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只在江上作战,军中并无冲撞车,这种冲撞车是专门攻城用的,车上装有巨大的木桩,木桩前头装有铁头,莫说宫门了,就连城墙都能撞破。且州军有战车强弩,宫门一破,铁弩先发,寒鸦箭后至,所到之处,遍地伏尸。此战不在江上,水师军中又无重兵械,劣势显而易见,不说遭遇州军只能坐等被屠,可也差不多了。
“不准退!不准退!死守城门!此乃军令!”何少楷的呼喝声被淹没在轰隆声中,他想斩杀几个逃兵以正军纪,却被大军挤得连连后退。
接下来的事犹如大梦一场,生死两回。
巳时三刻,崇文门破。
午时初,崇武门破。
午时二刻,崇华门破。
此时,后方战事已休,何少楷的副将中箭身亡,所有宫门皆被州军围住,宫墙之下遍布弓弩,皇宫如同一口大瓮,将水师前后两路败军一同逼进了太极殿四周。
太极殿四周人如黑潮,军心惶然,数万残兵败将一同注视着崇华门外。
日高云淡,血洗宫道,两旁精骑驰列,有人远远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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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万来字,我晚上赶个结尾,明天上午更。
第二十二章 御驾平叛()
神驹踏血如踏天霞,御马之人氅衣已去,大袖舒卷若万里祥云,气势浩荡,风华万古。
帝王归来,大军列道,文武相随。冬风卷过马蹄,血气乘风而起,贯了日月长空。
不到一日夜,朝中半数文武竟从午门至崇华门的宫道上走了两回。这一回,仍是踏血而行,却无人畏惧,文武列班,面色肃穆,犹如上朝。
只是今日今时,百官不以左相为首,御马行在群臣前方的乃是当今天子。
半日前,他说“这一回还走午门,朕领着你们”
而今,他行在前方,未宣护从,只身在崇华门处面对水师败军。
败军退无可退,仰头望着崇华门处的一人一马,目光难移。陛下胡闹的那些年里,江上年年大兴龙舟,水师年年奉旨护驾,却无人登过龙船见过龙颜,今日一睹,真当是一眼万古,风华永存。
只见圣上勒着马,意态散漫,仿佛全然不惧军中会从哪儿突然窜出一支冷箭将他射落马下,他扫视着军中,似检阅军容,竟慢慢悠悠地巡视了几个来回,而后才问道“朕曾命水师军中一个传令兵传过旨意,此人现今何在可还活着”
皇帝腔调懒散,话音里含了内力,大殿飞檐下的玉铃儿都颤了几颤。
气氛默然,数万将士望着皇帝,皆以为听错了。
难道圣上方才不是在寻少都督和朝中叛臣大军面前,头一句话,问的竟是军中一个区区的传令兵
广场上一时间只闻玉铃儿响,半晌,汴州总兵徐锐打马上前,禀道“启奏陛下,人找到了,在后面。”
“嗯”步惜欢回望身后,见那传令兵被两个州兵从崇文门方向搀了过来,背上插着支箭。
这传令兵从何少楷箭下死里逃生之后,知道宫门关着,自己逃不出去,于是驰到崇文门附近时佯装慌不择路,打马一转,便驰进了宫巷深处。巷子里都是人,他怕被斩杀,便又佯装伤重,跌下马去,此后便一直趴在地上装死。因军心大乱,无人顾及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方才听见圣上问及自己,震惊之下动了动,被州军发现,便被搀过来见驾了。
步惜欢一见传令兵过来的方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笑道“好小子,是个机灵的你传旨有功,赐纹银千两,封水师突击校尉吧。”
“啊”传令兵傻了眼,差点以为自己伤得重,一脚踏进了阎王殿,所以幻听了。
水师突击校尉,那是掌一营之冲锋舟的实职,江上剿匪也好,平乱也罢,时常是先出动冲锋舟警戒、刺探、搜索、追击,突击校尉虽然涉险多,但也最易立功,向来是军中争抢的职司这职缺一贯是士族子弟的,就算是花银钱打点也得挤破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传了个旨,大难不死,会有这等后福
“啊什么不想领旨”步惜欢笑问。
“想想”传令兵喜得忘了伤疼,急忙叩拜道,“末将领旨谢陛下隆恩”
“去吧,先叫他们扶你下去治伤,可别落下病根儿。”
“谢陛下”
水师大军眼睁睁地看着传令兵被扶了下去,而后见步惜欢转过头来,又扫视了一眼人潮。
