最后,只由她一个人吞。
刘盈去世的时候,张嫣一定是哭了。
纵然他们一生都不亲近,只要他还在未央,还在那里,她就是安心的。
但是他悄悄的死去了,于是她四顾茫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他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
当一个男人把你生命中舅舅和夫君两个最重要的男性角色占尽了,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重要?
更何况,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知道她不该爱他,依赖他,因为他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她的舅舅,这样的关系太尴尬。可是在繁华空洞的未央,她唯一熟悉的男子只有他。他总是温柔的笑,眉眼间却藏着忧郁,清俊的容颜皱着眉,好看的像一阵风。
可她总是怀念,梦中的那个朗声大笑的,将她抛起在空中,在接住的舅舅。
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
他还不是她夫君,他只是她舅舅。
年岁渐长,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未来。她安慰自己。
等我长的足够大了,……舅舅,你肯不肯回过头来看我。
人们总是抱怨,和九重宫阙里的贵人太遥远,不熟悉。我却抱怨,我和你太熟悉,走不出一条新的路。
她将长成未长成的时候,外祖母为了她能产下有吕氏血脉的嫡皇子,逼着惠帝于她同房,那时候,他总是让她先睡下,然后独自一人坐在帐中,清醒着坐到天亮。
但那已经是他们最接近的时候了。
心的亲近其实有时候不一定非要肌肤相接。有时候一直守在身边就好。
那时候,她心中一定是宁静安心的了。
她十六岁的时候,惠帝逝世,时年二十四。
那实在是一个太年轻的年纪。
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么?
这便叫万念俱灰了。
无论之前他们是多么的为难,幸福是多么渺茫,只要他还活着,未来就有无限可能。可是,他不在了,一切就都苍白无力了。
她爱刘盈么?
自然是爱的。
只是这爱里,掺杂了太多成分。多年之后,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爱着他。
幼年的时候,她仰望着他,觉得舅舅是天底下除了父亲之外最伟大的人。
十二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他,困惑着不了解这样身份的改变。
四年的时间里,他们是这天底下,距离最近又最远的人。
是天下最温馨又最无望的夫妻。
最繁华又最贫瘠的两个人。
她甚至不能真正去恨他,虽然他放浪形骸。因为伦常是一座彼此都无力面对的山。
谁都越不过去。
她十六岁的时候,他死了。
山崩了,以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形式。
于是,在心里某个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有一部分的她,也跟着死去。
从此后,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寡妇。
再尊贵,也是可怜人。
他死后,她默默无闻,依照外祖母的意思,做椒房殿里傀儡的皇后。
八年里,她一次又一次的救下了刘姓诸人。八年后,刘姓诸人都或有或无的忘记了她。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被屠戮,却无法相救。她救遍了亲近的不亲近的刘姓诸子,却无法救他的子孙,她想,不如你们把我也给杀了吧。可是偏偏没有,她被迁往北宫,不再是太后,连皇后名分都不被承认。
她一次次中夜惊醒,辗转难免,思念着从前的时光,和那段时光里陪着她的人,她的夫君,她的……舅舅。
他死后,舅舅或者夫君的意义都已经被淡化,这才能无所顾忌的回忆。
回忆欢畅淋漓的幼年,以及华美困惑的少女时光,孤寂而无望的青年,以及冷落忧郁的北宫生涯。
未央宫中,此起彼伏,那关我什么事情呢?
她只想静静的思念他,思考,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北宫之中,树木森森。她死去的时候她的眼角一定是有泪的了。那时候,她可想起了她的舅舅?她在心里唤的,是她的舅舅,还是她的夫君?
