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破阵之奇智、闯阵之果敢,一队封穴不住、刀箭不入的侍卫尊她为主子,她身边还跟着南图三皇子巫瑾!
藤泽也盯着暮青的背影,目不能移,许多传闻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传闻英睿皇后待人疏离,冷淡寡言,木兆吉如是;传闻英睿皇后有阴司判官之名,验尸断案有别于人,木兆吉如是;传闻英睿皇后出入过暹兰大帝的地宫,擅解迷阵,擅破机关,木兆吉如是!
木兆吉!英睿皇后!
这两个名字在藤泽心中交替着,近乎狂乱之时,那人终于揭了面具。她面向祭坛,藤泽看不见真容,却能看得见神官、圣女及长老院众震惊的神色。
圣女离暮青最近,看着那与她年少时颇像的眉眼,问道:“你……你是?”
“暮青。”暮青未唤姨母,只道出了名姓。
当今天下,提起一个女子的闺名,没有比暮青这个名字更广为人知的。即便图鄂锁国,祭坛下对峙的两军将士尚不知暮青是何许人也,但参知政事的长老院、手握大权的圣女、神官及消息通达的江湖人士却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驼背老者指着暮青,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少主人是、是……”
那徽号仿佛噎住了老者的喉咙,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来。
这时,姬长廷在祭坛上扬声道:“南兴皇后凤驾亲临,有失远迎。不知皇后殿下驾临我国,何故不报殿司?何故易容?何故闯阵?我国大安县县祭现今何在?南图使节团现今何在?”
话语一落,军中嗡的一声!
长老们心中生寒,细思恐极:事到如今,已经无需问凤驾是如何潜入图鄂的了,莫说神官大人和长老院,就连圣女殿下这当娘的都没料到巫瑾奉旨回国,敢以失踪掩人耳目,冒险折道图鄂,大安县祭又怎么可能料得到?木兆吉是死是活姑且不说,只说大安县,如今是何人在主政?那可是图鄂的疆土,国之门户啊!城池落入敌手,官吏遭人冒充,事发月余,竟未走漏丝毫风声,岂能不令人胆寒?
姬长廷却有更深的不安:他昨夜刚跟女儿谈及南兴帝后,今日人就忽然现身,忧思成真,实乃凶兆啊!南兴帝的这位皇后胸有奇谋、胆识傲人,行事难以常理揣测,他日若回到南兴帝身边,必是大患!看她带的侍卫不多,今日能一同除之吗?
姬长廷一连五问,暮青一语不发,只是看着巫瑾。
巫瑾站起身来,将娘亲挡在身后,隔着弓弩阵望向祭坛,云淡风轻地道:“使官乃南图臣子,神官大人问的过多了,与其忧心他国臣子,不如着眼当下吧。方才,神官大人逼我娘抉择之事甚是有趣,本王以为,神官大人也不妨来抉择一回。”
说罢,巫瑾转身望向藤泽,暮青也随之回身。
身后众人望见二人的容貌,无不目瞪口呆。
藤泽从得见暮青真容的那一刻,目光就再难移开。她貌似瑶儿,其神却孤清卓拔,其骨傲雪凌霜,生是女子,却如石如竹,难怪披挂一身战袍毫不违和,难怪徽号英睿,难怪二帝相争,为夺江山为夺她。这文能赈灾断案、武能领兵平叛,贵为一国之后,却冒充敌国官吏参试闯阵的奇女子,怕是世间独一。
“少主人?”梅姑朝暮青递来了询问的目光,少主人此番冒险潜入图鄂是为了帮仇人之后?!
“婆婆稍安,待今日事了,我再给婆婆一个交代。”暮青说罢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刻将被封了穴道的藤泽提出人群,扯下了风帽。
“……泽儿?!”姬长廷大惊!
“泽哥哥!”姬瑶方才一直惊于巫瑾的出现和暮青的容貌,直到看见藤泽,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巫瑾听出暮青与梅姑之间似乎有些秘事,但眼下不是问的时候,于是说道:“神官大人的爱婿在此,是要束手就擒换他的性命,还是要本王杀了他,咱们刀兵相见,不死不休?”
这话是姬长廷说过的,他还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就忘了,他看了眼已被救下的景少宗,又看了眼被巫瑾挡在身后的圣女景离,怒极反笑道:“刀兵相见?就凭你这二三十人?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姬瑶冷笑道:“好一个刀兵相见!既然想要杀人,何不放开泽哥哥,杀了我?”
姬长廷看向女儿,她背衬着悬崖荒壁,立在破败的祭坛上,红裙迎风扬起,似泼向青天的血。
她道:“自从兄长去往盛京为质,这些年来,娘所争所谋无不是为了兄长,而我……不过是她当年为了固位而生的筹码。在娘心里,唯有兄长才是宗嗣。反正娘刚刚也想杀了我,兄长何不放开泽哥哥,要杀就杀我这多余之人?”
