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宫,则可用来要挟汴都,倘若擒住的是替子,则本宫不在凤驾之中的消息便会传扬出去。自南巡之日起,仪仗所到之处,百姓瞻拜,文武接驾,倘若传出皇后有假,那百姓之怒如何平息,群臣之怒如何平息?到时朝野生乱,他趁步惜欢不得臣民之心时起兵,岂不事半功倍?就算他老了,想不到这些,北燕帝又岂会错失良机?事关本宫,他定会命岭南王冒险一试。”
暮青说罢,眼帘微垂,眸底染了幽霜。有此推断,与其说她了解岭南王,不如说她了解元修。
景子春这回怔了许久,他忘了元修!有关北燕帝与英睿皇后的传闻,他早就有所耳闻,当年英睿皇后女扮男装从军西北,曾是元修麾下爱将,她救过元修的命,有传闻称,元修不肯立后选妃,为的便是英睿皇后。这传言是否属实姑且不论,以他们二人之间换过命的交情而言,英睿皇后理应十分了解元修。
这么说,岭南王当真会对凤驾动手?
“你有何打算?”这时,巫瑾问道。
景子春望向暮青,却见她依旧毫无急色。
“在此之前,先说另一件事。”暮青取来行军地图,在桌上铺展开来,抬眼道,“那就是岭南王会在何时何地对神甲军动手。”
此话一出,巫瑾和景子春都愣了愣。
巫瑾没说话,他知道暮青但凡如此说,必有缘由。
景子春却问道:“不是在大军进入岭南之后吗?”
“显然不是!”
“可您刚刚审左相党羽时……”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奉旨从南图出来时,并无凤驾南巡的事,那时左相一党商定的蛊攻之策是针对护送大军的。后来,朝廷颁布南巡计划的第二天,我们就启程了,此后左相党羽并未与人联络过,倘若计划有变,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没有说谎,不代表提供的消息就是准确的,毕竟他们的情报太滞后了。”
“……”
“现在,军情有变,神甲军和凤驾都有险,你觉得岭南王会逐一击破吗?不会!因为战事一起,消息封得再严密,也会有风声走漏出去。他若先动神甲军,被凤驾得知了消息,御林军就会加强戒备,反之亦然。逐一击破风险太高,唯有同一天行动才会把风险降至最低。”
“……”
“凤驾南巡不会到岭南,只在汴、淮、关三州,神甲军启程和凤驾南巡的时日差了十日,且凤驾沿途有文武接驾,行得颇慢,待凤驾到达关州之时,神甲军都该出国境了,所以岭南王若想对凤驾动手,只能在淮州。而凤驾刚进淮州时会有汴州军相送,淮州军相迎,此后淮州军会一路护驾,直到进入淮阳城。淮阳城中,文武百姓接驾,若要动手,时机最多。而那时神甲军应该快到岭南了,但还未出淮州地界,假如岭南王提前动手,很有可能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
“我倾向于岭南王会提前起事,但也不排除凤驾走得太慢,到达淮阳城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岭南。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应当提早防备。”暮青看向桌上的行军地图,在淮州和岭南的边境地带叩了叩,虚虚地画了个范围。
景子春盯着地图,半晌说不出话来。
巫瑾倒没那么大惊小怪,笑着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暮青抬头一笑,这一笑,似二月春风融了冬雪,纵然寒意微微,眸却清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我不喜欢被动挨打,天明之后,兄长与神甲军继续行军,解蛊之法望兄长早做准备。”
“那你……”
“我?”暮青目光一转,落去淮州的州城,“天一亮,我就与月杀折返,去一趟淮阳城,会一会凤驾!”
她倒要看看,谁会让谁,措手不及!
第十五章 真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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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城,古称淮都、江阳,建城千载,高祖皇帝建都盛京时,改淮都为淮阳,迄今为止也有六百余年,乃是大兴三大古城之一,地处两渠的交汇处,淮水相抱,漕运要冲,物庶民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十二月初一,凤驾驾临淮阳城。傍晚时分,城门大开,红霞引路,文武列迎,仪仗浩浩荡荡地进入城门时,百姓跪拜,山呼千岁,举目之下,人如山海。
淮阳文武见此声势不由心惊,圣上亲政以来,城中的茶馆戏楼里都是与皇后有关的话本子,早知皇后深得民心,却没想到得百姓拥戴至此。
仪仗行过长街,过驿馆而未入,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宝盖銮驾停在刺史府门前,淮州刺史刘振、淮南道总兵邱安率文臣武将跪接凤驾。只见宫人抱着宫毯、玉凳而出,车门一启,花香四溢,一幅明黄的裙角滑入文武眼底,皇后踏着玉凳下了銮车,左右由宫人扶着,仪态端庄,步步生莲,一路踩着宫毯进了刺史府大堂,直至入座,凤靴都没沾过公堂的地儿。
公堂的法案上已经铺好了明黄的锦缎,皇后行至上首入座之后,便有宫人抬来一面百鸟朝凤的丝绣宫屏来,淮阳文武隔着屏风拜了凤驾。
一个掌事太监抱着佛尘出来,宣了凤谕:“传皇后娘娘口谕,今日劳顿,众卿跪安。明日辰时,宣淮阳文武于刺史府中问政,午时恩赐午膳!”
