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相国即刻命令盛京府衙和五城巡捕司查封祥记,查清两人的底细。
祥记在外城,要查封需先开内城的城门,如此一来,等于是给了那两人出城的机会。两人武功高强,劫两个府衙或巡捕司的人,换上衣衫混出城去不是不可能,且他们刚劫走步惜尘,此时还没走远,将军府这边儿便如此大动静的去查封祥记,需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此行事恐会危及步惜尘的性命。
元相国方才还命侍卫们退开,看起来是想留着步惜尘的命,此刻又下了这般命令,全然不顾步惜尘的命,这心思多少有些让人猜摸不透。
暮青内心冷哼一声,有何猜不透的?
步惜尘折腾了半宿,一没能把凶案揽到自己身上,二没能拿出步惜晟通敌卖国的证据,如此无用,元相国哪会顾及他的死活?他命侍卫们退下,无非是想放人走,随后再全城搜捕,看看他们躲在何处,与何人勾结,在内城有无暗桩罢了。
这正值元家自立的时机即将成熟的时刻,盛京城里出现了身手不凡身份不明的人,元相国自然是要查清楚的。这两人是祥记的人,祥记里定然留有查明他们来路的蛛丝马迹,早些查封自然比晚些好,若是晚了,谁知他们在外城有没有同伙,有没有把留在祥记里的蛛丝马迹悉数销毁?
如果她没猜错,元相国不仅要迅速查封祥记,他今夜还会命人搜城。
“命左龙武卫将军贺涛率人连夜搜城,务必将两人藏身何处给本相查出来!”
林郑二人一听此言便知道元相国是不把步惜尘的性命放在心上了,他想知道的是祥记二人的来路,以及朝中谁和此二人勾结。
“可是……”郑广齐垂首躬身,偷偷瞄了元相国一眼,迟疑道,“禀相爷,内城颇大,挨家挨户的搜,这一夜怕是搜不完,此时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明早城门一开,那两个狂徒若是使别的法子混出城去,可就不好找了。因此……敢问相爷,今夜先查何处?”
此话问得很有道理,元相国却没有明示,反倒回身问暮青道:“你说呢?”
“商铺。”
“哦?”
“哦什么?换成你,你会傻到带着个人质夜闯朝臣府邸?那些府上皆戍卫森严,即便朝中有人跟不明势力勾结,也不会傻到这节骨眼儿上放他们进府藏匿。唯有商铺可能性大,若是他们自己的暗桩那更好,不是的话闯进去也容易控制局势,商铺地儿小侍卫少,可比朝臣府邸好进多了。”暮青一脸的嫌弃,嫌元相国脑子太笨,说完她便懒得多留,起身告辞。
她谁也不看,走得干脆,花厅门口一个都督府的亲卫沉默地跟上,两人一齐走了。
元相国盯着暮青的背影,眼神深如夜色,意味不明。
这时,假皇帝也起了身,“朕乏了,摆驾内务总管府。”
元相国回身道:“今夜事多,城中不太平,陛下还是回宫的好。”
假皇帝笑盈盈地看着他,问:“哦?那爱卿倒是说说,朕在何处是可以太平安乐的?”
此言意味颇深,元相国故作不懂,冷淡的道:“自然是宫里。”
假皇帝不理他,笑着便往花厅外走去,“宣光禄寺卿李常府上的李美人到内务总管府一同侍寝。”
“遵旨。”范通言罢,长报一声摆驾,帝驾便也出了宣武将军府。
“我也回去了。”帝驾一走,元修转身也要走。
“站住!”元相国怒喝一声,“你回相府,爹有话要问你!”
“爹还是先搜城吧。”元修大步出了花厅,一路头也不回,走得也甚是干脆。
到了宣武将军府门口,只听马蹄声远去,元修望向长街巷尾,只来得及望见暮青策马离去的背影。少年一截银白的衣袖似春花一绽,随风落在巷子里,人去了,人影还在。
“大将军别瞧了,那小子有啥好瞧的,心眼儿忒坏了!”赵良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元修的思绪,他搓着自己的手,还记着暮青害他徒手挖毒的事儿,“不过,今夜这事儿闹得,那俩人到底是啥来头?”
