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后院里头有一架秋千,孤零零座落,被春天已经稍有一丝暖意的夜风吹过,微微晃动着。
余锦坐在秋千上,指了指旁边的一半位置,说道:“坐,别客气。”
绿衣女子也真是一点儿都没客气,直截了当坐下,半晌后才转头看了一眼余锦,轻声道:“不知不觉又过了这么久日子了,记得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在那扬州哪个当官的府上当个末流客卿,混吃等死,结果现在就跑到江湖里头来不说,还要到这试炼之地凑热闹。”
余锦低了低头:“当年我跟师父还有你说的不是气话,我是真没打算练武,也没打算闯江湖,但后来教书先生走了,我去了扬州,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改变了想法。”
绿衣女子嘴角挂起一缕笑意,晃了晃秋千:“要是师父他现在知道了你突然转性子要闯江湖,估计肯定会大笑着去找酒喝,然后说上一句这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是啊,终于开窍了。”
余锦也是笑了笑,片刻后,他转头问道,“不过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你应该是不需要到这试炼之地里头寻求什么机缘宝物的吧?”
“谁知道。”
“算了,你这臭脾气我早就知道,憋死人,你不愿说我也懒得问。”
绿衣女子满面欣慰地拍了拍余锦的脑袋,然后说道:“前段时间在淮南道那边闭关修行,听说试炼之地开了,我本来是对这些江湖上鼓吹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但这次貌似有些不一样,所以我还是过来凑热闹了。”
余锦有些厌烦地拍开她的手:“好好说话,我又不是以前还在师父屁股后头的那个小毛孩了。”
绿衣女子仔细端详片刻,问道:“变了么?”
“”
她笑道:“是变了,不过仅仅是这副面皮变得好看了些,本事倒是一点儿没有进步,这次来试炼之地的可不仅仅是些三重天四重天的井底之蛙,有许多真正有本事的大宗门二重天年轻翘楚都要进去的,就你这点修为,虽然学了不少师父的本事,但都是些皮毛,估计像天元宗王然,紫气宗孙天逸这些扎扎实实的二重天境界,可以把你拎起来当成小鸡打。”
余锦急眼道:“你哪儿那么废话,再废话我代替那个糟老头子为师门除害!”
她依然只是笑着:“你还是没搞清楚一件事,师父虽然挺看重你,但是你们说到底也就见过两面,第一次见了半天不到,第二次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而我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修行三年,在你还刚刚起步筑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二重天武人了。”
余锦靠着秋千,无可奈何道:“行行行,算你厉害。”
绿衣女子那微微如春水般的浅笑不改:“这次过来除了是单纯来看看你,就当是师姐看看久别重逢的小师弟,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得提醒你的,你可别把这次进入试炼之地真的当成一场试炼了,有不少大家伙来了,估计到时候会有些变化,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是肯定会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的,你可别为了找点秘籍宝物把命给丢在里头了,要秘籍,我这儿多得是。”
余锦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丝狡笑:“秘籍啊,你那儿的我不稀罕,我这儿也有。”
绿衣女子笑道:“你可瞪大眼睛看好了,你眼前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我要是说我现在收个徒弟什么的,这整座涪城都得晃三晃,排队求我的可以从涪城城门外面排到你脑袋上面了。”
“那又怎么样。”
余锦摸了摸鼻尖,笑着说道,“等我练成了个顶尖的大宗师的时候,像你这样的在我面前估计也就和只小鸡一样。”
“看来吹牛的本事也进步了呀。”
绿衣女子笑了一声,然后笑声停下,人已不见。
余锦跳下秋千,慢慢悠悠走回客栈里头,看到客栈老板正打着哈欠,吩咐伙计烧热水准备洗脚睡觉,看到余锦走过去,客栈老板笑了起来,对旁边一直在抱怨着他年纪大了钱却没赚多少的婆娘说道:“喏,瞧见那个年轻人没,你是遇到我晚了几年,早几年的时候,我也长那样。”
老板娘骂道:“死鬼你说什么瞎话呢,你这长着长着还能把脸给长歪了不成?”