说罢,她纵身而起,向着阵外掠去!
“瑶儿!”姬长廷大惊,急忙纵身急追!
姬瑶人在半空,寒声说道:“兄长不敢过来,我自过去,看你的刀敢不敢沾我的血!”
话音落下,她已在巫瑾身前三丈!
巫瑾看着那张颇似娘亲和暮青的面庞逼近,不由蹙了蹙眉,就在这稍稍失神之时,姬瑶已经落了下来。
丈许之遥,裙风卷起黄尘,巫瑾虚了虚眼,姬瑶的袖下忽然滚出一物,往地上一掷,砰的炸开,迷烟四散!
圣女一惊,急忙将巫瑾拽向身后!
这时,迷烟中已伸出两只手,一只抓向巫瑾,一只抓向暮青!
暮青就在巫瑾身后数步之处,姬瑶屈指成爪,刹那间将迷雾掏出个洞来,洞后,一双眼眸正看着她,一把精巧的薄刀正等着她。
那双眼眸冷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了她的心计——她根本就不想救藤泽,救他难决成败,救之何用?倒不如寻个借口掠到阵前,出其不意,擒贼擒王!
她与娘亲不睦,自幼反感巫瑾,从不称其为兄,她相信爹定能听出她话里不同以往之处,明白她的心计。爹果然懂她,可南兴皇后又是如何识破她是真情还是假意的?
姬瑶惊诧之际忙将这手一收,那只手心里同时滑出一把柳叶刀!而就在她收手换刀之际,暮青手上那把薄刀一抬,袖下也有杀机刺出!
迷雾未散,那袖下不知藏着什么兵刃,竟寒光不露,唯有杀气凌人!
那杀气厉极,姬瑶不敢轻视,下意识地旋身急避!这一避,她背后大敞,而在她背后的正是神官姬长廷!
姬长廷正抓向巫瑾,圣女护子,裙袖一拂,送退巫瑾之时,抬手便是一掌!这一掌尽了全力,姬长廷与她双掌相撞,二人的真力迫得迷雾霎时消散,就在这殊死相较的一刻,冷不防一道杀机从旁逼来,那兵刃有实无形,不待姬长廷分辨,就听噗的一声!
一条断臂凌空飞起,姬长廷真力大溃,胸前被掌力一贯,登时口吐鲜血,飞向弓弩阵中!
“爹!”姬瑶凄厉地大喊一声,纵身追入了阵中。
营阵上空,一道身影却比她快,在姬长廷撞上断崖前将他接住,落在了祭坛上。
“长廷!”圣女跪坐下来,拥着姬长廷问道,“你怎么样?”
“爹!”姬瑶扑过来,将圣女一推,“你滚开!”
“瑶儿,不可对你娘无礼……”姬长廷一开口便咳出口血来,他仰头看向圣女景离,看着那双忍痛关切的眼眸,笑道,“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死……”
圣女不吭声,眼中含了泪。
姬长廷问道:“你没想过要杀瑶儿,是吗?”
圣女仍旧不吭声,含泪的神情带着几分倔强。
姬长廷虚弱地笑道:“你对瑶儿出手是为了逼我救她,好趁机救下你侄儿,你早就算计好了出手的时机,就算我来不及救下瑶儿,你也能收回暗针。你……你之前与我争吵也是故意为之吧?不过是为了制造出手的时机……”
姬瑶闻言,怔怔地看向圣女。
姬长廷道:“瑶儿,爹总劝你跟你娘多学学,凡事要学会待时,莫要急功近利……你总是听不进去,日后……爹怕是没有机会再叨念这些话了。”
“爹,别说了,您先治伤好不好?”姬瑶在姬长廷的心脉上急点了几下,可那条断臂就是止不住血,她慌了神儿,冲圣女磕头求道,“娘,您医术高明,救救爹好不好?女儿求您了!日后一定什么都听娘的!”
圣女含泪别过脸去,刚刚她怕瑾儿被擒,那一掌使了全力,心脉重伤之人即便是大罗神仙再世也难起死回生了。
姬长廷费力地抬起手来,抚了抚女儿的脸颊,说道:“傻孩子,哭什么?我和你娘早晚有这一日,你不是早就知道?当年……是爹对不住你娘,她那时正如你这般年纪,乃待选圣女之尊,而我……亦有望继任大位,我们青梅竹马,本该是一对佳偶,奈何……两国交兵,神殿有战败之危,南图新帝年轻,长老院便商议出了一计美人计,牺牲你娘,保全四州。你娘……她来求过我,可我放不下就要得到的大权,我那夜没带她走,我……是我一手把她推到了军营,推到了南图新君面前,推到了今日这步境地……”
崖风呜咽,好似那夜凄苦的风声,圣女斥道:“事到如今,你提这些做甚!”
姬长廷对女儿道:“爹一直不敢告诉你,你和你娘的性子太像了,你娘恨毒了我,爹怕你得知当年之事,也会恨我……”
姬瑶握着父亲的手,摇头哭道:“我不恨爹,我不恨!”
