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百十精兵岂是神甲军的对手?眨眼的工夫,人头齐飞,血泼大堂,屠杀吓破了弓兵们的胆,纷纷丢弓弃箭,往客栈外逃去。
沈问玉和于先生已在长街上,二人坐在马上临高望去,见几个弓兵从客栈飞出,街上的铁骑兵刚打马避开,一颗人头就从大堂里飞了出来,砸在于先生的马下,鲜血泼红了马蹄。
战马扬蹄长嘶,于先生急忙安抚马匹,这时,街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斥候小将尚未驰到客栈门口,慌乱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沈问玉回头望去,见街上让出条路来,一个小将策马疾驰而来,盔帽已失,甲衣染血,肩头扎着支箭。
沈问玉惊问道:“出了何事?”
小将到了跟前儿,翻身下马,高声禀道:“报沈先生!大事不好!矿山上出事了!汪监军忽遭黄参将和苦牢监守刘戍所杀,矿山上现已大乱!末将赶来禀报军情的路上发现了朝廷兵马的踪迹,一路拼死奔驰,随行的斥候军已遭朝廷兵马剿灭!”
“什么?!”于先生刚安抚好马匹,听闻此话险些从马背上仰下去!
轰!
仿佛雷音天降,南门方向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报——”一个小将从街北策马而来,人未到,已高声喊道,“东门发现朝廷兵马,大军现已攻城!”
于先生和沈问玉望向东门,街上出现了慌乱之声,铁骑兵们举着火把来回望着东西二门,脸色煞白。
石沟子镇是座小镇,只有东西二门,矿山在西,西面发现了朝廷兵马,东门又遭突袭,岂不是说镇子被朝廷大军包围了吗?
小镇驻军不足千人,城墙低矮,年久失修,能扛多久?
“朝廷兵马怎会突然出现?”于先生望着杀声震天的东门,忽然转头望进客栈,“不好!中计的是我们!”
朝廷兵马不可能来得这么及时,除非一切早有计划!
这石沟子镇是大图朝廷和英睿皇后联手设下的圈套!
沈问玉一声不吭,夜风穿街而过,火光飘摇,人影重叠,滚滚黑烟熏得她双目刺痛,攻城声、厮杀声都仿佛从她耳畔远去,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话语——你们也不一定杀得出去。
她缓缓地望进客栈,屠杀的惨烈景象映入眼中,她看见的却仿佛是自己方才轻慢得意的笑。屈辱感涌上心头,她回头怒道:“慌什么!暮青在此,镇子里还有千户贱民,拿下暮青,绑出老弱妇孺!我就不信,朝廷敢逼我们屠城!”
“沈问玉!”伴随着一声怒喝,一道寒光从客栈内射出!
这时,围困客栈的兵马已乱,正望着东西二门的方向不知所措。街道狭长,客栈门口横着一地尸首,战马不能近前,沈问玉面前不知何时已无人防守,那寒光从客栈内射出,向着她的喉咙而来!
沈问玉大惊,命悬一线的瞬间,一把将身旁并骑的于先生扯了过来!
于先生冷不丁地遭人一扯,登时就要堕马,那寒光恰在此时刺破火把的光亮而来,咚的一声钉入了他的天灵!他睁着惊恐的双眼,缓缓地跌下马背,连声儿都没来得及吭就断了气,尸体堕下马背,惊了二人的战马。
沈问玉惊魂未定,身下的战马一扬前蹄,登时就将她给掀了下去!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而起飘摇而落,沈问玉却没能起来。她堕下马背,后身着地,五脏受震,登时绝了气息!
气息虽绝,五感仍在,她睁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看见一颗颗带血的人头冲散了弥漫在夜空中的狼烟,星河烂漫,却带着血的气息。
兵马退如潮水,人声缈若风烟,她被弓兵们扶了起来,一个骑兵握住她的手腕,刚要将她拉上马,一道寒光泼来,那骑兵的手臂忽然被斩,血泼了她一脸。
弓兵们急忙扶住她撤退,前头的人却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暮青手执剖尸刀杀入弓兵阵中,一刀废一人,人倒如墙塌。
沈问玉明明已听不清人声,耳畔却偏偏传来了清晰的童谣声。那些童谣、话本,一声声如同刀子般割人血肉。
从军西北,智救新军,披甲还朝,断案练兵,一朝昭告女儿身,二帝争雄两国立。
凤驾南巡,问政平叛,护兄回国,国复民安,神女降世兆祥瑞,两国婚书再争锋。
呵!
听听!
世间聪慧有志之女何止暮青一人,上苍却独独待她亲厚,生是一介贱民,却是凤命神尊。
而她,生是侯府贵女,命却坎坷漂泊。
她名问玉,生而有问鼎凤位之志,却因情失智,身中奇毒,远走葛州。幸而她命不该绝,九死一生来到南图,取信大皇子,出任女谋士。
女谋士啊……
古往今来,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任皇子幕僚,在诡秘莫测的三国政争中指点风云变幻?
