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政!好酒啊!”
那位客人粗鲁地将酒杯中的酒一口气豪饮干净,然后毫不在乎地用衣服袖子擦干净嘴唇,重重地把酒碗拍到桌上,示意还要再来一碗,并发出了豪放的笑声。
他身边的侍从不敢怠慢,于是畏畏缩缩地马上给他斟满了酒。
“正则,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啊。”
主人长政的心情可不像正则那样好。他那张干瘦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那个客人是受领广岛四十九万八千石的福岛正则。正则是原丰臣系的大名,是已故太阁秀吉的远戚及一门众,大名鼎鼎的贱岳七本枪之一。他与加藤清正一样,在太阁还是长滨城城主时就追随了羽柴家。后来在秀次事件之后,受领了尾张清州二十四万石。在关原合战后,因功受封安芸广岛的四十九万八千石。
正则也是丰臣家的武断派之一,幼时由太阁的正室宁宁也就是现在的高台院所抚养长大,对高台院可谓是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说起长政跟正则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两人是非常要好的一个关系。虽然很久以前,在年轻的时候,长政与正则相互看不顺眼,但是据说在文禄庆长之役后,两人互相欣赏对方的实力,从而成为了一对好友。现在两人在私底下还有许多私交。
所以,在江户屋敷被烧后的现在,长政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
这次长政邀请正则来饮酒作乐欣赏能乐,可不只是单纯的想要邀请他来玩乐。长政更多的是想要与正则商议有关江户屋敷被烧的事情。
“正则,我们的屋敷都被烧了,许多外样大名的屋敷也遭罪。我们这些原来在丰臣家侍奉的大名就更严重了。”
长政一边啜了口酒,一边心不在焉地观赏着能乐。
在得知自己的嫡子万德丸因为江户的火灾而受到惊吓高烧不止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一直处于万分暴躁的状态。平日里他非常喜好的风雅能乐,此时在他的眼中,也变得莫名烦躁,难以入眼。
“我家的市松与利松也是!听说吓了好一大跳呢,市松那小子还特地写信来跟我哭诉说把腿摔伤了!”
一提到子嗣的安全,正则也止住了笑容,一脸阴沉地放下了酒碗。
“长政,你准备怎么办?万德的情况,现在不怎么好吧?”
“啊……万德现在高烧不止,情况的确不怎么好。总之现在我已经向德川家提出抗议了,接下来就看万德的情况了。如果有好转,我就向德川家申请把万德暂时接回我的福冈城中养病一段时间,过几年再让他回江户。”
“哼!德川家不可能会不答应的,自己没看好自家,还连累了我们。”
正则冷哼了一声,继续端起酒碗大口喝酒。
而长政则没有动作,一脸的阴沉。
“正则。”
“怎么了?你也别老是挂着一副要死一样的表情!快点恢复过来!万德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万德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正则,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了?”
“只有我们外样大名的屋敷被烧,而且我们这些原丰臣系大名尤甚!甚至牵连到了我们的家人子嗣!你真的不觉得德川家有鬼吗?”
“喂喂!这话不能随便乱说啊!”
正则一时半会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大大咧咧地向长政招了招手。
“不可能的!你看看江户都死了多少人了!德川家再傻也不会做这些亏本事吧?”
“谁知道呢!以德川大人那老狐狸一般的诡计,谁都不知道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长政对此疑心重重,皱着眉头不肯放过德川阴谋论的可能性。
“我们这些原丰臣系的大名以后在江户还是多多联系抱团吧,多防一手好过不防。正则,这些都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且也不会损失什么。”
“嗯,有道理!我答应了!”
正则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长政。这让人感觉他刚刚根本就没有把听到的东西过脑。
长政已经习惯了这位故交的性格,也没多说什么。
第七十五章 小姓们的恶作剧()
长政与正则在聊完关于江户屋敷的话题之后,继续喝酒欣赏能乐。
“说起来,官兵卫老爷子怎么样了?听说他的身体不怎么好啊!”