元修一言不发,跃上战马,道一声回府,策马便驰出了长街。
赵良义再心粗也瞧出元修今夜心情不好,虽不知是因为何事,可他伤势未愈,如此策马离去也是险事,于是急忙跃上马背,打马急追而去。
宣武将军府的花厅里还剩下一堆烂摊子,这烂摊子元相国自然不管,他拂袖出府,林郑二人自不敢多留,一出了府就各自入轿回府,准备安排搜城之事。
“慢着。”元相国忽然出声,郑广齐刚想上轿,闻言诧异的回身,见元相国怒容尽敛,眼神深如夜色,叫人捉摸不透。
郑广齐赶忙凑到跟前儿,听候吩咐。
“商铺要查,朝官府邸亦不能放过,执本相手令,挨家挨户的搜,尤其是……”
是哪?
“江北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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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还能好好谈正事吗?()
江北都督府。
暮青一回府便直奔后园,到了阁楼里便道:“你立刻回替子那里,方才元相问我该搜何处,他定是怀疑我了,今夜必定派人来搜都督府!”
步惜欢告诉过她刺月门在盛京城里的暗桩分布,内城里有五家铺子,因此她当时才提议搜商铺。元相国多疑,她提议搜城中商铺,他反而会搜朝官府邸。
“你觉得他们会藏进商铺里?”步惜欢笑问,说话时人已坐到桌边,将面具一摘,放在手里把玩。
“荣记古董铺里不是有条直通外城的密道?”暮青问,这条密道步惜欢带着她走过一回,那时两人是一同去的大寒寺,后来她得知步惜欢受了内伤,深夜出城见他时也走过那条密道。那两个隐卫要出内城不难,但步惜欢既然如此问了,想必他们是没有走荣记的那条密道。
古董铺子里书画多,墨香浓郁,密道里潮湿,霉气深重,隐卫路上带着步惜尘,即便点了他的穴道蒙了他的眼,他也可能会闻出些什么来。荣记古董铺下的那条直通外城的密道定然耗费了步惜欢不少年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冒此风险。
隐卫们没有出城,那会去何处?
他们是不会来都督府的,今夜她力排步惜晟通敌之罪,元相国已对她起了疑心,怀疑她是皇帝一党,步惜欢为她着想的太多,他连那昧心之罪都不愿她承受,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让隐卫们藏来都督府?
不是都督府,又会是何处?
何处在搜城时不易被发现……
暮青心思百转,忽然盯住步惜欢,半晌才问:“侯府?”
男子眸底赞赏的笑意险些满溢而出,“聪明!”
暮青:“……”
聪明的是他吧?竟把人藏去元修那里!
元相国命人查商铺也好,查朝官府邸也罢,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元修府上,别说龙武卫的人不敢查,就连元相国想查元修,只怕也会心有顾忌。元修伤势未愈,元家人不敢太逆着他,元修最护麾下将士,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大搜侯府。
如此,这盛京城里还有何处能比镇军侯府更安全的地儿?
“你……先回替子那里吧。”暮青本想问步惜欢今夜跟元修说了什么,但此时不宜谈这些,他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何必回去?”步惜欢摇了摇手里的面具,“我在你这儿不是挺好?”
“你若此时不回,待会儿龙武卫的人搜城,外头乱起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
“那明日的早朝如何是好?”
“明日不早朝。”步惜欢淡淡的笑了笑,“今夜替子在内务总管府,也有场好戏要演,我就不去了。”
嗯?
“好戏?”暮青狐疑的看着步惜欢,却刚问完就懂了。元相国既然怀疑了她,自然也会怀疑皇帝,他容不得皇帝有暗中的势力,更容不得这势力已安植到了盛京,因此今夜除了都督府,内务总管府也会查,“你所谓的好戏是春宫戏吧?”
暮青走的早,自不知替子走之前传了宣光禄寺卿李常府上的李美人到内务总管府侍寝,但她从步惜欢的话里能想象得到,今夜内务总管府里一定有一场叫那些搜府的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大戏,且是激烈到明日君王不能早朝的大戏。
“听闻历代帝王皆有替子和隐卫,你的大抵是最辛苦的。”暮青道,这牺牲也忒大了。
“你怎不说我辛苦?”步惜欢笑斥道。这些年来,不是每回的戏都是替子演的,有些时候险到只能他自己来,虽只是演戏,以往也不觉得如何,如今却越发觉得厌烦了。
男子随手从瓜果盘子里拿起只桔子来慢悠悠的剥,故作气定神闲,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神情,暮青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为何就把头一扭,说道:“雌伏辛苦吗?我上回研究的时候……感觉还不错。”
男子的手一顿,抬眸时眼底的甜蜜果然替了苦涩,笑问:“嗯?还不错?”
暮青扭着头,不肯转过来,含糊的嗯了一声。
桌前顿时传来男子欢愉的笑声,难得她今儿嘴软,肯承认男女之乐感觉不错,他自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于是回想那日帐中之景,慢悠悠笑吟道:“怩娇成惘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夫人如此女儿娇态,为夫怎舍得让你吃苦?那雌伏之苦,你半分也未尝过,又怎知不苦?”
