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秦王又道:“那曹文昭将军,仍是延绥东路副总兵官么?”
卢象升躬身答道:“正是,曹某与延绥东路东路总兵官尤世禄一同在臣的属下听命,此人战功甚著,确是一名勇将。”
秦王诧道:“曹将军以智略勇毅闻名于世,怎地还不能独挡一面么?”
他自知失言,咳了两声,又道:“当日他护送孤逃往山西,被那山西总兵官魏云申接着入太原城。孤这才逃了性命,是以关切。”
洪承畴微微一笑,答道:“此事卢总督不知就里,臣到是略知一二。这曹某原本是要任一路总兵,到是圣上驳了回来。他的亲侄儿曹变蛟此时正是江南叛军的一路大将,甚得那张伟信重,朝廷为防嫌疑,只得压下曹文昭的禄位,也是防闲保全之意。”
秦王原本是想在这乱世中拉拢直接带兵的武将,这曹文昭的底细如何不知?今日的事,不过是公然向他示好罢了。听完解释之后,便洒然一笑,向着诸人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日太祖起兵,用了多少降兵降将,若都是如同曹某这么处置,不敢信用,这天下如何打的下来。按理,藩王不过问这些政事,只是请诸位老先生留意。”
洪承畴几人无话,即刻辞出。分手之后,不但没有给曹文昭加官进爵,卢象升到是叫了进来好生训斥了几句,警告他不得再见秦王。明朝文官对武将戒备之心甚重,象袁崇焕在辽东时与麾下大将推心置腹,却是罕见。
此时已是崇祯六年盛夏,赫赫扬扬的剿贼之战眼见已陷入缠斗之势。辽东的关宁兵世居关外,却是不奈炎热,加之离乡已久,思家心切,军心早便不稳。只是赵率教治军甚严,到是比各边的边军要好上一些。饶是如此,哪一天也得鞭打责罚几个闹事军人方才安稳。辽东失陷一事,上层的军官早就知晓,却是万万不能透露给军士们晓得,如若不然,只怕贼尚未剿平,就得先防着兵变了。
自秦王行宫而出,袁崇焕便与赵率教等辽东诸将并肩而骑,向兵营而回。初至战阵之时,各人还遵着皇命,关宁军亦归卢象升指挥,待到了后来,辽东各将凡事皆向袁崇焕指示后方行,卢象升等人无奈,却也深信袁崇焕乃是正人忠臣,干脆就不理会此事,随他们罢了。袁崇焕迭遭变故,自也不似当初。对辽东各将的信重,感念之余,隐隐然却也当成了保命自重的砝码。是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这些视他为主帅的将士受到损失,连番征战,关宁军一则悍勇,二来他指挥得当,到确实是没有什么损伤。
这西安刚刚平定不久,当日攻城破损甚大,一行人并骑于大街闹市之中,却只见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影如鬼魅般闪过。什么菜市米铺早就歇业,城内居民要么在开初李自成占了西安之时便已逃出,要么就是在官军到来前逃之夭夭,留在城内的,城破之时被屠甚多,余下者也多被李自成裹挟在大营做战时死伤殆尽。诺大一个西安府,此时残破至城内居然不足万人,还多半是官绅人家随同官兵一同返回。侥幸留在城内未死的平民,一个个饿的如同枯骨一般,每日在城内四处游逛,寻到吃食便保住性命,寻不到的,每日被官军雇佣的民伕用小推车送到城外,烧化了事。
见袁崇焕满面忧色,看着一群群围绕在马旁的饥民,意欲从身上掏出银子洒给他们。赵率教忙道:“大人,您随着秦王回来,不知城内情形。现下是有银也买不到粮,给银子也是无济于事。”
袁崇焕喟然一叹,缩回手来,在马身上重重一捶,那马吃痛,咴咴叫上几声,甩开那群饥民,一时间跑的远了。赵率教等人急忙跟上,向袁崇焕埋怨道:“大人,何苦如此。咱们一路过来,全天下哪一处不是饥民遍野,若是如大人这么着难以承受,还不知道怎样呢。”
“率教,你便是狠心如此么?”
“大人,不是咱们狠心。这乱世中,很是不能乱发善心。比若适才的那些饥民,您想给钱与他们,这是您的善心。可若是我们离了你,还不知道会怎样?”
袁崇焕听了大是不满,刚欲训斥,却突然在路边见了一物,立时汗毛倒竖,颤抖着手指向一个面色饥黄的汉子,只见那人面色木然,两眼露着凶光,见一群军人围在他身边,立时捂着自家面前的一个小小铁锅,大声道:“这是我的,你们可谁也别想抢!”