想起了如水的正则一边豪饮着美酒,一边询问着还是青着一张脸的长政。
“啊,父亲大人啊,情况也不怎么好呢。”
长政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与烦躁交杂的表情,低下头凑到正则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说实话,我更希望父亲大人赶紧归天。”
“喂喂,长政,你怎么能这么说官兵卫老爷子啊!”
正则一脸惊奇地看着这个一脸阴沉的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从关原之战以后,这位友人似乎想法就越来越阴暗了,自己有时候都会被他的一些肆无忌惮的心里话给吓到。
在江户屋敷被烧之后,长政的心情状况也随之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暗昏沉了。
“正则,你不知道,在父亲大人时代跟随他的那些老臣们跟其他那些属于我那派的较年轻的家臣们一直都在闹。”
“诶,竟有此事?我的家臣都不会这样!”
“那是你的家臣!现在父亲大人虽然一直昏睡不起,但也没去世。那些老臣依仗着父亲大人还在世,整天一副不把我长政当成真正的主君的表现。……所以父亲大人还不如快点归天,好方便我处理家中的问题。”
长政脸上的怨毒的表情,随着酒劲的发作而显得越来越明显。
“你这家伙,酒量不好就别喝了!你可不是我福岛正则啊!”
“没事没事!喂、喂!那边的!给我盛满!”
看着这个酒量明明不好的友人还在拼命地呼唤侍从盛酒的样子,正则也很无奈。
……
……
在福冈城中小姓们居住的院子里,有一位少年正在练习着枪术。
他身材高大健壮,赤裸着上身,在不停地做着挥枪穿刺的练习。
“噢噢!!!”
在使劲将数尺长的长枪刺出去的时候,空气中时不时传过来了锐利的破风声。
少年挥舞着如此之重的长枪练习了许久,仍然没有半点疲倦的样子。他在举枪之时,手臂上那因为壮实而显得凹凸起伏有秩的肌肉在阳光下反射出了一圈漂亮的光晕。
过了许久,在太阳都已经升到头顶的正上方时,少年终于结束了他的枪术训练。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敷中,坐在靠近庭院的走廊边,开始保养起自己的枪来。
一边用布擦拭着枪尖,他一边抬起手挥去了头上与方厚下巴上正在往下滴落的汗珠。
突然,少年皱起了眉头,停下了手上正在擦拭的动作,锐利的眼神稍稍往旁边偏了偏,似乎正在警惕着从右边突然出现的某些不速之客。
“喂,基则!”
从右边走来的是一群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他们的脸上充满着高傲与不屑,似乎也还夹杂着对面前这位少年的嫉恨?
“有什么事吗?”
被称作“基则”的那位健壮少年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眼神稍微转了一下而已,然后继续低下头保养自己的枪。
这位少年就是黑田八虎之一后藤又兵卫基次的长男,后藤基则。
基则遗传了父亲又兵卫的健壮身材与方厚下巴,父子俩长得很相似。
身为又兵卫的儿子,基则的枪术也是十分高超的,并且他对于练习枪术这方面非常勤勉刻苦,从而在许多老臣中得到了非常高的评价。基则不但枪术很不错,而且也以擅长击鼓而在黑田家闻名。
基则的性格比父亲又兵卫更加冷静,话语不多,但是每句话都很有份量。
现在他也保持了这份冷静,毫无波澜地面对着这些不速之客。
出现在基则面前的这群嚣张的少年,跟他一样是主君长政的小姓。他们大部分都是长政的亲信家臣的儿子,也就是属于青壮派家臣那一边的。
因为基则的父亲又兵卫是属于老臣那一派的家臣,而且受到长政的无数厌恶排挤与嫉恨。所以这些少年小姓们对待基则的态度也非常不屑而且无礼,但是仗着主君长政的庇护,他们对待基则的态度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一句老话,有怎么样的主人就有怎么样的狗。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武勇上能比得过基则的,全部都是平庸之人,而且对武术训练非常不上心,懒惰是他们平日里的常态。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非常嫉恨不但枪术高超,而且训练异常勤勉的基则。他们不停地打压他欺辱他,在背地里或是在主君长政面前偷偷地诋毁他。
对于这帮无礼的少年小姓,基则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在他们长时间的诋毁与打压下,就算是曾经对此不屑一顾、非常冷静的基则,也免不了会火大起来。
所以可以说,基则在长政身边度过的这几年做小姓的日子,并不愉快。
不过现在面对着这些少年小姓,基则还是暂时的保持了他的冷静。
“喂什么喂!长政大人叫你过去!本丸那边!”