泪下嫣然。
汉惠人物志出场人物介绍(随时更新)
宣平侯府:
张嫣:本书女主角。是宣平侯张敖与鲁元长公主刘满华的长女,出生于汉四年,惠帝四年冬,与惠帝刘盈大婚,世称孝惠皇后。
张敖:女主的父亲。赵王张耳之子,汉初与张良,陈平齐名的美男子,貌姣好若女子。汉三年正月,尚鲁元长公主。四年,得女嫣,五年七月,继承赵王。汉九年,赵相贯高谋反,高帝迁怒张敖,将他拿入廷尉治罪。后黜为宣平侯。性格沉稳保守,但在阿嫣立后之事上,表现出极度的热情。
刘满华:女主的母亲,她是高帝刘邦与皇后吕雉唯一的女儿,受封鲁元长公主。温良恭俭,纯悫婉然,在长安权贵之中素有贤名。深爱自己的丈夫,以及,膝下所出一对子女。
张偃:张嫣同母弟,自幼与姐张嫣极度亲近。
夏姬,沈姬:张敖的姬妾,鲁元怀张嫣之时,特意为张敖所纳。
张侈:夏姬之子,行二,性鲁莽。
张寿:沈姬之子,行三,斯文,自幼爱读书。
赵姬折杞:少年张敖侍女,一女夭折,因踏青之时遭遇山匪,用簪子划伤了半边脸颊,多年无宠。只居于府中小隅。
汉皇室:
太上皇刘昂:字执嘉,号显初。
高帝刘邦之父,妻王氏,李氏(帝母),一世平庸,临老成为大汉开国皇帝的父亲,他不习惯皇宫富贵但寂寞的生活,于是高帝为他在长安附近营造出一座与老家丰邑相似的城邑,后来改名新丰。
汉二年楚汉之战中,受俘于楚军之手,儿媳吕氏在楚营中周到伺候,因此感念吕雉,喜爱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嫡孙刘盈。高祖十年五月亡,终年75岁。
(长子伯早殇,次子合阳侯仲,三子高帝邦,四子楚王交)
高帝刘邦:字季。
大汉开国皇帝,初为沛县亭长,三十余岁年娶县中富户吕氏之女雉,此前,他已经有了一个外妇,生长子肥。秦末,天下大乱,在这样的时势中他纠结了丰沛一干好友起兵,征战沉浮多年,最后建立了一统天下的大汉朝。汉二年在定陶路边纳戚懿,后得幼子如意。他偏心戚懿母子,欲废黜元妻嫡子,最后因臣言民心,终不得。却种下了日后妻妾相残的祸根。
(子:齐王肥,惠帝盈,赵隐王如意,淮阳王友,代王恒,粱王恢,燕王建,淮南王长)
(惠)帝盈,字……。
大汉第二任皇帝,母吕后。在父亲无赖,母亲狠决的言传身教下,却奇迹般的养成了温文良善的性格。宽仁修和,友爱兄弟,信奉人不负我,我不负人,“道德完美洁癖者”,要求自己一言一行都符合臣民期待。悲天悯民,虽然资质中上,但凭着对家国土地平静却毫不动摇的爱,在名臣与穿越者的辅助下,勤勉治国。
生平两大苦恼:其一是母亲吕后的强势以及对亲人的不留情,其二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外甥女兼小妻子张嫣。
(好吧,通俗的说法,就是身边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母亲,一个老婆,都搞不定。这还不是一般的婆媳矛盾问题,咳,我其实挺想笑的。)
(子女:……,咳,目前连个受精卵都没有。)
吕雉:
高帝刘邦发妻,因为经年的辛劳与在楚营中悲惨的数年经历,失去了青春容貌,也渐渐失去了丈夫刘邦的欢心。在刘邦改投到年轻貌美的戚懿的怀抱中后,只得自己坚强起来,捍卫自己以及子女的利益。精明强干,有着强势的权力欲以及对身边人的控制欲,心中少有的柔软的地方,装着亲子刘盈以及女儿满华,为了让子女的权利地位世世代代的承继下去,她亲手促成了儿子与外孙女的婚姻。
戚懿:
定陶人,高帝刘邦宠姬,年轻,貌美,有着动人的歌喉与舞姿,在高帝晚年,几乎独占了刘邦的宠爱。她希望刘邦改立自己的儿子如意为储君,为此,数度向刘邦哭泣求情。高帝逝世后,她的下场极惨。
如意:
高帝第三子,母戚懿,受封赵王。玉质玲珑,痴迷一切美丽的事物。是高帝刘邦生前最宠爱的皇子。幼时与兄长刘盈关系很好。后因夺嫡事而逐渐疏远。惠帝元年,吕后鸩杀于宣室。
刘恒:
高帝第五子,母薄姬,受封代王。薄姬机缘巧合而生下了他,因为终身不受宠,而在高帝逝世后,吕后并没有为难他们母子,放薄姬随刘恒就国。性勤饬而实诚,为贤王。惠帝七年……
次支:
刘仲:高帝二兄,才庸碌而甘平淡,好田稼之事。初受封代王,匈奴来袭,星夜奔洛阳。于是黜为合阳侯。在张嫣的协助下,以先进的田稼之术提高黍粟之产。后惠帝用其掌农稼之事,作为刘姓皇族中人,被后世百姓尊敬。
展夫人:刘仲嫡妻,娶于乡野之中,后虽发迹而不嫌,恩爱终身。
不识字但对于世事有清醒的见识,她曾为张嫣主持过及笄礼。
刘濞:刘仲子,惠帝堂兄。母展氏。高帝十二年,受封为吴王。
