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又想起小夫人刘氏抱着孩子,在自己前痛哭流涕着跪求一死;而自己有一直不愿意也不敢去面见,另一位夫人曹氏的尴尬情形。
这些年时光的辗转征程,无论是阻道的风霜雨雪还是官军的枪林箭雨,乃至死里求生的尸山血海都一步步趟过来了。但是对于这些亲族所直接或是间接弄巧成拙造成的既成结果,自己却是陷入了力不从心的两难之中。
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的老话,更可恨的是他们却是毫无自觉的,一厢情愿打着为你好,一心为你着想的旗号,不停的犯下各种错漏和篓子来让人收拾无暇。
可处置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难道他还能冒着自损根基、乱了自家阵脚的风险,毫不留情将串联一气的他们一概严惩不贷么;想到这里,他不由隐隐有些羡慕那个毫无家室之累而始终能够秉持本心的“周和尚”了,
自家人固然还是要用下来,但是光凭他们的格局、气量和城府,已然是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大业和前景了。尤其是在见过了诸多江南花花世界的风物之后,更是变得明显有些消极和懈怠,乃至不思进取起来。
因此,这些自己家人放在一些关键位置上守成和以防万一也就罢了;开拓进取和征战八方的大业,还是要提携和引入更多年轻少壮的新锐将士和地方上的俊杰、豪雄才是啊。
比如前军马队曾为周和尚所看好的那个朱老三,便就是个愈挫愈勇,百折不挠的典范;除了因为兄长的缘故与太平军那边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干系之外,可说是义军当中不计得失、勤奋于事又重情义的励志代表了。
当然了,就算他有这样的干系和背景,黄巢还是决定要好好的提携和笼络他,来作为稳定人心的样范了;也免得这位因为当下军府人心混乱之际,被人籍着这个缘故和由头,给重新拉走了那真是悔之莫及了。
而在外头的与此同时,
“三兄,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么,既不为阿存求情也罢了,怎还要火上浇油呢……你知道着一顿脊杖下去,怕不是半条命都要没了……还要在让我们黄家人丢更多的脸面么……”
形容消瘦而毛发浓密的孔目官黄揆,也有些气急败坏得拦住去路,对着右长史黄瑞喊道
“你倒也知道厉害啊,那就当在之前就好好劝住阿存,而不是暗中协力变着法子参合进去啊……今事儿闹的大了,怎么就只会无法可想了呢……”
肤暗体阔的右长史黄瑞,却是冷着脸反斥他道。
“如今大兄可是已经怒急了,你再一边倒的维护和弥合,这才是真正的火烧浇油呢……到时候触犯了忌讳,阿存别说是半条命了,就是囫囵尸首都别想落下来了……至少我这么顺水推舟一把,他再惨也不会把性命给弄没了”
“须知道大兄终究还是念旧情的,只要眼下能够保下一条命来,阿存终究还是有所起复的机会;而不是被你们适得其反的害死了……”
“倒是那个和尚真是好手段,区区一个通报就把我们的布局全给打乱了;”
听到这里,黄揆也只能恨恨道。
“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了得。毕竟他就算做了黄王的女婿,也和我辈不是一条心的,如今更是得了江南地方的监领之权……日后还有所遏制的住他么……”
“为什么要遏制他,军府之中可是尚有人,把他治下视作一条退路呢……大兄未尝也没有这么一点儿心思……这次却是正好一起断了想念才是……”
黄瑞却是冷笑了起来。
“对了,你是不是一直派人与南边有所联络的……这期间也算上我的一份好了……”……
而在大江之上分批往返的渡船之中,曹小娘子也在船舷上看着远去的江滩和堤岸,心中不由的一阵莫名悸动和空荡荡的失落;就好像这一次离开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到一些人和事物一般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悠悠卷旆旌(中()
楚州,州治山阳城城头上。
身为楚州兵马使而人称“高豁牙”“高九指”的高越;也胡子拉杂形容憔悴仿若隔世一般的看着,围城草贼如潮水退去之后所留下来的满地狼藉。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与城同殉在这里了。
城外无穷无尽的草贼,在惨烈异常而死伤累累的攻战之中,似乎一点儿都不见减少几分;但是能够走上城头据守下去的官兵和民壮却是愈来愈少。
乃至到了后来,哪怕城中的大户官绅不遗余力的拿出钱粮来,也征募不到多少新的丁壮了。仅仅因为是害怕这次草贼在城破后的酷烈清算和追责。