众臣忙道:“臣等谨遵懿旨!”
随后,除刺史刘振之外,其余人等皆遵凤谕跪安告退了。
刘振道:“启奏皇后娘娘,微臣已命工匠将驿馆修缮一新,但淮州水患刚退,城中尚有灾民,且前兵曹尚书林幼学在入朝之前曾任淮南道总兵,在本州势力根植颇深,林氏一族伏诛之后,州城内外时有余孽作乱,此前邱总兵虽率部清剿过,但水患成灾之后,又有余孽随灾民混入城中兴风作浪。微臣得知娘娘将要南巡之后,已与邱总兵在城中清查叛党多日,近半月以来,已无叛党作乱了。但稳妥起见,微臣以为,銮车及仪仗可至驿馆,娘娘还是歇在刺史府安全些。”
刘振奏罢,垂首听旨。
但他听见的依旧是掌事太监的传谕,“准奏。”
刘振心觉古怪,却不敢迁延,赶忙叩首谢了恩。
太监笑道:“那就有劳刺史大人引路了。”
刘振连道不敢,起身之时见宫人撤了前厅的宫毯,正往后院铺去,心中不由更疑。
今日淮阳文武莫说没见到皇后之容,就连声音都没听过。皇后贵为国母,隔帘觐见,宫人传谕,遵的是皇家礼制,本无可厚非,可皇后自下了銮车到现在,凤靴都没沾过府衙的地儿,是不是太重宫规了些?
从古到今,哪位皇后看重规矩礼法都不是怪事,偏偏本朝皇后大行此事会叫人觉得怪异。英睿皇后若是个看重规矩的人,压根儿就不会有提点天下刑狱和凤驾南巡的事!再说了,皇后南巡为的是巡查吏治,不见文武,不肯出声,明日如何问政?
刘振满心狐疑地引着凤驾到了刺史府的后宅,东苑已经洒扫一新,刘振碍于礼教宫规,不敢入内,只在苑外候着,直到宫人出来传谕,他才叩首跪安了。
皇后及近侍宫人住进了刺史府东苑,只留两支御林卫把守,仪仗则迁往驿馆安顿,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然见黑了,
刺史府的厨子精心烹制了淮阳本地名菜进奉皇后,晚膳过后,出人意料的,皇后宣了刺史府的女眷。
刘振得知后不由疑虑更深,听闻皇后不喜妇人之间的闲谈交际,她宁愿在立政殿中批阅案卷,也甚少宣命妇进宫闲叙家常。怎么来了淮阳城,一举一动皆与传闻相悖?
刘振虽然心中存着一团疑云,却不敢迁延怠慢,因今日见识过皇后有多甚重礼数宫规,于是嘱咐发妻周氏,只需带着嫡女去觐见便可,若二房母女随行,需严加看顾,切勿扰驾。
刺史府是官府,并非刘家族宅,二房母女是近日才住进刺史府的。因他任了淮州刺史,二房觉得他深得恩宠,便盘算着在汴都谋一门亲事,得知凤驾南巡,弟妹徐氏便寻借口领着女儿来了刺史府,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晚饭时,他与徐氏说皇后甚重礼教宫规,本已教其打消了觐见的念头,哪知皇后行事处处出人意表?
刘振叹一声天意,只得嘱咐了妻子,满怀忧虑地目送她走了。
东苑把守森严,淮阳虽是军机重地,周氏等女眷却不曾见过如此多的皇家侍卫,于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儿里随宫人到了东苑门口。门口有宫女候着,见了周氏等人福身道了声得罪,随后便在女眷们身上摸查了一通,确定无人藏有匕首后,又唤来一名宫女。那宫女端着托盘,周氏等人将簪钗等物脱下之后,宫人才领着她们进了园子。
凤驾歇在暖阁,周氏和徐氏进了屋后不敢四顾,各自领着女儿跪拜皇后。
“妾身淮州刺史刘振之妻周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妾身阳江知县刘禹之妻徐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赐坐吧。”暖榻上传来一道倦音,周氏和徐氏领着女儿谢恩入座后,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只见暖榻上置着小几,几上放着只花瓶和几枝水仙芙蓉,皇后正执剪修枝,那手暖玉珠肌,不知是拿多少珍珠胶露养出来的好颜色,那容颜更如江上明月,无需红花绿柳妆点,一朵雪牡丹簪于鬓边,贵气便浑然天成。
周氏心头惊叹,暗道怪不得皇后能得圣上专宠,三宫六院只她一人,瞧这容貌,倒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皇后插了两支芙蓉花到花瓶里,这才望了过来,笑道:“本宫来刺史府里叨扰几日,阳江县的家眷也在府里,这府里可真热闹。”
周氏一惊,不知此言是否别有深意,见皇后的笑意还算和善,这才回道:“能迎娘娘下榻,得娘娘宣见,乃刺史府之幸,妾身母女之福。”
徐氏禀道:“回禀娘娘,眼看着临近年关了,族中备了些年礼,妾身就借此机会赖在兄嫂府里小住几日,本想着躲懒几日再回去,没想到赶上了娘娘南巡,今夜幸得娘娘宣见,也是妾身母女之福。”
徐氏一贯会说话,总能三言两语的便与人熟络起来。
何初心闻言,果然笑道:“刘爱卿兄弟之间感情倒深。”
周氏陪笑道:“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感情自然是深。”
“是啊。”何初心垂眸笑着,似乎深有同感。
周氏见了有些纳闷儿,听闻皇后乃家中独女,并无同胞手足,作此神态又是何缘由?
