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邯郸,张敖……”刘盈叩案,沉吟不已,然而心中既然已经生了疑窦,便再也抹不掉,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明白,他也必须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
“陛下的意思,”韩长骝试探道,“莫非是要找宣平侯府当年的老人来问事?”
“不可。”刘盈摇头道,“长公主如今卧病在床,如果惊动了长公主,让她病情加重,则无论是朕,还是阿嫣,心里都过意不去。”
而且,如果心底暗暗的猜测竟是真的,那么,十五年来,张敖为了遮掩住这些事,早就该将与之相关的人事全部掩盖过去。纵然想问,也是问不出什么内情的。
“长骝,”刘盈淡淡道,“你遣人去邯郸与宣平,寻找当年与此事有关的旧人,打探消息。
“对了,无论如何,这都是密事,传出去对阿嫣的名声有损,如今的赵王是朕的四皇弟刘友,注意不要让他发现了什么痕迹。”
“诺。”
刘盈独自一人坐在宣室殿,面容微微阴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如果,如果真的证实心中所猜测,那么,也就意味着,宣平侯与鲁元长公主这么多年的婚姻。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美。就是自己,也颇有受人欺骗地感觉。
但是,如果此事为莫名须有,则自己依旧与阿嫣有血亲之亲,纵然,他找到了阿嫣的踪迹,他们之间。也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怕自己依旧无法给予阿嫣想要的幸福。
一时间。刘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希望阿嫣是鲁元的亲女,还是不是为好。
但是,在尚没有确定消息的刹那,刘盈念及阿嫣,忽然觉得心跳如鼓,想重见阿嫣的冲动分外炽热。忍不住招宣室殿外地侍中道,“传朕的意思,宣高粱侯郦疥入宫。”
“朕上次要你查地人,现在可有消息?”
郦疥恭敬拱手道,“臣按陛下的意思,往这些出遣宫女籍贯郡县寻找她们的下落消息。这二十六个宫女中,有二十三个找到了下落,已经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剩下的三个,分别为魏氏,唐氏与韩氏,暂时还未寻找到,臣正在加紧寻觅。”
“知道了。”刘盈吩咐道,“你暂时放下手头其他事情。继续去做。”
夏五月,纵然未央宫和宣平侯府将张皇后失踪的消息掩盖的严严实实,张皇后半年多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到底不是常理,长安城的列侯权贵女眷,私下里议论纷纷,有如滔天烈焰。猜测张皇后因为触怒了君意,而被罢黜。鲁元长公主身为张皇后地母亲,惊急之下,病卧在榻。苦苦恳求求陛下放过张皇后。陛下对这个患难与共的帝姐极为尊重。不忍阿姐伤怀。便一直举棋不定,而张皇后便形同幽禁。
但是。留的住一时的情分,又如何留得住一世的情分?
若陛下终究灰了心,则张皇后的后位不过是虚名。刘盈如今方二十四岁,春秋正盛,膝下又无得宠的皇子,当年选后选到帝姐之家,功臣世家不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吕后一力主张压下而已。
此时若有列侯女子进献入未央宫,则若得产下皇子,他日富贵,不可限量。
这一日,刘盈往长乐宫拜见吕后,刚入长信殿,就听闻女子莺莺燕燕地淅沥之声。见了他进来,连忙揖拜道,“参见陛下。”面上俱有红晕之色。
“陛下,”吕后含笑道,“这几位,是吕氏旁支之女,母后深宫寂寞,便请了她们入宫陪我这个老婆子。算起来,与陛下也是亲戚呢。”
刘盈淡淡道,“既如此,便劳几位表妹陪母后了。”
宴会间,几名吕氏女子似乎是得了吕后授意,频频说笑,更有一名大胆的,举觞盈盈道,“陛下治国有道,臣妹不胜钦佩,在此敬陛下一杯。”
刘盈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不愿拂了她的面子,勉强喝了一杯酒,却听得一旁,吕后含笑示意,道,“天色已晚,陛下今夜不妨歇在长乐宫,便不必回去了。”
他终于忍不住,起身道,“莫非母后想故技重施么?”拂袖而去。
“陛下后宫之中妃嫔稀少,早就该再进三二妃嫔,当日那几个吕氏女子便不错,陛下你看如何?”吕后问道。
“母后,”刘盈不悦至极,“朕并无纳妃之念。”
“你不急,母后急。”吕后道,“你自己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连个像样的皇子都没有。若一朝出了什么事情,这大汉江山怎么办?如今后位空悬,母后自要合算合算。”
“母后,”刘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道,“朕地皇后,是阿嫣。”
只有阿嫣。
“世上有那么被摆在一边一根手指都不敢碰的皇后么?”吕后恼怒至极,指斥道,“你若真的当她是你的皇后,那当日在天一阁,又怎么会留不住她?”