而他身边能够追随从战的士卒也只剩下数百人,就连铺上墙头都是稀稀拉拉的存在;他也只能靠着各种家人和丁壮来虚张声势,因此之前那一次的乘势烧营,算是最后的回光返还而有争取了些许苟延残喘之机。
因此面对再次从城外侦查回来的信使报告,他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的错位感,自己居然得以坚守了下来。而仓促一起下来的营盘和带不走的物件,也证实着这也并不是那些草贼欲擒故纵地把戏。
按照朝廷的体制,在原本的楚州刺史吴工府畏敌潜逃之后,他就是这山阳城乃至楚州地界上说一不二,独揽军政权柄的守臣了。因此,去年在那位位高权重叔祖面前痛哭陈情,最终得以外放为镇扼使领兵一地的策划,总算是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沿着淮水向着北面的泗州、南面的扬州方面,各自派出了俾将毕再遇,张克秋,作为打探和联络的信使。
至少就算楚州之围暂解但草贼肆虐淮南之势犹在,相应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他迫切需要来自扬州方面的支援和认可,来尝试光复楚州全境。
另一方面则是联系淮水对岸泗州境内,如今正当屯兵布阵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通报贼情兼以唇亡齿寒之故而试图引为外援和助力。这样双管齐下之后,他主持山阳局面的楚州兵马使位置,才能够做得更加稳妥了。
。。。。。。。
而在两天之后,依旧夜夜笙歌中浑然不觉,与外间兵荒马乱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的扬州城內。
前后拥簇的一架詹子上,身为盐铁转运衙门推官梁载谋,亦拿着来自友人高越的手书,向着高骈所居养的麟游观延和阁匆匆而去;
只是他一行人等穿过重重楼台与朱门倚户交夹的街道之间,眼见得远处那座耸入云霄的紫云楼已然在目,却被迎面而来一群形容不虞和愤愤不平的军将,以及乡音嘈杂动静和叫嚣声给撞了个正着。
“令公这番又不见人。。梁(瓒)置制又一味饭食稳妥为上。。”
“我辈该如何是好。。难道坐视贼势熏染下去么。。”
“此番贼中出了大乱子,正是乘胜出击的良机;只要有一万,不,五千兵马就足够有所作为了。。”
“令公这一病不出还要养到什么时候去,难道就任由这些方士小人之辈,随意居中隔断内外了么。。”
“慎言,你难不成还想学那毕鹞子么,也不看看现今他是如何的遭遇和结果。。”
“不要多说了,我们且去饮酒,再好好合计一二,看看能否走通那姓吕的门路。。”
显然是这些淮南行营所属军将们又一次次请战的热情,被来自紫云楼里的回复给浇上了一捧冷水。见到这一幕的粱载谋若有所思却又深为感叹的,看了眼自己让人抬在身后事物。
然而,当他走到门外通报了名刺开始候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见到又有一行人从内院之中走了出来,为首者面白无须而身着紫花细绫,赫然是淮南所属的观军院使(监军)杨道中。
只见他满脸寒霜而紧绷着脸皮,而令身后亦步亦趋的扈从和小使们噤若寒蝉。在紧跟他的一名小使手中赫然还拿着一张木夹帛书。
粱载谋顿时心中了然,这显然是第三波前来催促用兵和进剿的朝廷告文,自在庭院里不期而遇了。依照这位平时被高令公强项所压,而几乎没有存在感杨內使的表情;显然,这一次又是没有什么结果了。
只是当粱载谋让人抬来的两挑“手信”,随着通报的名刺一起被送了进去之后;终于有一名防阁出来将他引了进去,又带到了延和阁侧边所属的一处偏院中。
只是此来接待的并不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內府筹办使吕用之,而是另一名由他引荐得以见宠于高骈的方士,满身疥疮而形容枯槁的诸葛殷。
“粱推官的来意,仆依然知晓了。。”
只见他蹩着面皮惨声怪笑道。
“在楚州抗贼的高郎君既然是令公看重的子侄,我辈自当时要予以大力扶持了。。此事尽管包在仆身上了。。两日之内就会有所回复的。。”
“诸葛山人真是有心了,我辈实在是心挂令公的近况,可否寻隙拨亢一见聆听佳音么。”
然后,粱载谋又强忍着恶心与不适,亲手递上一个装了十几块蝼顶金的锦囊道。
“这么嘛。。。怕是有些妨碍的啊,须知令公体恙好坏不定,我辈也是为难得很啊。。”
诸葛殷掂掂锦囊的分量又看了眼成色,方才拉长声调形似鸭鸣道。
“这不是诚心请山人体谅一二么。。”
粱载谋又从银丝腰带上解下一枚温润光洁的玉牌来,用力塞在手中道。
“也罢。。推官的这一片拳拳之心令人感怀,仆也不惜担上一些泄露内情的干系了。。”
诸葛殷这才勉为其难的侧首想了想道。。