正猜着,见皇后瞥了眼两位刘家小姐,问道:“瞧她们二人的年纪,应是都及笄了,可许配人家了?”
周氏道:“回娘娘,小女已与邱总兵的外甥陆参军订了亲事,明年八月就该过门儿了。”
刘大姑娘闻言偷偷拽了拽娘亲的袖子,脸颊飞红,娇态甚美。
徐氏强捺住喜意禀道:“回娘娘,小女刚及笄,妾身正不知该早早为她议亲还是再留她两年呢。”
刘振是淮州刺史,和淮南道总兵邱安的外甥家结了亲家,刘家的门第也算高了,徐氏若想嫁女,哪怕她夫君只是个七品知县,这淮阳城中也有大把的人家愿聘她女儿为妻,只怕不是想再留女儿两年,而是想议门高亲。
这些心思,何初心见得多了,虽心如明镜,却没有说破,只是问道:“可识字?”
“回娘娘,识得。”徐氏不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毕竟若论才德,当今皇后可不输男儿。
“平日里还习些什么?”
“回娘娘,妾身倒是想叫小女把琴棋书画都学起来,可她天资不高,只琴艺上还说得过去,女红也算入得了眼,只是近日有些懒散。”
“哦?为何?”
“她呀,迷上了听书说戏,恨不得府里请个说书先生来!”徐氏说着,回头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顺着话往下说。
何初心听出话外音来,脸色忽然便淡了下来。
可徐氏母女正交换眼色,谁也没看见。
刘二姑娘可不是近来才沉迷听书观戏的,而是沉迷了有小半年了。自从小半年前,在茶楼里听了一回英睿皇后从军的话本子后,就跟着了魔似的,当真是恨不得府里请个说书先生来。如今,那些话本子她都快倒背如流了,在阳江县家中时,连请几位官家小姐到府里做客,说的都是话本子里的事儿。今日英睿皇后就在面前,刘二姑娘岂能不激动?不过是碍于规矩,不敢放肆罢了,眼下得了母亲的允许,她欣喜若狂,顿时便打开了话匣子。
“娘娘智可断奇案,勇可戍边疆,乃天下女子之先,臣女仰慕娘娘已久,能得娘娘宣见,实乃三生之幸!这只荷包是臣女新绣之物,愿献与娘娘,祈愿娘娘岁岁平安,永乐康健。”刘二姑娘满心欢喜地将荷包跪呈给了宫人。
何初心却接都懒得接,只淡淡地睨了一眼,见荷包上绣着一枝翠竹,其势劲拔,迎霜傲雪,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那叶尖儿坚韧如针,如一根刺般扎在何初心的眼里,渐渐地涌起暗波,烛光晃着,毒沼一般。
“哦?新绣之物?如此说来,你们母女是听说本宫南巡,特意来此候驾的?方才说是来刺史府送年礼的,是否应算是欺瞒本宫?”何初心重新拿起桌上的花枝来,轻轻一剪,咔嚓一声!
徐氏母女悚然一惊,慌忙跪了下来!
周氏也脸色大变,领着女儿一同跪了下来,“启禀娘娘……”
“本宫没问你话。”何初心冷着脸,眼也没抬。
周氏顿时不敢再言,心中暗怪自己,觐见之前,夫君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看顾好二房母女,可她们还是闯了祸事!传闻英睿皇后刚正不阿,不喜欺瞒奉承,这欺瞒皇后之罪,较真儿起来,可是死罪!
周氏倒不认为妯娌母女会获罪,毕竟她夫君刘振治理水患有功,也算是个能吏,朝廷眼下正当用人之际,皇后不至于因此小事便治罪能臣的家眷。况且,今夜之事细说起来是因献荷包而起,不提徐氏,二姑娘的心思倒是诚的,念此情分,皇后也不该重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