她走上了政治舞台,暮青却沦为后宫女子,正当她为此感到愉悦之时,暮青竟然突然折道淮州,平叛问政,不仅破了北燕和南图联手的大计,还助巫瑾登基复国,敕封神官,执政四州!
什么阴司判官,转世神女!
上苍不公!
同朝生人,生而有志,为何命运竟有云泥之别?
她恨!
沈问玉猛地盯住前方,一口气冲上喉咙,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一把取出身旁弓兵箭筒中的毒箭,推开左右,手持毒箭就朝暮青扑了过去!
暮青杀出重围,脚下踏着血路,眉目被血水糊住,一抬眼见一支毒箭刺来,仰避之际抬指一刺!
沈问玉毫无痛楚,只感觉到手肘忽麻,手掌一松,毒箭落地,不过一息之间。
这一息之间,暮青已蹬地而起,身子尚未站起,刀已借势而出!
噗!
沈问玉的大腿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汩汩涌出,她踉跄一下,跪了下来。
这一跪,跪在暮青面前,刹那间,多年来百折不挠的隐忍骄傲、苦心经营的心血大志都仿佛毁在这一跪上,沈问玉喉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嚎,奋力拾起毒箭,含血喊道:“为何你要与我生于同朝?!你贵为皇后,贵为神女,权力美誉该蚀你之心,荣华富贵该蒙你之目,你今夜该败给我!该败给我!”
呼延查烈执着染血的弯刀跟在暮青身旁,看着沈问玉癫狂的神态,目光讥诮。
的确,世上有许多人身居高位之后便会纵情声色,渐丧大志,他的父王也不例外。但暮青自律甚严,这些年来,习政习武,未有半日松懈,心志之坚,刀锋之利,更胜于从前。这是沈问玉不知道的,也或许是她不愿知道的。
“贱人!妖女!拿命来!”沈问玉双目血红,高举毒箭朝暮青刺去!
就在她举起毒箭的一瞬,长街尽头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铁蹄飞踏,黄尘漫天,地平线上,一弯弦月将沉,一队铁骑披星踏月而来,为首之人脚踏马镫,身悬于马侧,夺过箭筒,跨马挽弓!
一弓开三箭,罡风过处,人仰马翻!
此时此刻,神甲侍卫们已将围困客栈的叛军骑兵杀退了半条街,暮青面前遍地伏尸,而沈问玉跪着举箭,并不遮挡她的视线。她放眼望去,见那三箭破开人群,气吞万里,力拔山河,见那挽弓之人自血海中驰来,身披黑甲战袍,眉宇深如冥渊。当年那一双日月朗朗的眼眸,时隔经年再见,已星河不再,只余狼烟。
暮青怔在街上,眼睁睁地看着当中一箭刺入沈问玉的胸腹,带血穿出!另两箭则射向了她身旁的侍卫们!
暮青猛地惊醒,扑向呼延查烈,一把将他护在了怀里!
呼延查烈呆住,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间,一道剑风疾刺而来,只听噗的一声!月杀正面迎战,剑力逼得那箭一偏,手臂却遭罡风一绞,袖甲崩裂,口中喷出口血来,与那箭一同撞进了客栈大堂。
同时,侍卫们也遭箭气罡风逼离了暮青左右!
沈问玉仰面倒了下去,看见一人策马而来,马蹄从她身上踏过,踏得她口吐鲜血,五脏尽碎,百骨尽折,她却睁着眼,死死地盯着策马之人。
那人未看她一眼,经过暮青身旁时大风一卷,便将人点住,卷上了马背。
精骑队随那人策马驰出了长街,乱蹄从她身上踏过,将骨肉皆碎的她踢卷向街旁,任黄尘蒙住双眼,火把烧了尸身。
曾经的问玉之志在任幕僚的岁月里萌发成了参天伟树,却最终在铁蹄下零落成泥了。
……
而那人率精骑队驰过长街后直奔东门,东门已被朝廷兵马攻破,精骑队迎面遇上率军入城的将领,勒马扬声道:“西门已破!逆贼于、沈二人皆已伏诛,逆党正在绑杀妇孺,殿下命侍卫们清剿逆党,我等先护殿下撤离,尔等速去平叛止乱!”
那将领看向暮青,见她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面色冷沉,不由被那威严所慑,急忙拜过,率兵止乱去了。
精骑队到了城门口,取出朝廷令符来,畅行无阻地出了城。
石沟子镇向东十余里,一道岔路口,精骑队弃马入了山林。
林中草木幽深,星光细碎,暮青立在空地上冷冷地望着那人。
那人回过身来,星光从眉宇间照过,点亮了那双深沉的眼眸。
刹那间,一切仿佛还在当年,又早已不是当年。
风过山林,飒飒萧瑟,许久后,他道:“多年不见,阿青。”
------题外话------
昨晚七点多开始停电,一直停到早上,修了一下赶紧发上来,然后……我要去哀悼我冰箱里化掉的雪糕们了。
算了算,至多还有个七八章吧,预感到接下来我将要收到一大波刀片,打个商量,换成冰块,谢谢!
