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当年也曾云有教无类。诸位大臣和我不同,我是个商人,不是孔门弟子,未知各位对孔圣的话如何注解?”
虽看见各人的神色,料来是有些尴尬,何斌又懒洋洋道:“各位先生说人心难以短期内扭转,我看是各位自已就先是很不舒服吧。陛下都不计较门弟出身,偏此时各位到是顾虑甚多。这殿上的诸位,哪一位是高门士族出身?不都是寒门子弟么!若是魏晋时,只怕别说做到中央部阁重臣,就是寻常的小官儿,各位也是休想。何某言尽于此,请各位大人慎思之!”
张伟却是想不到何斌竟能说出如此条理分明,还夹杂着圣人语录的奏对来。因大喜道:“这话说的近乎情理。廷斌兄,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呀!”
正喜悦间,却有一近侍奔到张伟御座之前,向他低头说了几句。张伟立时喝道:“来人,掌灯!将他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宫女们依次上来,穿花蝴蝶般的在殿内穿梭奔走,一盏茶功夫不到,这大殿内所有的宫灯都被点燃,一时间烛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众阁臣和受召而来的都察院及靖安司的官员们这才看清张伟神色,只见他神色安然,倚靠与御座之上,目光却不是看着众人,而是若有所思望向殿外。各人正纳闷间,却见张伟嘴上露出一丝笑容,向着大殿门前一努嘴,笑道:“现下过来的这一位官员,却正是我的好大臣,御史台和南京府尹选的好御史。”
各人扭头去看,却见那御史被一队如狼似虎的大殿侍卫捆住臂膀,官帽歪了,领口撕裂,就这么狠狈之极的被押上殿来。此人神色惶急,胸口还有些酒渍菜汁之类污垢之物,显是在饮宴之时被逮了过来。看他的神色模样,哪有半分张伟所言的:“好大臣”风范?
正纳闷间,却听得张伟狞笑一声,向那官儿道:“灯红酒绿之时,莺歌燕舞之际,却突然被捆至此处,心中是何感想?”
那人却也强项,向张伟亢声道:“陛下非礼待臣,臣不服!”
“你不服?!来人,把他在那茶馆的所为说给诸位大臣听听!”
早有一巧笑侍卫奔上前来,将张伟带同各侍卫在汉西门内茶馆的见闻口说指划,向殿内诸大臣一一道来,他到是嘴巧,将一桩小事说的异彩粉呈,高潮迭死。只听得众人时而一惊,时而大怒,张伟看到众人脸色随那侍卫譬说而阴晴不定,一时间忍将不住,只欲笑出声来。
“启奏陛下,臣处置是有些慈软。然事出有因,那几人乃是误击,臣命他们到学校接受师长训诲,也觉得尽够了。”
“还敢强辩!国家早有明言,敢辱及民爵及军爵者,主犯死罪,众者皆流,其家产籍没。有敢包庇放纵者,与主犯同罪。”
见那官员脸色苍白,还要辩解,张伟不由他再说出话来,立时喝道:“法官何在?此人罪不容赦,立时拉至刑部刑场绞死,由尔监刑!绞死之后,其家产籍没入官,家人尽数流放吕宋,即刻起行!”
他此番处置又急又重,当真是暴风骤雨一般,令所有大臣仓猝间并不能上前解救说项,只眼睁睁看着那刑部法官带着人押着那官员下殿去了。
郑瑄听得那人不住呼喊求饶,口中喊着郑老师救命云云,想来是自已为学道时取中的门生。只是张伟最忌科场取士,学官升座大收取中的学子为门生私淑弟子一事,自入江南以来,早行废除,所有取中学生一律依宋制为天子门生。此时那人这么喊将出来,他若上前求情,便是无私也有私,至公也无公。他又从未见过张伟如此发作臣下,自入南京以来,张伟凡事以宽仁为主,甚少杀人,便是阉党贪官,也不过抄家发配,此时他满脸杀气,仿似谁出来说话便要将那人一并处置,如此重压之下,他便是心中如何难过,却也是再也不敢出来说话了。
这殿内除了何斌之外,其余各文臣也都是从未见张伟如此手段,一时间都是吓的傻了。只何斌见那人被拖死狗般拖将下去,却是噗嗤一笑,笑谓众人道:“陛下与我初入台湾时,一夜曾杀千人,咱们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杀这么一个小人,如杀鸡耳。”
张伟听得此言,亦笑道:“当日之事与此时不同。我这会子杀他,还是让刑部执行,依的是国家法度,并没有非刑杀人。”
又令道:“今日动手的三名儒生,一律处绞,家产籍没,全家发配吕宋。茶馆老板并一众闲人尽数捕拿,一律发配!贱户之称,至今日起废止。着靖安提刑司及巡城御史四处查访,再有敢言贱户者,一律发配!”