此时城内饥民遍野,别说粮食,纵是稍微嫩点的树皮都被剥食干净。这汉子居然能在街头大食其肉,阵阵肉香随风飘向远处,不但那些躲在远处的饥民们张开大嘴拼命吃风,就是连跟随在将军们身后的明军亲兵,亦都嘴馋。
赵率教情知有异,顺着袁崇焕的手指一看,却见是一个小小人手露在外面。心中一阵厌恶,便知道又是遇着煮食婴儿的饥民。因先向袁崇焕道:“这人是饿的疯了,在大街上就敢煮食人肉,是以那些饥民闻到肉香,竟不敢过来。”
又向身后亲兵命道:“来人,把这人斩了!”
几个亲兵跳下马去,跑到那黄瘦汉子身边,一脚将那铁锅踢翻,露出一个小小有婴儿尸身,各人强忍着呕吐,匆匆将那汉子拖到一边,两人架住胳膊,一人拉开头发,便待斩他。却听那汉子又哭又笑,用力喊道:“这是我的儿子,老子生了他出来,现下饿的前心帖后心,拿他来吃,又待怎地!”
赵率教听的恶心,连连挥手,执刀的亲兵手起刀落,将那人一刀两断,头颅滚落一边,鲜血洒满长街。将尸体草草归在路边,自有捡尸的人前来收拾,各人又重新上马,随同长官上司们出城。
见袁崇焕两眼带泪,心中犹是不忍,赵率教亦叹道:“这边吃人的事,我都见多少回。咱们的粮饷还能保障,便会略分一些给他们。却也不敢多分,军士们没了吃食,可比饥民难对付的多。适才那些饥民,白天在城内乞食,晚上成群结伙的在四郊游晃,遇着单身的,便一棒打昏,剥洗烧煮吃掉。就是大白天,也有在城内阴私角落偷吃人的。是以大人在城内时,务请小心,多带护兵为是。”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朝廷不想法子,流贼势必越剿越多!”
无所谓一笑,赵率教回道:“大帅,还是天启四年,你就领着咱们征战辽东。这么些年过来,还不明白么?大明,显然是到了亡国的时候了。河北、山东、河南、山西、川陕,算算现在这些省份,哪一个不是灾荒不乱,饥民遍野。以前还有江南的粮米和银钱过来,现在,嘿嘿,想也别想啦!咱们混吧,却是不能学祖大寿,他”
说到此时,赵率教猛然醒悟,不再说话。袁崇焕却是没有将他的话听在耳里,心中只是一直在想:天下大局糜烂至此,这下一步该当如何,委实需要好生想上一想。”
他身边护兵只道他还在烦忧,因安慰道:“不管如何,朝廷总少不了咱们的吃食就是。”
见袁崇焕不理,那护兵是袁氏族人,还是从广东跟随而来,却又忍不住嘀咕道:“前几日接了家信,言道广东老家那边风调雨顺,百业发达。要是得空能回去看看才好,自从老家出来,可是好多年没喝上家乡的井水了。”
第262章 治平(二)()
河南南阳府地处豫陕鄂交界,自汉朝便是联系秦楚之间的战略要道,乃是联系关中平原和江汉平原的四战之地。
原本的世家公子,开封府杞县望族,山东巡抚、右佥都御史、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李岩,此时却是灰头土脸,绕过南阳府城,正在这南阳乡间歇脚。。
他此时二十余岁年纪,还是在天启七年时便中了举,却是因父亲的关系,不能为官,只得在家闲居。其父是魏忠贤的阉党,李家名声为之败落。李精白为官甚是无耻,在魏忠贤得势之时,伪造祥瑞上报,又曾送金器,上刻:孝男李精白。在家时私设公堂,残害百姓,其宅后有万人坑,凡拷打致死者都抛入坑中。其为官为人都是如此不堪,不但士大夫不耻,就是寻常百姓,也是恨之入骨。魏阉一倒,他被崇祯列入阉党之列,在家监禁三年,家产大半充公。
李岩父亲如此,李家在杞县多年的声名自然亦受到牵连。好在这李岩为人慷慨任侠,仗义敢言,其父在时,李岩便曾多次规劝,亦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待其父死后,其家产虽大半入公,家宅土地却是无碍,又颇有些浮财留下。这李岩为赎父过,哪一年都是减免田租,遇到灾年,甚至是一粒米都不要人的。凡百姓需着,都是尽力相帮。是以这么些年下来,杞县李公子的名声大好,方园数百里内都知李公子大名。
崇祯五年,河南大灾。杞县县令遵了皇命,不但不给赈济粮食,反道每日派了衙差下乡四处催科,凡是交不起赋的,便用大枷在县衙门口枷了,一直待交起田赋乃止。
先旱后蝗,众百姓勉强以稍许的存粮和谷麸、树皮,甚至观音土填命。官府不加赈济也就罢了,还派了如狼似虎的衙差四处催逼,光在县衙门口,旬月间便枷死了数十人。整个杞县人心惶惶,饿死之余还怕官府催逼,众百姓无法,只得向田主们求告,请求借贷,或是放粮让百姓渡过荒年,来年自然加倍奉还。