第四十五章 再见元修()
元修……
暮青穴道受制,口不能言,只能定定地望着元修,任昔日挚友的名字从喉头滚过又咽下,割得五脏六腑都疼。
元修看着暮青那被血糊住的眉眼和那清冷如霜的目光,一时失了神。这夜这风,让他想起了在上俞村中初见她的情景,那眉眼被血糊住、口口声声说着孤僻的少年……
“你还是当年模样。”元修走到暮青面前,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就像当年那喜欢拍爱将肩膀的大将军。
可他终究已不再是西北军的大将军,而是北燕帝。
暮青觉出身子骨儿一松,知道穴道已解,一声不吭地从袖中弹出把解剖刀来,抬手就朝元修刺去!
侍卫们大惊,正要出手,元修已经制住了暮青。
仿佛早就料到暮青会上来就动手,在她抬手的一瞬,元修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怕伤着她,他的力道很轻,暮青却觉得经脉中似有内力在游走,浑身麻软无力,只能任由元修将她拥入了怀中。
甲胄冷寒,男子怀里的温度却烫得灼人,他笑了起来,一股烈阳般的气味侵入她的鼻间,连声音都是初次离她这么近,“你这脾气也还是老样子。”
元修声音带笑,听不出苦涩意味,他是真的很开怀。
侍卫们戒备着山林四周,听见笑声无不侧目。陛下心性深沉,不苟言笑,纵然是笑,笑意也从不达眼底,他们侍驾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陛下开怀的样子。
暮青紧锁眉头,极力压抑着情绪,她已能开口,却还是不发一言。
元修放开暮青,望着她眸底涌动的情绪,眉宇间的不忍之色稍显即灭,抬手拍了下她的肩,将她的穴道重新封上了。
“你我稍后再叙旧,有客人到了。”元修说话间瞥了眼月落的方向。
侍卫们大惊,刚抽刀转身,元修就朝那方向凭空挥出一拳,拳风如雷,刮得老树繁枝飒飒一摇!
枝断叶落,树上却没有人。
树上无人,林子里却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似近似远,若实若虚,苍哑枯老,不似人声。
侍卫们急忙护驾,将元修和暮青围在中间,仰头望向山林上空。
山林上空星光细碎,苍老之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小子,放下我家少主人,婆婆我让你死个痛快。”
“原来是梅前辈。”元修负手而立,显然知道少主人称呼的由来,也知道梅姑。于是就在说话之时,他负在身后的手忽然掌心一张,大风卷起弃在地上的长弓,长弓入手之际,箭已在弦!
弓箭是从镇上的弓兵手中夺来的,箭上淬了毒,离弦之时捎着罡风,嗖地朝方才那棵老树射去!
眨眼间,箭从树身穿过,留下一个手臂粗的洞,洞后无人,毒箭却去势未停,所经之处,穿树之音犹如雷声,木屑纷飞如同星坠!
山林里被一箭开出条路来,歪歪斜斜的树后被逼出两道人影,一男一女,正是那灰衫汉子和柳寡妇。
侍卫们一见到人便纵身掠去,与二人缠斗在了一起。
拼杀声响彻山林,元修立在暮青身边没动,依旧看着那树。
树后传来一阵怪笑,一张狰狞的面孔隔着树洞与元修对视着,梅姑抚掌赞道:“好!好!能觉察出我的踪迹的人,很久没有见到了,看来当今江湖上的后生也不全是草包。”
暮青身不能动,看不到梅姑,心中却不犯疑。梅婆婆等人没回天选大阵,这些年来,一直在暗处跟着她。侍卫们起初毫无觉察,后来是因为神殿御膳房里总丢膳食,这顿丢只鸡,那顿丢只鸭,御厨起初以为是谁偷嘴,严厉盘问之下一无所获,这才报告了殿监。
殿监不敢拿小事扰她,就点了几个殿值侍卫夜围御膳房,企图抓住蟊贼,不料御膳还是丢了,侍卫们连蟊贼的影子都没见着。殿监这才惊觉此贼是个高手,慌忙将事情禀告了月杀。月杀命两名神甲侍卫避在御膳房暗处查察此贼,不料依旧是贼影未见,御膳照丢。
她得知怪事后命殿监清点了殿库等要所,发现珍宝器物未有遗失。神殿宫殿阁楼一百一十八座,内藏奇珍异宝、御药典籍无数,遗失的却只有御膳。
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藏身神殿不为行刺、不为盗宝,只为了偷吃御膳?
她心里有了数,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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