见各位重臣都是脸色灰败,却都并不敢再劝。张伟满意的一笑,咬一咬嘴唇,又向各人道:“我原说是以宽仁为政,待诸臣百姓如抚吾赤子。谁料一味宽大却是不成,一个个都以我杀不得人么?自然,我断乎不会以非刑杀人,国家设刑,原本就是要处置敢于蔑法之人,犯了我的法,我绝不饶!”
说罢,转身由着殿内侧门而出,只留下众内阁大臣面面相觑。直过了半响,方由吴遂仲先道:“陛下行雷霆手段,断然处置奸佞,吾等身为大臣,理应鼓舞欢呼才是。”
说罢,就地跪下,对着空荡荡的御座行礼如仪,由他领头,其余众臣自然不敢怠慢,随他一起跪下行礼谢恩,礼毕之后,方才鱼贯而出。至于黄尊素与张慎言等儒臣心中是否赞同张伟适才处断,又是否会暗中有甚举动,却也是谁也不知了。
经此一事之后,废止贱籍一事再也无人敢出来饶舌。那几个书生只是殴打了国士,却被判绞,流放,此事由官府报纸登出行刊江南各省之后,原本对民爵漠不在意,甚至觉得滑稽可笑的各级官府再也不敢敷衍了事。由各行各业充斥其中,而并非是由儒林中人独大的国士等民爵终于开始显山露水,在南方十省中地位鄣显。
崇祯六年,汉始元年十月,汉军渡江之后,屡破名城。海州一鼓而下,原驻防的只是一名参将,领着三四千疲兵,汉军不过舰炮略放几炮,内地明军甚少见识火器之威,大惊之下立时溃不成军,四散而逃。后方为汉军袭拢,渡江而来的大股汉军火器犀利,衣甲精良,却教那些明军如何抵敌的住?在扬州略做抵抗,明军主力迅即后撤,到教一心想对明军围而歼之的周全斌颇是郁闷。张瑞原本要领着飞骑全师追击明军,却也因并未有大战恶战,明军主力未遭重创,与周全斌会议之后,又请示张伟知道,决意由扬州北上,与海州汉军会师,在准安徐州等地会歼明军。
江文瑨却是由安庆挥师北上,一战而下合肥,泸州等处,兵锋直指凤阳。因凤阳有明廷总督,监军太监,还有大股的京营士兵,明廷又以凤阳是皇陵所在,曾是明朝中都,无论地势与名气都势力不会弃而不守。是以他决意暂停急进,由着前部军危胁凤阳左近,逼的明朝添兵于此,要如海绵吸水般将附近的明军吸引至此,然后可一战聚歼。
旬月之间,江北明军全线溃退,并不能抵住汉军兵锋。当是此时,无论是张伟,还是远在北京的崇祯,都将眼光投向西北,在明朝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也只有洪承畴、袁崇焕等人指挥的陕西边军与关宁铁骑,才能与汉军稍做敌手了。
第279章 北伐(七)()
殿角处放置的金自鸣当当响了十一下,张伟抬眼一看,不自禁伸一个懒腰,向身边侍立的乾清宫侍栉女官迅速走上前去,趁着他双手和前身离开御案,急忙给他换上新茶,又递上毛巾擦脸。
“承旨何在?”
承旨女官共四人,正四品,专司为张伟传递指令之用。听得他吩咐,立时有一承旨女官上前,应道:“臣在。”
她声音晴朗干脆,张伟听的一征,仔细瞧她一眼,便问道:“是皇后派你过来的?到是头一回见你。叫甚名字,出身何处?”
“官家,臣原本是内史馆侍诏,专司为官家润饰起草诏旨。皇后说官家这里的承旨尚少一人,其余姐妹支应不来,是以派了臣下过来。臣名司马矢如,父秀才,自幼读列女传及女四书,因家境贫寒,官家招女官时便报名进来。”
她满嘴的“官家”“臣”,到教张伟听的发笑。旧明规制,太监和宫女称皇帝为皇爷,称太子为小爷,太监宫女都自称奴婢。张伟都嫌其难听,又想起自已来时的年代政府都被称为“公家”,是以仿宋制,命内廷称自已为官家,女官们都称臣。现下除了内史馆挑选的都是自幼读书识字的官女外,其余的女官虽言是官,但大多不过是侍候起居饮食,多半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旧式女子。此时让全宫上下都依女官体制,自称为臣,也是为了培养这些女人为官的自觉。
听她回答的干脆利落,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虽是姿色平常,却也不卑不亢,不似寻常宫女,听得张伟问话就胆战心惊,不能自已。
“甚好,你对答的很好。现下你过去东二所传旨,命值班的侍诏将这两道旨意润饰拟好,明早便交给内阁值臣明发。”
“谕内阁:内阁协理大臣、户部尚书、署理海关税赋尚书何斌公忠体国,办事勤谨甚得朕心,着加授太傅,钦此。”
她虽心里吃了一惊,却并不敢多话,又低头看另一张:“谕令:内阁诸臣不必亲领部务,着各大臣举荐推举大臣推任。钦此。”
见司马矢如低头疾步而出,将那两道诏谕拿着匆匆而出。张伟满意一笑,又低头看几案上的军报。