“母后。”
刘盈额角青筋直跳,天一阁一直是他避免去碰的一道伤,如今母亲却当众撕开,他恼道,“朕心中自有打算。。”
长骝入宣室殿,小心翼翼道,“邯郸那边的人传回来了消息,当年伺候赵姬的贴身侍女,这些年早就病故了。替长公主接生的稳婆。也都不见踪影。”
刘盈笑了笑,“意料之中。”
如果他是张敖,又真地做下了这件事情,自然也会抹掉一切痕迹。
但是,正因为找不出一点消息,才更证明,其中有隐情。否则。又怎么会连一个见证人都找不到。
“继续查下去。”
皇帝派出去的人费了很大地功夫,才在邯郸地郊外找到当年稳婆的一个家人。言及当初赵王府中,长公主地确产下了一个女儿,只是身体太弱,没有撑过几个时辰就去世了。
刘盈听到此事之后怔了好久,方道,“宣宣平侯入宫,不。还是去北宫吧。”
北宫幽木森森。
纵然已经确证九成,刘盈还是要一个确信,而这个确信,自然只能来自于阿嫣的亲父,宣平侯张敖。
他没有在未央宫中问张敖,也是给自己这个姐夫留最后一点面子。
立在北宫之中,他抬首,见张敖在殿外求见。面上有惴惴地神情。
宣平侯张敖,一直是一个美男子,也正是因为此,当年轻易的俘获了鲁元地芳心。
刘盈瞧着他的容貌,不由的感慨,仔细想来。阿嫣其实真的很像张敖,而并没有太随鲁元的地方。
“朕想知道,阿嫣究竟是否是赵姬之亲女。”
“……是。”
刘盈忍耐着问道,“为什么?”
“……长公主当初拼尽了力气也要生下那个孩子,如果知道是这样,臣想,”张敖淡淡道,“她会伤心欲绝。这才行此下策,而且当初,陛下对家父颇有微词。适逢长公主产女。臣想,也许陛下看在这个出世的外孙女的份上。会更优待张氏一族。”
“无耻。”刘盈一拳揍在张敖地脸上。
他想起阿姐当年所受的苦,十五年后,依旧不免心疼。
鲁元孤零零的嫁到邯郸,面对她的,却是丈夫房中已有的姬妾,那份委屈,她咽了下来。
可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没法子咽。
张敖不敢反抗,倒在地上,道,“一切都是臣的私心过错。”
刘盈忍不住问道,“张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朕的阿姐?”
张敖怔了怔,答道,“长公主,她是一个很好地女人。”眸子掩藏了深深的叹息。
刘盈问自己,你要怎样呢?
虽然不免为子女担忧,但现在的鲁元是幸福的,他真的能忍心揭穿了她幸福的假象,让病重地她,还要再面对一次来自丈夫的伤害?
张敖叩首道,“臣罪犯欺君,陛下对臣有何惩处,臣都不敢言之。只是阿嫣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她。”
也请陛下接她回来吧。
刘盈冰冷的合了一下眸子,淡淡道,“阿嫣是朕的事情,不劳宣平侯插手过问。”
言罢,他挥袖走出北宫宫殿,步伐飞疾。
“陛下,”长骝在身后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大声答道,“自然是去寻皇后。”
郦疥并没有查出阿嫣在哪,但是阿嫣总是向北去的。他一路往北去寻,总能离她近一点。
“陛下,”韩长骝惊愕劝道,“奴婢知道你思念张皇后的心情,可是……”
你总不能就这么直接出长安城去寻人吧。
张敖跪在殿下,微微苦笑,面上神情却似哭吟。
鲁元长公主贤惠纯悫,多年夫妇,自然有深深的结缡之情。可是当年,他对赵姬,也是曾一腔赤忱的。做下以赵姬之女充长公主之女之事的时候,也未尝不想着,这样,能让这个女儿得到更好的前程。
但是赵姬一直不肯原谅他。甚至拒绝再见,她死后,自己对她愧疚,正逢吕后提起立阿嫣为后。他于是忙不迭应承。
阿嫣能够坐上那个天下人欣羡地位置,折杞,你在九泉之下,也能谅解我一些吧?