他那日可是连覆在她身上都不舍得,她哪会知道雌伏之苦?
那苦他虽未尝过,但浸淫宫中多年,亦早知情事是怎么一回事,且于世间男子来说,屈于下位终究是屈辱之事,身子不苦,心里也是苦的。
“你觉得苦?”暮青总算把头转了过来。
步惜欢笑了笑,那笑如夜花,美却虚无,似一夜便会凋零,永不见天明。
暮青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安慰,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可又不忍看这笑容,于是张口道:“雌伏只有菊花苦,葵花苦什么?”
“……”
步惜欢顿时沉默,待反应过来,不由低头沉笑,笑得肩头微颤,久不停歇。
“暮青!你可真是坏人心情的好手!”半晌,他抬头时笑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手里那没剥完的桔子扔她。
他本想说年幼时觉得人生甚苦,年少时觉得日子苦长,而今却已觉不出苦,只因习惯了。可被她一搅合,他回忆年少时心头生出的那分苦涩滋味儿全散尽了,他真想知道,她脑子里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不及陛下,吟艳诗的好手。”暮青回嘴,却松了口气。
步惜欢笑了声,他故作昏庸,自然要有昏君之相,这些当然要学,只是以往觉得厌烦,今儿倒觉得学来甚好。
原来,世间许多事的滋味都可不同,不足道的成了厌烦的,厌烦的成了欢喜的,一切皆因心里住了她。如同此时,才被她气着,又觉得欢喜,她总能将他的情绪影响至此。
“你既然安排好了,那就随你吧。”步惜欢的心情好了,暮青便说起了正事,“你今夜都跟元修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步惜欢低头继续剥桔子,他手指修长灵巧,桔子皮剥得顺手,连桔瓣上的桔络也剥得干净,随后尝了一瓣,觉得不酸才又剥了一瓣递到了暮青嘴边。
暮青验尸过后还没洗手,也就没动手,张嘴便吃了。
步惜欢笑得满足,又递了一瓣过去,“我跟元修说,你我早已过了定情之物,你的嫁妆我都收了,早已是老夫老妻了。”
暮青咔嚓一咬,汁甜味香的桔子顿时被咬成两半,那杀气隔着一张桌子,步惜欢都能体会得深切。她跟他简直不能好好谈正事,他们何时过了定情之物,她何时给过他嫁妆?
“不记得了?”步惜欢笑盈盈道,“为夫给娘子的定情之物,娘子不是日日带在身上?”
暮青一愣,扫了眼自己身上,目光忽然落在袖甲上——他说的是寒蚕冰丝?
那她给过他什么定情之物?
“娘子记性可真不好。”步惜欢幽幽一叹,“娘子给为夫亲手缝补的那件‘九龙衔竹’的袍子,为夫视作定情之物,可是视若珍宝好好收着呢。”
“……”
“还有那张娘子亲手作的画,为夫题了词,已妥善收好,待日后天下大定,定要将这画裱起悬于帝室宗庙,供子孙拜赏,以作警世恒言。”
暮青本不想说话,只想看步惜欢能扯到何处,但听闻这话,还是忍不住问:“你题了何词?”
男子笑道:“劝君莫雌伏,菊花易成葵。”
暮青:“……”
不出意料,但甚是崩溃!
暮青怒从心起,问:“那我何时给过你嫁妆?”
“嗯?娘子忘了?娘子在玉春楼和长春院里得的那些银票,事后可都给了为夫的,足有白银五十八万两。我朝一品大员府中嫡女出嫁,亦不过是嫁妆八十八抬,算上田宅铺子,也没有如此丰厚的,娘子的嫁妆可甚是丰厚。”步惜欢笑道,他可还没算上她在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里揪出的那些贪官,府邸查抄之后上缴国库的银两,若算上这些,历朝公主的嫁妆都没她丰厚。
暮青久不言语,至此她算是服了,这人胡扯的本事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她比不得,只能无力地问:“我们能好好谈正事吗?”
她还指望着在龙武卫来搜查府里之前,把今夜的事都问完,可他总是带着她跑题!
“依你,谈正事。”步惜欢笑了声,方才跟她说的那些都是逗她的,他可没跟元修说那些。元家于他来说有杀母之仇,他于元家来说有夺位之碍,本是不死不休之敌,元家却偏偏出了个志虑忠纯的元修。自古忠孝难两全,元修想忠君报国却难以割舍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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