姬长廷笑了笑,声音虚弱得仿佛被崖风一吹便要散了,“虎毒不食子,你日后要听你娘的话……”
这是遗言,姬瑶听得出来,她痛不能言,只哭着握紧父亲的手,仿佛只要抓住他,他就不会走。
“离儿……”姬长廷的目光已经涣散,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将手从女儿手里抽了出来,而后高举起来指向青天,对着大军做了一个手势。
那手势乃收兵之意!
“你我走到今日,这结局……其实挺好……”这话被崖风吹散,也不知景离听见了没,姬长廷缓缓地闭上眼,手颓然地落了下来。
“爹!”姬瑶悲凄的喊声冲破云霄,祭坛之外,对峙的两军将士中有一半人马面朝祭坛跪了下来。
祭坛上,四位长老面色惊惶,东大帐外,弓弩阵中气氛惴惴。
圣女看了眼伏在姬长廷身上痛哭的女儿,起身冷冷地环顾了一眼祭坛之下,厉声说道:“绑下长老院宗法督监四位长老,神殿将士卸甲收兵,敢有负隅顽抗之人,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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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南图内乱()
这天,神殿大军卸甲跪降,监察司姜长老和宗事司贺长老趁乱欲逃,被围追于城中,傍晚时分,一人被诛,一人受缚,零星的拼杀声终于落下了。
残阳如血,彤云万里,圣女掌印,于祭坛之上发令:命延、平二州发兵,诏令庆州、中都两军速降。
不料圣令刚发,密探便从庆州传来了一个消息:庆州军中突发时疫,现已大乱!
这消息叫人匪夷所思,酷暑时节未至,时疫从何而来?庆州乃是边州,国境与中州的兵权一向握于神官手中,大选在即,军中对粮饷一事向来谨慎,饮水饭食皆有军医盯着,病从何来?为何来得这么巧?
密信中称,庆州军主帅雷雱、副将张恕等高阶将领皆未染病,役症发传于兵士之中,军医尚无良方,将领无兵可御,军中现已大乱。
圣女阅罢密奏,即刻又发两道圣令:一者,严控药材,使其流入庆州军中者,皆以叛逆论处!二者,告庆州军,卸甲归降则疫病可医,否则十万大军病亡之日便是将帅被擒之时,届时株连满门,莫悲莫呼!
随后,圣女去西大帐见了暮青。
暮青贵为南兴皇后,圣女当日便让出了西大帐,自移往东大帐理政。她本以为庆州军中之事是暮青的手笔,毕竟她曾不声不响地夺了大安县政,而大安县离庆州军大营不远,顺道算计庆州军也不无可能。可暮青听说了事情之后也神色古怪,圣女一时猜不出谁会在此时出手襄助,便将疑惑搁置,一心理政。
暮青不是没有想到一个人,但她和侍卫们身在祭坛,与外界断了联系,一切猜测都只能留待出去之后方能解开。
暮青既已将巫瑾护送到了圣女身边,图鄂的国事便不再方便插手,于是在东大帐内圣令、军奏频频进出之时,她屏退了侍卫,独将梅姑请进了西大帐。
这些年来,暮青少有这么闲的时候,于是便将生父何人、为何遇害、西北从军、庙堂查案、南渡之由和护送巫瑾及改道图鄂的因由一一道来,她一向寡言,一番恩怨情仇详说罢,嗓子疼得厉害。
但有些话仍要说,“若不是大哥,我怕是至今还在受寒毒之苦,且兴许已经死在郑家庄了。除此恩情需报,国事上来说,北燕与南图联手欲谋江南,如不助大哥夺位,不仅南兴帝位有危,战事一起,更是生灵涂炭,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梅姑听着暮青的所经所历,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听罢此话才诘问道:“那殿下之冤、先生之恨呢?不报了?先生为报大仇一生都在经营,他把寒门声望、鄂族圣典乃至大图国玺都传给了少主人,少主人却要将先生的心血赠予仇人之后,如此作为,可对得起先人?!”
“对得起!”暮青面色肃然,掷地有声地道,“婆婆那日在墓室之中说起当年之事,当先提及的可不是什么爱恨情仇,而是外公之才、外婆之志!我不敢与先人比才学,但论起此生志向,敢说不输先人!婆婆乃外婆的心腹女官,理应清楚她当年为何要弃情爱而继任圣女,又为何抛下夫君幼女而救圣都百姓,她心怀安民济世之志,国家兴衰重于个人爱恨,百姓生死重于个人生死,我敬佩她。而今,我面临的抉择与她当年一样,是先安国事大局还是先报私人仇怨,我的选择也与她当年一样!我身在后位,食民血汗,若只顾私利,与蛆虫何异?在其位,谋其政,我暮青承先人之血、先人之志,自认为无愧于国、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先人!”
梅姑怔在席间,如遭当头一棒,那被火烧过的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