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暮青端起碗来便喝,一句别的话也没。
步惜欢叹道:“担心元修难以接受?”
暮青将碗放下,眉心里添了忧色,“元修很尊敬他。”
她没见过元谦,但印象很深,因为元修时常提起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想带她见见元谦。元家有三子四女,元谦排行老五,元修却称他为大哥,在他心里,元谦是相府的嫡子,是他的兄长。
“元修并不了解他。”步惜欢夹了颗红梅鸽蛋放进暮青碗里,杨氏以为魏卓之和巫瑾也在府中用膳,因而做了不少菜,有些菜性寒,不适合她这日子里吃,他便挑些她能吃的夹去她碗里,边布菜边说道,“夜长梦多,此事不宜等。明日你要上早朝,上回没验你的身,元敏并未全然释疑,你进宫尚有险,不如今夜动手,元家经历这番大动才会无心理会你。”
暮青懂得此理,因此刚才在花厅里才让魏卓之和巫瑾急办那两件事。她不往盘子里动筷,只吃着步惜欢布的菜,道:“当年和这些日子以来的事都与元谦有关,证据确凿,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晋王府有关。”
晋王府即是当今五王爷府,步惜欢的五伯府上。
岭南山中的杀手组织是当初青蟒帮的余孽成立的,只与元谦有关系,并不能因其建在岭南就硬说与岭南王有关。
“元谦常年装病,出府不易,谁助他私通勒丹,谁助他勾结的青蟒帮?他外祖家虽可助他,但想让江湖匪类忠心于他甚至愿为死士,可不那么容易。当初官府清剿匪帮,青蟒帮的余孽逃散后是如何在各地建立分舵训练死士的?元谦身在相府,这些年来组织里的秘密行动,他是如何运筹帷幄的?他再聪明,凭一人之力也难以成事。我那五伯困于盛京,岭南王被迫听命于元家,元家里有人心存反意,他自然乐意相助。你审那些杀手时,他们声称自己是主公豢养的死士,那么何人是他们的主公?元谦?我倒觉得,我那五伯乃皇族血脉,主公之称,他用着才符合常理。”
一个建在岭南地界的死士组织,口中所说的主公是岭南王的外孙、先帝的皇子,这才说得通。
也就是说,元谦是幕后之人没错,但他一人难以成事。这些年来,晋王和岭南王、元谦和其外祖家,还有暗助他们的一些朝臣,已暗中结成一党!这便是今夜他为何要命人将晋王府一并监视起来的原因。
“有道理。”暮青喝了口热汤,却觉得怎么也暖不到心口。
她想起了爹。
当年和这些日子的事都是元谦所为,他便是她苦寻多时的幕后真凶,那么,毒杀她爹的可是元谦?
步惜欢见暮青捧着汤碗,不由将那碗放下,握住了她的手,“莫要忧思,真相就在眼前了,今夜兴许就能知道。”
他曾派人查过柳妃在入宫前曾去过何处,与何人暗怀珠胎,那孩子生下来后又在何处,但柳妃到了盛京之后,与其行踪有关的人皆失踪了。但事已至此,这条线查不出来已经无妨了。
真相究竟如何,问元谦吧。
暮青点了点头,再没说话,天终将会明,且待今晚!
*
饭后,魏卓之未归,月杀也未归,暮青和步惜欢在屋里静等,干等着无聊,暮青便下了阁楼到厨房去寻杨氏,问府里有没有棉花和碎布。
“有,奴婢年初给儿女们做棉衣的棉花还剩了些,碎布也有。”
“一并送来,针线和草纸。”暮青吩咐了一句便回去了,只留下杨氏在厨房里发怔。
男子要针线和碎布实属怪事,杨氏将暮青要的东西送到阁楼上时,见暮青与一水师精兵同坐在圆桌旁,瞧着实在不像回事。
心头再多的疑惑,杨氏也没多嘴问,将针线棉花等物放下便退下了。
“这是要做什么?”步惜欢听着脚步声去远了才好奇地问。
“缝月事带。”暮青抱起针线篓子就坐去了榻旁。
这时代女子的月事带,她实在难以忍受。
没有卫生棉,女子信期时都是用棉布包着草木灰缝制月事带,草木灰用过后便处理掉,棉布洗了晾干还要再用。有些贫苦人家的女子甚至用树叶或禾杆灰包在棉布里,很不舒服,而且很不干净。
她早就想用棉花缝些干净舒适的月事带,但以前爹的俸禄微薄,她只能打消这念头。如今在都督府里,倒不必如此节省,趁着还有些时间,她要缝些舒适干净的月事带。
月杀没回来,让月影去寻这些,她怕等他回来,魏卓之等人也就回来了,所以只能跟杨氏要了。
杨氏守本分,知进退,她观察了很久,是个可信之人,因此她不怕她起疑。
步惜欢久未出声,暮青赶时间,也没工夫理他,但感觉得到有道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
只见暮青剪了条长长的棉布,在上面铺上一层草纸、垫上一层棉花,铺上一层草纸、再垫上一层棉花,反复三次,寻了条棉布覆上缝起,两边缝制了条系绳儿,做好后放到一旁,看起来很绵软,竟有些可爱。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刚要拿来瞧瞧,暮青便拽到了一边,不许他碰。
“为夫不嫌。”步惜欢柔声笑道,她成日验尸,他都不嫌晦气,还会嫌这些?