老板笑道:“要是没长歪,我怎么会娶了你呢。”
“滚过去,别贴着老娘,老娘才是瞎了眼,怎么会找着你这么个窝囊废。”
老板看着那边的伙计端着装满热水的盆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突然碰了碰他婆娘已经有些干枯的手,说道:“窝囊废好啊,你瞧这些住客栈的人,再瞧瞧这几天那些从门口走过去的年轻人,哪个的日子有我这个窝囊废过得舒坦呢。”
第29章 于新符处话旧年()
一张椅子,一道长墙,涪城外六里地不到的地方,今日人群接踵,皆是如朝起初阳般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有打扮文雅些的年轻人不屑于他人交谈,只是静静站在等待,而各大宗门家族势力里头的年轻子弟纷纷各自成群,在试炼之地这种依赖不了任何平时可以依赖的力量之时,人多就是优势,虽然他们心中也早早打起了小算盘,抢了宝物就翻脸不认人,但此时还是十二分和谐地互相加油打气。
那一张最前头的椅子上,坐着的便是江南道目前除皇帝陛下直辖派系外最大的官老爷,从二品,赤袍印虎,这样的真正大人物落在江湖里就仿佛是大蛟龙入小池塘,让后面站着大几百号密密麻麻的年轻人们眼中都有些放光,他们绝大部分无论是以后在江湖还是在其它任何地方,都必然是从武的,而这位王姓节度使大人曾经就是从死人堆里头慢慢灰头土脸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年轻人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王大人的一些故事,于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生而当如此的一半仰慕一半壮阔的念头从心底萌生而出。
朝廷庙堂为官,本来就比起江湖里头的人要难爬许多,学武的武人尽管根骨一般只要用心尽力修炼个二三十年总能练成个二重天往上走的武学境界,再加上几年或者十几年在江湖上的拼斗打磨,也不难成为个一方高手,但朝廷上官途却不仅仅是可以靠用心尽力这四个字就能一帆风顺的,那其中种种难处,人心争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却比前者更加步步险阻,稍有不慎即是万丈深渊。
紫气宗的弟子来了四个,因为是江南道上能够排进前五的顶尖大宗门,所以人数上比起小宗门自然有了优势,后面三个弟子都有些初出茅庐的清新味道,左瞅瞅右瞟瞟,心思都没办法完全静下来,而为首那个刀眉,眼窝比起普通人要多凹进去一些的年轻人却不同于其他三人又是雀跃又是紧张,他看着最前头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王大人,眼中流转过一道神光,面色风轻云淡。
紫气宗孙天逸,真正的年轻翘楚,在江南道中已经算得上是这一代排在最前列的几个人之一,面相生得英气逼人颇具风采,最重要的是他在今年开春佳节后与紫气宗宗主共坐观看了那从清虚宫到江南的千里一剑,经过宗主一夜教导开通之后,闭关到十余日前才出来,径直南下,他为人话少,不善嘴上言语,路途中有不少人都问过他他现在是何等境界,他虽然没有回答,但众人初步预测孙天逸已经达到了正儿八经的二重天中游还在隐隐往上的境界,这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里头已经是骇人听闻的大境界,可以说他孙天逸在这一趟试炼之地行中,没有人会瞎了眼睛去打他的主意,也不会有人愚蠢到与他为敌,这就是真正的境界优势,他站在那儿虽然无言无色,但是自然有许多听说过他的年轻姑娘们路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打量上他一番。
“姓孙的,脸皮倒也是随着修为日益厚实起来了啊,被这么多姑娘给盯着瞧过去,要换做我估计早就满脸通红了,孙兄修为果然不愧为江南道上年轻一代的扛鼎者,佩服,佩服。”
孙天逸皱起眉头,转头看着这个意料之中,摇着一把纸扇相貌看似敦厚平实但笑容却一点儿没不老实的年轻人,低声道:“王然,我没心思和你争论这些有的没的,我正好有个问题问你。”
王然抬起重色如墨的两条眉毛:“问吧问吧,别七拐八弯的。”
“王大人,也就是你爹,就这么放心你进去,你可是一根独苗,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大人不会后悔死么?”