领头的一个小姓对着基则大声地吆喝着。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
“长政大人?”
基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把手中的长枪放在一边,突然“噔”的一声站了起来。
那几个小姓差点吓得后退了几步,以为身材高大的基则要对他们做什么。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不过基则连头都没转一下,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知、知道就、好!”
“还、还不赶、赶紧过去!”
“小心迟、迟了被长政大人骂死!”
那些小姓们有些气急败坏地朝他吼了几句,然后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基则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将长枪慎重地收好,然后整理好衣装形容,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快速地向本丸走去。
在基则刚刚走过去的走廊背后,那群小姓在诡异地偷笑着。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干得好!”
“哈哈,看他等一下会怎么被长政大人处罚……”
“明明是那个又兵卫的儿子,居然敢这么嚣张,等一下让他好看!”
“是是,不服从我们的人下场就是这样!”
明明还是一群少年,但是做起事说起话来,有着犹如大人一般的残忍与恶心。
他们盯着基则前去的背影,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偷笑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基则的愤怒()
基则当然不会知道那些小姓们在背后说的话,也当然不会知道这场阴谋一般的恶作剧即将发生在他身上。他只是按照往日的平常举动,快速向着长政所在的本丸走去。
越靠近本丸的位置,能乐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基则知道主君喜欢听能乐,于是便快步向能乐声音所传出来的房间前进。
此时,长政还在与友人福岛正则饮酒作乐,一边唠叨着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事情。
基则走到房间的拉门外面的时候,长政与正则正好刚刚说完关于江户屋敷的事情。
接下来基则听到的东西,让他皱了皱眉头。
房间内虽然有能乐的声音所干扰,但基则的听力也不错。他听到了长政对着正则提到了还在昏睡中的老主公如水。
“……什么?”
基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东西。
主君长政虽然对待老臣派的家臣不怎么好,而且气量有些小,但是至少在家臣们的眼中,长政在自己的父亲如水面前还是非常收敛与孝顺的。
可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从这位主君口中亲口说出了“我巴不得父亲大人早死”这样一句话。而且,在此之后,基则还听到了长政说如水早点去世更方便他处理老臣派的家臣。
基则矗立在拉门外侧,两眼圆睁,攥紧了拳头,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就算要说这些话,至少等老主公去世之后再说出来吧!
基则很愤怒,同时这么想到。
虚伪,真是虚伪,虚伪到恶心。
自己从来没想到长政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基则忍住了那股反胃感,暗地里替还在昏睡中的老主公感到悲哀。
即使让人不快,但基则只能将听到的这些隐藏在心中,无法说出来。
“长政大人。长政大人。”
基则在拉门外侧呼唤了好久,里面的人似乎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大概还沉浸在能乐之中吧。
于是,为了避免迟到而被长政处罚,基则只得擅自拉开了拉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
“长政大人,基则来了。”
基则朝着还在观赏能乐的长政小声唤到。
长政此时因为酒而有些昏沉。他回头一望,发现居然有人随意进来了。
他怒火渐起,在看清楚来者是又兵卫之子基则后,怒火就更旺了。
“……基则!!!”
怒火中烧的长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把酒碗狠狠地砸到基则的身上,并且朝他大吼了一句:
“我不是吩咐过了今天不要随便进来这里吗?!!”
“……长政大人,是吉三郎他们……”
“住口!!我可没有允许你开口!!”
基则想解释,但被酒与怒火冲昏了头脑的长政根本不给他机会。
一旁的侍从下人们也都被长政的这一举动给吓坏了,都缩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基则的脸与鬓发被溅撒出来的酒水所淋湿,脸颊被酒碗的碎片所划过,几丝细细的血线从上往下滴落,与酒水掺杂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有些刺辣的酒水渗进了基则的伤口中,让他感到疼痛难忍。
基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自己估计是被那些小姓们合伙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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