“摸脏了如何用?”暮青头也没抬,继续缝。
闹了半天是她嫌弃……
步惜欢尴尬地咳了声,声音刚落,窗外便传来月影的声音。
“主子,魏公子回来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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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府变天()
暮青去花厅见人前先更了衣,步惜欢亦在阁楼里换上了月杀的衣袍,两人一同到了花厅,门一关便是一柱香的时辰,暮青出来时,战马已备好。
暮青策马直奔相府,时值三更,街上夜静人迹绝,一声神驹嘶鸣惊了相府护院,小厮开门时吓了一跳,只见少年披甲高坐马背,人冷马傲,目光肃杀,冷冷道:“我要见元相国。”
“相爷已歇。”
“歇了不会再起来?”
“……”小厮抽了抽嘴角,脸色发苦,满朝文武里敢出此言者,除了眼前这位怕也没别人了,“都督稍候,小的这就去。”
吵醒相爷,至多挨顿板子,可若不去,这阎王爷恼起来策马冲撞相府,伤了相府的脸面,他掉的可就是脑袋了。
元广听闻暮青深夜求见,深知若非要事,她必不登相府的门,于是便与华郡主一道儿起来,穿衣梳洗后传人到花厅相见。
小厮赔着笑脸将暮青迎进府来,伸手便要去牵马,那马响鼻一喷把头一扭,眼睛鼻孔里尽是不屑。小厮初时觉得怄气,硬要去牵缰绳,那马前蹄一扬,风从蹄下而起,直扑心口!小厮惊呼声未落,暮青已牵了缰绳绕过他进了相府,到了花厅门口,随便把缰绳一松,任由卿卿在相府前院溜达,吃那些名贵的花草。
相府的下人们看得心疼,却没人敢将马牵入马厩,只能远远看着,正瞧见暮青进了花厅,刚坐下说了两句话,花厅里的丫鬟小厮便慌忙退了出来,把花厅的门关上了。
门一关就是一个时辰,四更天的梆子声从长街上传来时,管家陶伯被传进了花厅,出来后脸色白如月色,将护院统领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统领去后,相府后园的火把便亮了起来。一圈火把围了南院闵华阁,两溜儿火把直出府去,一行去往盛京宫的方向,一行去往外城。
府里要出大事,下人们都看出来了,却个个把嘴闭得死紧,知道今夜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看,不可听,不可议,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
相府里火把通明,却静得只闻风声,不知多久,相府门口落下凤辇,宫人提灯引路,太皇太后盛装而来,裙裾如黑莲,行步间环佩玉声璆然,夜风一送,闻之似长剑出鞘,杀机贯耳。
元敏入得花厅,华郡主已到,下人们连请安的声儿都没听到,门便又关了起来。
前院再静,下人们垂首而立,连呼吸都绷着,似绷紧的弓弦,唯那神驹围着树下吃草,马蹄叩着庭院里的青石,喀哒,喀哒,似老庙夜里敲着的木鱼声,听得人心头空慌,仿佛今夜要发生的大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另一路去外城的火把点亮了相府门口时,一人自华车里下来,南袍如雪,广袖拢月,行在庭院里,如世外之人入得尘世,还没到花厅,门便开了。
巫瑾垂首行礼,虽含笑,却淡漠疏离,“太皇太后,相国大人,不知夤夜传召所为何事?”