刘留:吴国翁主,父合阳侯刘仲,母展氏。
娟妍毓秀,敢爱敢恨,与留侯次子张偕两情相悦,目前守父丧之中。
……
引Ⅰ庄周
第N+1次修改力求让引章不那么文艺,我想我还是交代一下,引卷两章讲述的是张嫣穿越之前的现代故事,不喜欢穿越前事的同志可以略过。直接从第一卷看起。正文为第三人称,只是在引中,出于情感刻画需要使用了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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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大概都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庄周的人,梦见自己成为一只蝴蝶。醒来之后忽然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个梦到蝴蝶的庄周,还是庄周梦中的蝴蝶。
你是梦里的庄周,还是那只清醒的蝴蝶?
西元2000年,莞尔将调动工作往西安,同时我考入当地一所大学农学院。莞尔说,“以后很少能回邯郸了,我们去拜祭下爸妈吧。”
莞尔是我的哥哥。我们的父母死于一次飞机失事的时候,我还很小,莞尔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追悼会上,姑姑对我们伸出手,说,“莞尔,嫣然,跟我回家吧。”
莞尔挡在我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喊,“不要你管我们,我会带大嫣然的。”
我抱着破碎的洋娃娃,躲在莞尔身后瑟瑟发抖,抬头看,挡在身前的哥哥的身影特别的高大,一如从前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爸爸。
莞尔说,“嫣然对不起,哥哥烧不好菜,你先对付吃着,明天我一定学着把菜烧好,和以前妈妈一样。”
莞尔说,“要欺负我妹妹,除非先打死我。”
莞尔拉扯着我长大。
邯郸的风土有着故乡的味道,我买了一大束矢车菊,我已经记不得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可是莞尔记得,他抚mo着高大洁白的墓碑说,“爸爸妈妈,我总算将嫣然拉扯大了,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我将矢车菊放在墓碑之前,对莞尔说,“走吧。”
出墓园大门的时候,我们遇见一个老婆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张口喊我的名字,“阿嫣。”
我愕然回头,问道,“婆婆,你是在喊我么?”
她点头,眼神带着一点奇异的颜色,像是微微的怜悯,又有点莫名的憎恶,“……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么?”
我茫然,“婆婆,你在说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她笑着道,“等你真的懂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快乐。我叫……”
莞尔一把拖着我向前走,“走啦走啦。”他厌恶的皱眉,“这种老神棍你理她干什么?”
“嗳——”我停不住脚,只得一边跟着莞尔走一边回头,没有听清阿婆后来的话,招手喊道,“婆婆,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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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邯郸的时候,我的心情低迷如连日阴雨。将生命中的一段过去彻底挥别,是一种挖心挖肺的痛。
“可是也是一段全新的生活的开始啊。”莞尔安慰道,“所以不要回头看,才看的到前方,不要只记得难过,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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