“朕听说有人恨朕亲信寒门这是谁在冤枉朕朕要的是人才,文治武功,忠义智勇,凡有才学、有胆识之循吏能将,不问出身,朕一概用之朝廷用人之际,正是尔等建立功业的大好良机,可瞧瞧你们,有劲儿不往外敌身上使,反倒兴兵内伐你们受人挑唆之时,可曾想过,赡军的粮饷俸禄是国库出的,不是襄国侯府的私库出的国库的钱粮哪儿来的百姓身上来的如今岭南王与淮州叛党兴兵谋反,各地百姓眼看要受兵灾祸乱之苦,尔等不思保家卫国,反倒跟朕兵谏,瞧瞧你们这点儿出息逞凶斗狠,匹夫行径,半点儿当兵的样子都没有。”就算是训斥,步惜欢的语气也跟闲话家常似的,“以后长点儿记性,记住了,你们不跟朕姓,也不姓何,你们是江南水师,守的是家国百姓。”
广场上依旧静悄悄的,水师大军望着崇华门前的天子,用近乎仰望的目光。许多人自参军起就以为水师姓何,因久无战事,军中操练散漫,狎妓赌博之风盛行,除了士族门路,少有人能凭军功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伙儿从军都权当混口饭吃。从来没有人在军中说过这番话,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当兵该守什么。
“行了”步惜欢摆了摆手,那倦态就仿佛是自家子弟意气用事胡闹了一场,训斥过了也就罢了。他瞥了眼太极殿,问道,“何氏党从可在殿内躲着你们一个个的杵在这儿,可是要跟朕兵谏到底”
“不”大多数人还愣着的时候,军中有人高喊一声,“末将愿降”
人潮闻声转头,只见那人是个伍长,正是那个在崇文门口被冤杀的陌长麾下的伍长。
“末将也愿降”
“末将也愿”
几个伍长什长接连跪下,接着便是那一陌的百来个兵。
人潮好似塌了个洞,渐渐的,这洞越塌越大,数万大军没一会儿就都跪了下来。
“末将愿降”万军山呼,声势震天,回荡不绝。
步惜欢身后,群臣面露激越之色,虽然直到此时众人也没闹明白圣上昨夜为何不在宫中,而在废陵,也不明白何少楷突然兵谏,江北水师的章都督怎么就能反应那么快,不但以少胜多,还斩了冯老将军但眼下形势逆转却是事实,哪怕平定岭南和淮州之乱仍然迫在眉睫,但只要江南水师归心,陆上有汴关两州大军,江上有江南江北两路水师,四路大军同心协力,朝廷就有与叛军一战之力圣上英明善谋,兵谏之险都能化解,岭南和淮州之乱未必不能平之
群臣激动不已,却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
箭从太极殿中射来,趁着人潮跪降,山呼震天之时,射过万军头顶,直向步惜欢的心口而去
“陛下小心”李朝荣和徐锐离御驾不远,急忙拔剑飞挑
剑气未至,步惜欢在马背上抬了抬手,华袖一荡,离崇华门最近的将士竟没觉出风来,只见冷箭擦过步惜欢的袖口,竟似鸿毛掠过月河天池,明波一送,暗箭当空一折,从万军头顶又射了回去
噗
大殿窗后溅开血花,飞血染了宫窗,窗纸上却未添新洞那箭竟原路射回大殿,未偏分毫
殿前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徐锐点兵围向太极殿,水师让出路来,竟无一人阻拦。州军围住太极殿,徐锐亲率精兵攻入殿中,少顷,身受箭伤的何少楷被押了出来,以御史大夫严令轩和殿阁大学士秋儒茂为首的党从也被押出,一干人等还没走过广场腿就软了,待到了御前,已是跪都跪不稳了。
何少楷伤在肩膀,离心脉只偏半寸,虽未被一箭射死,但这箭射回时内力雄厚,竟穿肩而过,生生地在他左肩上穿出个血洞此刻他被押跪在地,血汩汩地冒着,脸色已然青白。
步惜欢慢声道“爱卿啊,朕记得前几日刚跟你说过,男儿志在报国是好事,可也得分时候,你想建功立业,日后有的是机会,怎么就急成这样你蛊惑军心,纵兵谋逆,方才又欲刺驾,而今被擒,还有何话讲”
日晕刺眼,何少楷吃力地仰着头,像是跪在尘埃里,连龙颜都看不清。年少相识,他一贯看不惯皇帝的散漫,仿佛天塌了也乾坤在握,天下间无一事配让他惊惧。城府、心性,祖父总拿这些训诫于他,哪怕圣上尚未建势之时,连与何家联姻的筹码都没有,祖父仍然认为他不及圣上。今日一败涂地,他真想放声大笑
“成王败寇,有何话讲臣到了黄泉路上,会记得看着陛下的,看陛下能得意到几时,看宫门被岭南和淮州大军攻破之日,陛下还能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风光”何少楷目光如豺,扫了眼身后的水师,讥讽道,“何家三代戍江,我自幼被他们奉为少都督,今日他们都能背叛我,陛下以为他们降了,能有多忠君不过是怕死罢了臣就等着看岭南王破城那日,陛下也尝尝被人阵前背叛的滋味儿”
水师将士闻言纷纷低头,说无愧意,那是假的,可少都督要兵谏,他们军令也领了,皇宫也闯了,赔了不少兄弟的性命,最后事败被围。州军的兵力两倍于水师,前后有角弓强弩相逼,不降难道要活活被射杀在殿前吗谁不惜命谁家没有妻儿老小
可少都督恨他们临阵投降,这一番话说给了圣上听,圣上日后必疑江南水师,将士们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羞愧,愤恨,担忧