听到孙天逸这么问,王然笑道:“那就是你完全不了解我爹这个人,他和你爹那种书香门第渲染出来的读书人不一样,他说白了就是个粗人,根本没打算让我学什么文章,他也不想让我被埋进了这偌大江湖里面,他想的完完全全就是让我年轻的时候多浪荡浪荡,多磨练磨练,身上受伤心里受伤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缺胳膊短腿,等到了时候就带着我去边关转上一圈,他老早就和我说过了,我这辈子既然是他王由辽的儿子了那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以后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边关参军就不出来了,打了胜仗旗开得胜腾云驾雾在边关,打输了死也给我死在边关,要么呢,就去参军打个转捞点名头,然后他给我安排个近水楼台的位置,以后好接替他的官帽朝服。”
孙天逸不禁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爹对你这个小子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啊。”
王然撇嘴道:“他用了个屁的心,都说当官就是一条分水岭隔着一条分水岭,他一个从二品的大官,还是有实权的地方大员,比起正三品那些在沾着皇帝边上的光其实一点儿权柄都没有的人就像是隔了一座山,结果呢,平时连个几十两银子都舍不得给我,害得那个青楼里头的刘姑娘还以为我是骗她的,差点把我一脚给踹出去。”
孙天逸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活该,还有,你小声点吧,你爹也是个登堂入室的武人,要是耳朵里头正好注意着这边给听到了,估计你又是几个月都出不了家门和宗门了。”
同样是二重天中游的天才王然,被孙天逸给敲了一记后也不气恼,只是往前头的椅子那边偷偷瞄过去,发现椅子上坐着的那个笑容和善面对所有年轻人的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王然与孙天逸,不仅都是江南道年轻一代最靠前的人物,而且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用粗俗些的话来说就是穿着一条裤衩子过来的铁兄弟,孙天逸性子好,出身书香门第,家里又是从前到后两代国子监龙头大臣,但却一点儿也没有瞧不上在沙场跌跌撞撞出来的王然王家,这在当下的上层风气里是极其罕见的,换做别家,别说是国子监的龙头大臣和一个老兵油子之间,就算是低了两品的翰林院学士和掌握着实打实兵权的兵部尚书,那也一定是前者瞧不上后者,风气如此,也难怪许多披甲入朝堂的武将都说将军挡得住鬼方难挡口舌笔锋,武人成的了功名却难成天下大事。
所以当时王然那个还在当副节度使,离真正的一道大佬就差那么一小步的王由辽,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这个贪玩闹事的儿子,王然在苏州那边就是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家撩袖子干架,打不过就要喊兵士抓人的小恶霸,而温文儒雅太多的孙天逸却是被王由辽当亲儿子一样看待,面对这样的关系,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然却没有翻脸,而是和孙天逸关系更好了,好到了导致后来孙天逸在一场文人诗会中有些不支被另外几个辈分高一些的文人给嘲笑了两句,王然直接掀帘子进来打人,这事儿被王由辽知道后,大手一拍,没得谈,给老子滚进江湖宗门好好磨砺磨砺心思,又因为考虑到孙天逸已经是紫气宗弟子,于是就把王然给送去了天元宗。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能在试炼之地里头遇到什么危险,因为实在没有人能够想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联起手来,还会有谁能给他们造成一点儿的威胁,恐怕就算是一个刚刚进入一重天境界还未完全稳固的江湖人物对上两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坐在椅子上的王由辽看着眼前人潮,说道:“我后头的长墙,再往里面,就是你们接下来要待着的地方,里面未经太多人工修改,什么野兽都有,什么果子水源也不缺,要是觉得不愿意可以来领些干粮,然后带着你们的兵器,兄弟朋友一起进去,当然进去的只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带上仆从侍卫的就别起这个念头啦。”
他指着长墙里头某处依稀可见的高耸事物,声音从懒散变得有了些情感,逐渐激昂:“你们看那边,那儿过去是东吴皇宫上头的明珠塔,听说晚上的时候明珠流光,照得整片皇宫像是做梦才看得到的风景一样,那个东吴皇帝的宝物可不止那明珠一样,还有数之不尽的,现在都找不到的前朝秘籍和战国乱世里诸多武道宗师留下来的兵刃宝物,现在虽然难得找到,也没剩下太多,但只要你们愿意去找,总是能找到的,当然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也是长孙大人曾经的意思,和我没关系,我在这儿想说的是。”
王由辽停了停,然后指着那边的手猛地握拳:“东吴皇帝自己也是个武道宗师,收藏的宝物数不胜数,手底下的武道高手估计比起现在整个江南道的都还要多,但是又怎么样,人再厉害境界再高,还不是被大楚铁骑给碾碎了,皇宫再华美宝物再多,还不是被咱们楚刀的刀锋给砍成一片废墟?”
“你们进这试炼之地,除了找到一份机缘宝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算是给你们每个人的一份反省。”
“无论是学武的,学文的,还是三百六十行的,都记着了,别整些那没用的表面东西,进去了别光想着耍人情,玩小心眼,都好好凭着本事踏踏实实的,别学那东吴皇帝,百姓都饿着肚子,当兵的都抬不起刀,还把自己周边的皇宫弄得和多大盛世一样,没用!而且,顺便提上一句,我是个打过几十年仗的老兵了,咱们大楚的兵,自己打自己都用自己那边的刀,不用楚刀,这是大楚铁板钉钉永远不能改的规矩,楚刀只向外敌,不对楚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
看着眼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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