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长风被分配到了生火,对此她还是很满意的。
择菜?
她表示她认识奇珍异草上数百万种花草,但就没分清过农作物。
端盘?
她不能保证她脾气一上来,会不会将盘子砸他们脸上。
还是生火好。
湛长风记得小时和老皇帝出征日照,路过一片荒原,夜深了,老皇帝教她生起了第一堆火,喝退了狼群。
有人趋光避暗,有人避光趋暗,但光明背后从来都是黑暗,我给你一把火吸引崇尚光明的人,驱赶险恶的人,也希望有一天你会找到真正的光明。
湛长风用烧火棍捅了捅底下的灰,火焰在她眼里蹿高。
厨房热火朝天,各种美味佳肴引得人食指大动口水连连,小孩们只能垂涎,然后羡慕嫉妒地看着这么菜肴被端进阁楼里。
凭什么?
凭什么?!
明明之前都是关在一处的囚徒,怎么他们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得干低贱的活?
阁楼里的四人大快朵颐,白白胖胖的落雁一手鸡腿一手猪蹄,啃得油光满面,脸上止不住傻笑。
那排骨似的沉鱼这辈子都没见过大鱼大肉,缩手缩脚许久,见大家都吃了,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又尝了一口,没一会儿风卷残云之势直逼落雁。
女英坐得端正,动作优雅,自然而然带着知礼守礼的世家风,下筷子却极快,总之这个时候不能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反观斐容,竟也克制,但肢体隐隐有点不协调,就像是乡野莽小子进了贵族的圈,浑身不自在之余又端着架子极力模仿那些有风范的行为。
三个教养嬷嬷在走廊喝茶聊天,回头见了他们的吃相,不免冷嘲热讽。
“这样的吃相给客人看了去,还不得被吓跑?”
“哎,都是可怜人,先让他们吃个饱吧,下次再细细教导衣食住行的礼仪。”
“其实咱也不用那么尽心,反正过些天花娘就会带他们走,献给上面的人。”
“是啊,以后跟咱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了,说不定再见面,我们得讨好他们呢。”
“哟,我要是根骨好,也不会在这偏僻小地方熬成黄脸婆了。”
“说哪的,您那连着骨的魅力,不用修合欢术也让人神魂颠倒。”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三个教养嬷嬷相互吹捧起来,听得女英牙都要酸倒了。
但她也顾不得倒牙,按这意思,那个叫花娘的人近几日很可能会处理他们的去处,而且凭着“上面的人”几个字就知道那地方肯定比这里更似虎穴,指不定就是他们的老巢,逃跑的机会更少啊。
不得不说女英急了,想也是,这不是普通的小青楼,是修炼合欢术供人取乐的淫邪之地。
但是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啊,那几个有先天修为的嬷嬷盯她盯得尤其紧,连睡觉都守在榻边。
后天圆满也就说得好听,可对她一个修魂的来说,修为就是摆着看的,再则她的魂术时灵时不灵,加上她小胳膊小腿,随便一个壮汉就能把她撂倒,否则也不会被半路打劫卖到这里了。
能用的符箓兵器也都被收走了,那真是叫天天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只能先装孙子,寻找松懈之口。
女英想找个松懈之口,结果当天夜里,厨房失火了,等嬷嬷的身影不见,她立马下了榻,推开后窗要跳出去。
四人是睡在一间屋里,此时近三更,困意正浓,迷迷糊糊间只看见窗纸上映照的火光,还有不时传来的“救火”。“提水”声,不过女英的动作比起不远处的动静来,显然更惹人注意。
沉鱼捂嘴惊呼,“你要逃?”
回应她的只是女英一纵而逝的背影。
斐容目光晦涩,一咬牙,连鞋也来不及穿,跟着跳窗了。
“这。。。”沉鱼也想离开这里,又怕被抓回来折磨得更惨,祈求地望向落雁。
落雁身子一歪,蒙头大睡,“我才不要离开,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有什么不好。”
对啊,有吃有喝,她还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但是潜意识又告诉她,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快逃。
沉鱼还在犹豫,然而,嬷嬷回来了。
嬷嬷眼睛一扫,恶狠狠道,“那两个贱骨头居然敢逃,他们人呢!”
落雁在睡,只有沉鱼保持着坐在榻上的姿势,她怕嬷嬷认为她也要逃,撇关系的话脱口而出,“他们从那扇窗逃了,我刚看见的!”