谁知各田主得了县官之命,不准放粮接济灾民,赋税未完之前,得粮的百姓统统需先将田赋交上,是以不准各大户田主给赈。那些地主哪一家不是堆的小山也似的粮仓,却只是心疼不肯拿出,此时听了县令大人的命,自然是乐得听命。李岩初时便已拿了几十石的粮石出来,待听了县令命令,又见了家门处饥民处处,将心一横,却又将家中仅余的几百石粮食尽数拿了出来,放给饥民食用。一时间李公子声名大涨,不但杞县闻名,就是开封府城,亦是有人传颂。那县官早就恼怒李岩处处寻他麻烦,此时得了这个机会,禀报长官,道是李岩乃是阉党之后,放粮赈灾,收买人心图谋不轨。上司批复下来,立时逮捕入狱。李岩被捕之日,因传言官府要将他杀害,各乡的饥民感念他的深恩厚德,又对官府的催逼无可忍受,于是一夫倡命,万人景从,数日间就啸聚了过万人,在李岩弟弟李侔率领下攻破县城,救出李岩,杀了那县官公然造反。
此时河南境内数百股义军四处活动,却是在官府追剿下四处流窜,攻破县城,杀害县令却是头一遭。再加上杞县距离开封府城甚近,那府城内听了风声,立时便派了总兵官领兵来剿。李岩虽是智略过人,手底下却都是一群没有兵器的乱民百姓。虽有义愤武勇,却是没有训练和战斗经验,几次恶仗打将下来,官兵死伤有限,造反的百姓却是死伤惨重。李岩原本还想趁虚攻入开封,此时却是知道事不可为。十部于官兵的义军都不是敌手,况且每战必败,人手越打越少。思来想去,只得一路南逃,到了这南阳地界,手下已是不足千人了。
“兄长,咱们到底是去投张献忠,还是南下投张伟?”
此时张献忠几乎占了全川,兵强马壮,善恤士卒百姓,一改屠城杀人的原状。四川原本就号称天府之国,土地富庶,又没有什么天灾,这几年在张献忠的经营下,居然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是以这李侔见其兄若有所思,便忍不住发问。
见李岩仍是低头不语,李侔急道:“官兵四处剿捕咱们,若不是河南现在四处烽烟的,咱们人又少了,官兵追的不急了,只怕我们兄弟二人,早就人头落地了。兄长,你快拿个主意啊!”
李岩自造反后,方改原名信为岩,就是取山中岩石不惧风雨之意。因见兄弟着急,想着他弱冠之年便随着自已颠沛流离,心中一阵凄然,禁不住在他头上抚弄一下。却听着李侔抱怨道:“兄长,不想法子,却摸我做甚。”
李岩一笑,想起他年前已娶了媳妇,是个大人了。只是现下两人的妻子都被官府收押,未知生死,心中对妻子和兄弟甚觉亏欠,却也是无法。只得正容答道:“这事我想了几天,现下已有了决断。那张献忠以前名声甚差,攻一城,屠一城。又淫掠妇人女子,*之后充做军粮,这是什么东西!现下他只是得势,是以做出一副礼贤下士模样,其实此人对官绅世家和读书人很是仇视,有一天失了势,还不知道会如何,咱们决计不能去投他!汉王张伟么,在台湾时我就听说过他,把一个蛮荒小岛治理的不在中原名城之下,几年间天下贤士纷纷来投,攻下江南后一人不杀,保境安民,减免赋税;现下又称王建都,扩军备战。其实他若是攻过江来,只怕早就打到北京,只是不肯把北方灾民背在身上,又怕实力分散,对付不了辽东满夷。我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保存实力,以待北方变化的意思。此人的心术,看似光明,其实也很是能忍了。”
他眼角泛起泪花,泣道:“有能力救助天下者,偏偏不肯。眼见赤地千里,饿蜉遍地,汉王却在江南安享太平之福!就这一点,我甚是不取他的为人!”
李侔听到此处,当真是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因急道:“说来说去,咱们到底是投谁?”
李岩霍然起身,目视南方,慨然道:“自然是投江南。汉王修明政治,免赋济民。江南百姓受惠甚多!我又听说汉王改革官制,兴除明朝积弊,天下事,我李岩也思虑多年,到要看看汉王有什么办法,使得三百年之兴亡政革之弊不再现于后世。”
又沉吟道:“只是咱们落魄去投,不知道人家那边都是精兵强将,会不会把咱们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在意地位权势,只是这乱世之中,家人尽陷官府,若是咱们无权无势,还不知道怎样。想救你嫂子和我弟妇,咱们兄弟还是得好生做将起来才行!”
李侔亦随着他站将起来,听得自已一向视若神明的哥哥如此起誓发愿,心中兴奋,亦随他道:“兄长,咱们李家儿郎未必比人差,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呢!”
两人计较已定,便带了属下悄然南行,这南阳府离襄阳数百里路,两人带着一众属下昼伏夜行,连赶了近月时光,待崇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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