水师将士低着头,人各心中有杆秤,只是没有人吭声。
这时,忽听圣上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地道“看来爱卿败得并不心服,君臣一场,朕就再教教你。爱卿口口声声地说叛军破城,可朕似乎从来就没说过大患未平啊。”
“”什么
何少楷仰着头,严、秋等党从也猛然之间仰起头来,就连王瑞、黄渊等文武也都望向步惜欢,谁也听不明白皇帝此话何意。
什么叫从未说过大患未平
难道还能平了不成
步惜欢没有明示,而是瞥了严令轩等人一眼,说道“卿等不是要请朕上朝吗那朕就如卿等之愿,叫你们再上一回朝”
上朝
严令轩等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大内太监总管范通的唱报声已然传来。
“上朝”老太监的声音尖利肃杀,在隆冬正午时分像一把剔骨之刀,听得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是南兴史上时辰最晚的一次早朝,也是气氛最为肃杀的一次早朝。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文武列班分立金殿两旁,一干叛臣由大内禁卫押在殿中,殿外跪着水师败军,宫门宫墙四周由汴州军奉旨戒严,角弓强弩列阵待发。
金銮殿内,皇帝斜倚在御座里,眼眸似开半阖,淡声道“念”
话音落下,太监捧折入殿,奏折极厚,皆是奏事专用的白折。
范通取来一本,满朝文武不论站着的还是跪着的,皆不约而同地盯住范通手上的那本折子,心中猜度,屏息细听。
范通扬声念道“臣淮州刺史刘振跪奏,为淮州叛臣作乱一事,仰祈圣鉴今日辰时,淮阳文武遵奉懿旨州衙候驾,听候问政。衙内宫毯为道,凤屏为帘,凡州臣所奏之筑固江堤、重建村镇、两仓亏空、银粮紧缺等赈灾要情,皇后皆无一言一策。别驾曲肃怒责南巡无用,延误州政,接驾之耗,劳民伤财,责皇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凤驾震怒,叛臣趁机作乱,挟持污辱皇后,逼取文印兵符,私放江洋大盗,血洗刺史府,以家眷之名节性命逼降州臣。叛臣为淮州都督许仲堂、长史吴庄、录事王英、把总刘大勇降臣为”
范通念着名单,文武百官听在耳中,诧异在心。
这折子里言道的皇后应当是何氏,且不提淮州别驾曲肃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怒责凤驾,只说这本奏折。淮州不是落入了叛党手中吗刺史刘大人的奏折怎么会到了宫里
啪
百官正诧异,只听范通念罢,啪的一声合上,接着又取来一本,念
“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奏,为皇后平叛一事,仰祈圣鉴今日皇后替子于州衙问政,淮州叛党倾巢而出,挟持替子,谋夺淮州,事皆如圣上所料。臣交出兵符,隐忍而待,终将叛臣尽数网罗,得其名单,幸不辱命然为逼降州臣,叛臣私放江洋大盗,血洗刺史府,羞辱妇人,抛杀孩童,行径卑劣,令人发指。淮州刺史刘振大人忠正不阿,誓死不降,叛党欲辱其妻女杀其幼子,刘大人之妻周氏贞烈,欲以死以保名节,臣心不忍,正待平叛,不料凤驾忽至州衙皇后仅率神甲侍卫八名,救刘大人妻女庶子,斩江阳帮代帮主曹敬义,审淮州都督许仲堂现已查明,北燕帝欲谋江南,命岭南王勾结南图大皇子,策反林党余孽,欲先挟持替子谋夺淮州,再杀替子嫁祸朝廷,激反江南水师,置陛下于险地,可谓用心险恶皇后察知此险,命臣接管刺史府,赐臣便宜行事之权,命臣不可使一人迈出州衙,不可使一封密信传出,不可使城中乱党察觉起事之情有变,意在瞒天过海,借机肃清朝中奸佞。目前,臣已奉懿旨点人混入灾民之中,监察城中情形,叛党仍然以为事成,淮州文武聚于一堂同寝同食,无敢擅离”
“”什么
折子还没念完,百官已按捺不住,连声抽气
什么叫“事皆如圣上所料”、“幸不辱命”难不成,南巡的真意在于以凤驾为饵,引淮州叛党倾巢而出,一网打尽淮州的叛乱与其说如圣上所料,不如说是淮州叛党落入了圣上撒好的网里
什么叫“凤驾忽至州衙”、“皇后率神甲侍卫八名”南巡用的是替子,那皇后不应该在宫中吗怎么会突然到了淮州,侍从又怎会是神甲侍卫神甲军不是领命护送巫瑾回国了吗
什么叫“意在瞒天过海”、“肃清朝中奸佞”莫非是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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