周全斌与张瑞一直没有与明军主力接战,明军虽然每战必溃,然则其主力并未大损,江北的司闻曹探马又有消息,道是崇祯皇帝听闻张伟称帝北伐,一则大怒至吐血,二则拼力调集北方兵马南下,准备在中原地区与汉军决一死战。此时的山海关总兵已由二十出头的吴三桂暂为署理,其余吴襄在宁绵一战中被清兵俘获,被迫与祖大寿一齐投降。若不是山海关的关宁兵精锐都是吴氏家兵,只忠于吴氏家族,二十来岁的吴三桂绝无可能接任总兵一职。此时崇祯皇帝输红了眼,一时间竟顾不得满人时时刻刻想着入关一事,竟下诏命吴三桂止留部分老弱兵丁守关,其主力三万精骑并十余万口男女百姓全数入关,在畿辅一带安置。
消息来源到此时却被纷乱的战火打断,京师戒严,南北交通断绝,走私商人们可以不在乎被明军当成间谍的危险,却不能无视头顶汉军射出来的炮弹。再加之战事一起,四处都是败退的明军溃兵。这些溃兵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当真是比土匪强盗更危险几分,是以自战事一起,南北交通逐渐断绝,便是京津海路亦是不通,江北明军如何,竟是渐渐失却联系。
张伟研判着眼前的这一张张军报,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只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依着崇祯的性子,断然不会允准这十余万明军不战自退,做保存实力之举。松绵之战,若是缓缓进兵,纵是不能得胜,也不会惨败;明军解救开封之围,也是崇祯拼命督战,致有朱仙镇之败。朝廷言官亦是对前方战事指手划脚,不依不饶。什么劳师费饷,畏敌不战,种种大帽子扣将上去,皇帝也是动辄对督师大臣以免官、下狱、杀头来危胁,又有哪一个督师大臣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不住的丢弃国土,畏战不前?
心中猜度不已,却只是不得要领。因提笔写道:“览毕知悉,今虽明军主力尽退,以不敢战,然则其主力未损,尔等不可轻师冒进,遇敌不可浪战,总归待江文瑨攻拔凤阳,与尔等会师一处,其后三人合师,再言其它。”
写毕,放下毛笔。轻吁口气,这才觉得满身轻松,起身步下御座,向着侍立在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笑道:“上饭来。”
那司腾女官微微一躬,轻声拍了几下,见殿外有人探头探脑,便轻声道:“官家传膳。”
一队队司膳司下辖的宫女们先入大殿,将长桌摆好,然后手捧食盒,提至桌旁,然后方端出一份份由银碗装置的菜肴,将菜边放置的银牌一一取出,再以干净银针一个个试探完毕,方才由白沉香向张伟禀报道:“请官家用膳。”
张伟用眼一扫,却见林林总总的各式菜肴摆满一桌,因沉了脸道:“何必如此奢靡?”
“此是依尚食局所新制的御膳食单而做,臣等并无逾制。”
“罢了。着尚食局重订食谱,总以清淡补身为要,不必如此奢靡浪费。”
口中虽如此说,却也着实被眼前的各式精致宫廷菜吸住眼球,忍不住一直打量,却有大半的菜见所未见,更别说叫出名字来了。
白沉香见他如乡下土佬儿般左顾右盼,扭捏不肯下筷子,知他并不认识。便轻笑一声,向他道:“官家,这些膳食都是尚食局千辛万苦自北京和南京御膳房的存档中寻了来,又特意寻了不少北京御膳房的大厨前来,这才是正经的御膳。以前做的,都是敷衍那些南京留守太监们的,哪能和这比呢!”
说罢,又指着一盏盏银盘道:“苹果猪肉一品、糯米鸭子一品、万年青炖肉一品、燕窝鸡丝一品、春笋糟鸡一品、鸭子火熏馅煎黏团一品、燕窝火熏氽鸭子热锅一品、肥鸡鸡冠肉一品、羊肉丝一品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
她正说的口舌生津,心内极是自豪,眼前这些膳食虽不是她亲手制成,却也是司膳司的功劳。却听得张伟沉声道:“制御膳菜谱一事,除了尚食局的意思,还有谁插手其中?”
“回官家,尚食局原本不得吩咐,到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到是前些日子查肃外朝与内廷时,黄相爷和郑相爷,还有几位尚书侍郎大人,都说官家的食谱太过简陋,没有天家尊严风范,需好生制定,以为万年垂范才是。”
张伟冷笑一声,命道:“将这些全撤下去,赏给随值的女官们用了。只给我留几样小菜下饭就是。”
见她还要说话,又道:“此事经我吩咐,不要再争。食谱菜单一事,你去请示皇后,例如从前为好。”
他虽也欲遍尝美食,却是强自按捺下心中***。冷眼看着这些宫女又将膳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