“明日有一场为令公康复祈福的斋醮,事后或许有片刻路过庭中。。。推官可候待其中。。”
“那真是多谢山人。。”
粱载谋不由刻意做大喜过望道,心中却是愈发鄙夷和悲哀起来起来。如今高使相身体有恙无法视事,环绕在身边的都是这种卑劣苟营之辈,又怎地令人对前景不会被关起来呢。
。。。。。。。。。。。
而在淮水南岸,与泗水交汇的河口所在。形貌清奇而乌发美髯的泰宁军(兖海沂密)节度使,兼东面招讨副都统齐克让,也在披着猩红的大氅,站在河口特赦的寨楼上观望着对岸的贼情。
不过半里宽的淮水并不算喘急,而且水质清冽得很。哪怕官军毁去了所有可能通行的桥索,有抢先一步搜尽、罗括了沿岸所有能够用来航渡的“舟楫片板”;但是还是禁不住有零星的贼军,仗着水性好而泅渡过来探查。
而在天色晴好的日子里,完全可以相互看到对岸彼此活动的情形;因此,连日下来南岸那些如蝼蚁般往来的贼军,在附近砍伐树木营造周桥的动静,完全是毫无掩饰的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今天却是一片突然沉寂下来情景,那些奔忙碌碌往来的贼众仿若是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一般。这种骤然空荡荡的失落感,反倒是让人有些不安起来。
而在齐克让视野中,一条来自泗水上游的大型河船,正在缓缓的靠向了对岸,而相继落下一些各色打扮的人等来。
“节帅,难不成就真这般放他们过去了么。。这些河朔之辈可不是好相与的啊。。若是任由其再入贼众只怕是。。”
一名长相粗豪的部将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再次苦苦劝声道。
“我怎会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呢。。阿瑾,你又可知此地当做何名,”
乌发美髯而精神硕毅的齐克让,却是背着手远望对岸眼神飘远道。
“这儿就是风灵口,亦是十多年前庞勋之乱中最后一股贼党,服法覆灭的所在。。”
“那节帅布阵于此,岂不是取意此番天大的彩头和胜兆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连声道。
“那你可知朝廷当年,又是如何对待平难定乱的忠义之辈和有功之臣的?”
齐克让却是不以为意的微微摇头道。
“当年庞贼起于桂林而乱在徐泗,肆虐两淮、河南数十州县;漕输拥塞而天下半壁震动。朝廷以右武卫大将军康承训受命都招讨使,总八道兵马往讨之,并约沙陀朱邪氏为先锋;先后往战数十场,破贼百余阵,最终与宿州尽溺杀之。。”
“然康承训先以定难之功先授河东旌节、同平章事;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上柱国、会稽县开国伯、食邑二千户;功勋卓著而贵不可言。”
“然旋即就以宰相路岩、韦保衡弹劾,出身军中下鄙而讨贼逗挠,贪虏获,不时上功为由,一贬在贬流徙恩州,最后郁郁而终。。至今时人犹以为憾。。前事之师后事之鉴,距今才不过多少载啊。。”
“如今朝廷又有意招抚群贼与淮上,暗中遣使授予王爵颁给数镇旌节;自此令鄙陋之贼乃与我辈比肩齐身、尊崇更上。却叫这天下一心报国矢志讨贼的忠良之士,又当何以自处呢。。相较之下,我等又有什么情由去阻挡那些河朔之辈的行事呢。。”
说到这里,齐克让不由想起来自朝廷中枢的密信;想必现在早已经流传于河朔方镇之间了吧。
“竟有此事,朝堂诸公真是太过晦昧不明了,怎能如此亲疏不分。。。却是我误解了节帅的一番苦心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不由闻声大惊道。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悠悠卷旆旌(下()
淮南道,寿州治所寿春城下。一场以官军大获全胜为收场的战斗也刚刚结束;因此在郊野之中满是前来攻打的义军,所败走遗弃的横七竖八尸体。
而在州城当中,
“还请曹帅成全一二啊……只要借我五千,不,只消三千兵马;即可,不,定然是能夺还庐州故土,而分裂、隔断贼势与节帅呼应南北……再伺机与高使相连成一片……”
刚刚再讨贼之战中出了大力的庐州刺史兼舒州防御使杨行愍,亦是浑身浴血衣甲不解,于临时寄身账下的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再次苦求着痛陈利害,只为了能够借兵光复乡梓。
“那某也不瞒你说了,借兵之事断不可成,某再此地也呆不得多久了。前日已然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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