“谦儿深夜忽染重疾,哀家忧心难眠,故传爱卿来瞧瞧。”元敏淡淡地道。
天下皆知巫瑾医病救人的规矩,但这规矩对元家无用。巫瑾也没提,亦没多嘴问为何不让御医来诊脉,只颔首而应,跟着凤驾往南院而去。
相府里三子四女,嫡庶有别,元谦却独自居住着一座南院,北有凉舍南有暖阁,冬暖夏凉,一应用度形同嫡子。今夜,整个南院都被火把照得通明如昼,反衬得闵华阁里烛光黯淡,格外幽静。
暮青随凤驾进了阁楼,见一男子坐在铁桦木精制的轮椅里,玄青锦袍,都四月时节了,腿上仍盖着张薄毯。男子的眉宇与元修有三分相像,却不见疏朗豪烈的英雄之气,气度颇似儒雅的贤者。他背衬轩窗而坐,桌上锦烛光暖,呜呜泱泱的人上了阁楼,衣袂之风扫得烛火惊扑,烛光忽明忽暗,男子的笑容显得忽阴忽晴。
“姑母,父亲,母亲。”元谦声音虚浮,似乎笑起来都吃力。
“谦儿,你的身子可好?”元敏问。
“侄儿的身子一直如此,好在未到春夏更替的时节,这些日子倒还好。姑母怎这时辰出宫来了?”元谦羸弱之态尽显,却偏偏没有久病之态,仿佛早接受了自幼病弱的事实,豁达而从容。
“哀家今夜在宫中做了一梦,梦见你久病忽愈,以为此乃大吉之兆,等不得明日宣你进宫,便出宫看你来了。哀家宣了瑾王来替你诊诊脉,看看是否一梦成真。”元敏嘴上说着大吉,眸底却无笑意,目光幽寒,紧锁着元谦。
元谦面露讶色,看了眼随驾之人。
元敏身边只跟着安鹤,其余宫人一概未带,元广和华郡主随驾在后,其余两人是巫瑾和暮青,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元谦的目光从暮青身上掠过时并未多看,那目光再寻常不过,只是今夜之事一件一件皆不寻常,他却好像没看出来,失笑道:“姑母这般牵挂,实叫侄儿愧疚难安,那就有劳王爷了。”
他答应得太坦然,元广和华郡主都怔了怔,元广看向暮青,眼中疑色刚生又压了下去。他想起在花厅里听过的话,从别院沉尸案、假勒丹神官案,再到这段日子以来盛京城里的案子,时间间隔有十几年,绝不是想编就能编得出来的。
威重之色重回脸上,元广对巫瑾道:“王爷请。”
巫瑾颔首,独自走向元谦。
暮青紧紧盯着元谦,暗扣袖甲——元谦身怀武艺,而巫瑾不会。
一把解剖刀悄悄入了手,只要元谦的神情有异,她便可立即出手!
然而,元谦毫无异常神色,巫瑾到了他身边,他将手搁到桌上,任由巫瑾覆上块帕子,静静把脉。
暮青冷淡地看着元谦,无惊无疑。以元谦的心智,今早朝中得知她在遇伏的事后,他就该知道昨夜事败了。这半日的时间里,他有应急之策也不奇怪。无论他如何应变,也逃不过其他的铁证。
阁楼里极静,数双眼睛盯着巫瑾把脉的手,只觉得时间流逝如沙,慢得令人心焦。半晌后,巫瑾收手取回帕子,深深看了元谦一眼,回身道:“公子无恙。”
什么?!
暮青都怔了,身旁皆是吸气屏息之声,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元谦如此坦然淡定,原本心存一丝宽慰侥幸的元广,只觉得急怒攻心,华郡主忙扶住他,元敏立于众人之首,寒声问:“谦儿,你对此有何话说?”
元谦古怪地挑起眉,反问:“方才不是姑母说梦见侄儿久病忽愈,乃大吉之兆吗?想必姑母一梦成真了。”
元敏本无怒意,听闻此话,心头忽觉火烧,指着元谦道:“你!好……姑母真是看走了眼。”
“孽子!”元广怒斥一声,问,“那些事果真是你做的?”
“哪些事?”元谦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父亲今夜前来,不是请了瑾王为儿子诊脉的?”
元广一口恶气堵在心口,连连喘了数口气也顺不下去,华郡主边抚着他的心口,边痛心疾首地问:“谦儿,为何如此?我一直待你视若己出,何以如此?”
元谦闻言,笑而不语,那笑似乎平常,却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嘲讽。
元广强压住怒意,问:“好!你不知今夜如此阵仗所为何事,那为父就来问你!十四年前,可是你杀了勒丹大王子,将其抛尸别院湖中的?这些年来,可是你暗通胡人,豢养死士,囤积战马,企图杀西北新军于呼查草原上?前些日子,可是你教人犯下大案,意图将外城和宫里的守卫和禁卫兵权换到自己手中?”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是什么都挑明了,元谦却笑了声,问:“父亲是从何处听来的,说这些事是儿子做的?”
不待元广说话,元谦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暮青,又看了眼巫瑾,意味深长地对元广道:“瑾王的医术冠绝天下,他说儿子无恙,儿子便是无恙。英睿都督断案如神,前朝本朝无人能及,他说儿子有罪,儿子便是有罪。爹,你从未信过我……”
元广一怔,心口仿佛被重锤砸了下,闷疼。不是为这意味深长的辩解,而是为那一声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发妻所出的孩子开始称他为父亲,这般亲昵的一声爹,如果不是他今夜叫出来,他都没注意到他有很久没这样叫过他了。
到底有多久?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许是因这难得亲近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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