可是,他不曾料到地是,阿嫣对陛下太多情,而陛下又一直太固执,两个人苦苦折磨,直到最后劳燕分飞。
他犯下欺君之罪,如果可以,当然希望一直瞒下去,一辈子无事。但作为一个父亲,明知道自己手中握着让刘盈与阿嫣和好的秘密,而一直瞒下去,他不仅对不起阿嫣,也对不起鲁元和折杞。
刘盈生生扼住跨出地脚步。
他是皇帝,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千万人的注视,本就没有随心行事的资格。更何况,若他是还想要阿嫣平安的回到他的身边,他就得将阿嫣的行踪彻底瞒住。
前元七年夏,皇帝避暑幸甘泉宫。
云中郡的一家传舍中,驿丞将煮好的热汤送到少年房中,叩道,“吕少爷。您要的水烧好了。”
白衣的少年将拭的锋利的剑放在床上,出门接过,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钱道,“赏你的。”
“多谢少爷。”驿丞笑眯了眼睛,赶忙接过,热络道,“少爷若有吩咐,只管叫我。”
他笑道,“你先退下吧。”正待回房,忽听得舍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仿佛同时有大队人马涌入这个小小的传舍,不由大骇,连忙取了剑,一个筋斗从窗中翻了下来,正逢传舍大门洞开,刷的一声明亮的火把点燃。
见了负手走进来的玄衣青年,白衣少年一重心放下来的同时,另一重心却又忍不住提了起来,退了一步,嬉皮笑脸的道,“皇帝舅舅,你此时不是该在甘泉宫么?怎么竟到云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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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阿嫣的身世问题,其实,我已经打了很久的伏笔了啊。我也一直强调这一篇小说是伪**,不过从开文至今,一直有人到我的书评区下说接受不了**文章。说实话,我是有点小委屈。也曾在作者群里和别人抱怨过。结果,她们说,你又没说清楚。
我:可是我有三番两次的暗示啊。
某人又说:这年头,你除非直接说出来,而且一次还不够,还得重复个N次,人家才听的进去。
我泪奔。
构思这篇《汉嫣》之初,我第一犹豫的就是张嫣的身世,是避开**雷区安排非血亲之亲呢,还是要做就做彻底点,让他们的确是至亲舅甥。这两种说法,在历史上都勉强说的过去。
纠结了一阵子,我去询问编辑意见。
编辑(面无表情的):你不知道最近在严打么?
我默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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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一八四:行悯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一八四:行悯
传舍之中,刘盈坐在上座,淡淡问道,“你可知道,阿嫣如今在哪儿?”
“表舅,”抱着剑站在室中的少年吊儿郎当的笑道,“阿嫣小表妹此时不是应当在长安的未央宫么?你怎么会问起我来了?”
(注:虽然阿嫣叫刘盈舅舅,但不代表刘盈就阿嫣这么一个外甥哦。遁走。)
刘盈握着茶盏的指尖因微微用力而发白,眯了眯眼睛,忽然冷笑道,“吕悯,你认为,朕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来云中找你?你要是不说的话,可以,朕也不用治你的欺君之罪,你父亲一直没有放弃找你回去的打算,朕只需要说一句话,你以为,你还能过这种游侠的清闲安生的日子么?”
“好,好,好。”吕悯顿时面上变色,无奈道,“我说就是。”
这一对夫妇,平日里看起来都和善的很,谁知一到关头,威胁起人来,都是直点人的死穴。
吕悯是吕家长房嫡孙,论起来,他的父亲是鲁元与刘盈的表兄,因此应唤刘盈一身表舅。他自幼聪敏,但是不喜长安城中的钩心斗角的权利倾轧,反而更喜欢十年载酒江湖行的浪荡,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行,被当时吕家的当家人,建成侯吕释之,也就是他的叔祖给捉了回去。
叔祖对他寄予厚望,尚指望他日后担起家族重任来,如何肯放他做什么游侠?然而那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倔强不过,宁死不肯低头。最后闹到吕后面前。
论理,吕后说出嫁了地女子,无权再管娘家的事的。但是当一个女子坐到了皇后这个位置,什么样的理都要靠边站。
吕后给了他自由。
“长安风云变幻,我们虽竭尽全力要保住盈儿的储位,但是也要做一朝不幸的准备。”长乐宫中。当时的吕皇后淡淡地说服兄长,“让他随心意去吧。也当是给我们吕家留一条后路。”
阿嫣小表妹,对不住了。吕悯在心中道,不是做表哥的不想帮你,实在是皇权压死人,他一介做人臣子和晚辈地,不敢违抗yin威。你他日若要算账,记得要找对正主啊。
“我是在去年九月的时候。函谷关遇到阿嫣表妹……唔,皇后娘娘的。”瞧见了刘盈不满的目光,吕悯机敏的改口。
时隔半年,他回想起函谷关前偶遇张嫣之时,依旧觉得惊悸。
当日,他路过函谷关,远远的见了一伙强人拦着一辆牛车打劫,游侠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即上前将那些强人驱散。其实这群人不过是一群小小的流匪而已,只不过面对对方一个老车夫以及一个柔弱惊怯地少年,亦是恃强凌弱。然后倚老卖老的教训少年道,“小小年纪既敢孤身赶路,真不知道你是大胆,还是没有脑子?还是你真以为随便扮一扮男装就能让人都当你是男子不成?眉清目秀的。谁看一眼都知道你是女子。”
少女不满的撇了撇唇,询问老车夫,而车夫尴尬的笑了笑,转过头去,想来也是早就发觉了,只是给她面子一直没有说破。
他见状嗤笑,却听少女跺了跺脚,道,“谁稀罕你救人?就是没有你,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们的。”翻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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