阁楼侧就是靠街的高墙。
之前她也注意过,但这堵高墙看似近实则远,会让人迷乱方向走不出去,现在却没这种感觉,应该是阵法被破掉了。
女英几乎都没思考,那时她也没去考证墙外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大街,反正作为一个爬了很多次墙的离家出走小能手,想到的只有:里外一堵墙,翻了再说。
她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猫,以非人的速度蹿上旁边的树,隔着三米远跳到墙头。
但对于斐容来说,这样的高墙只能仰视,他爬不上,就算他借助了树的枝桠,也不能跳到墙头。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一岁孩子。
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些恶鬼的追喊声,一堵墙仿佛堵住了他所有的生机,他从未如此绝望。
似乎生死,就在这一墙之隔。
这时女英仿佛愣了一秒,突然甩下一根绳子,“祝你好运。”
绳子的另一头寄在墙外的一棵树上。
树下还有一人。
这人扔了绳子就没入了茫茫夜色,女英跃下墙头,追赶上去。
春寒料峭,奔跑带起的夜风刮在脸上,细微刺疼,而女英的心情极为舒畅,大抵是因为逃了出来,大抵是因为有人在外面放了一根绳。
“那把火是你放的?”
湛长风见只有她一个人跟着逃出来了,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躲进巷子,毕竟在宽阔冷清又一览无余的大街上逃跑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别高兴太早。”
这声音冰凉又无端宁静,好似倾泻在寒冰上的光。一点也不似她认识的那个带着强硬气场的人。
也许是错觉,女英这样想。
尽管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湛长风仍能透过重重掩体看见困住她的那座建筑群。
她看见灯火通明的楼仍在金迷纸醉,看见那座小院里,拿画册的在指挥救火,拿鞭子的咒骂跳脚,也看见高墙外,一个斗笠人挥着手指派护院向各条大街小巷搜索而来。
这是远视和透视的合效。
“他们在追来。”
第145章 客栈()
湛长风带女英在浔阳城里东躲西藏,小孩的精力终究有限,老跑路也不是办法,于是这两人趁着黑灯瞎火翻进了一家客栈的后院。
女英特别顺溜地往马厩钻,湛长风将她拉回来,“干嘛呢?”
“躲里面啊。”
“不脏?”
“成大事者能忍其不能忍。”
湛长风端详了一下她英勇的神色,夸道:“表情不错。”
然后助跑,踏上墙壁,几个翻挪闯进了三楼的一扇窗户。
“。。。。。。”这胆量,我喜欢!
女英摩拳擦掌,亦是爬上去了。
这恰是间空房,湛长风没动里面的东西,和衣躺到了卧榻上,女英有点兴奋,离家出走那么多次还没像这次一样刺激过呢,但见湛长风休息了,她也感觉疲了,将烛台放置到门边,摸黑爬上榻。
“被子借我点,别小气嘛。”
湛长风一抬手把大半床被子兜她头上了。
女英的呼吸很快就平缓下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天累惨了,还打起了小呼噜,跟条鱼冒泡似的。
湛长风背对着她,揩了揩左眼,以卧姿入静修炼。
此时那座靡靡之楼中,斗笠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间房,房内幽幽沉沉,寂寥空荡,只有素色的幔帐层层叠叠,轻飞乱舞。
一道影侧立在轻纱幔帐后,透过纱幔时隐时现的空隙,可见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拂过妆台上的物件。
“主人,那个小男孩捉拿回来了,另外两人追丢了。”
“这回倒是大意了。”她歪头轻笑,点在一块冷硬的令牌上,“全城搜捕,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拿到这两人的人头,否则,只能弃了这个据点。”
“是。”
尊王府的大小姐逃出去了,很麻烦呢。那些蠢货,还真会挑人抓。
——
天蒙蒙亮,湛长风便醒了。
醒来便是四肢百骸的酸疼,胸口像是被压了千斤石,差点没喘过气来。
昨晚还隔着半张榻的女英此时正八爪鱼似的压缠在她身上,湛长风推了推对方的脑袋,人家哼哼了两声,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肩窝,缠得更紧了。
湛长风捂了捂眼睛,攥着她的后领直接丢下了榻。
女英半醒不醒,在地上摸来摸去,湛长风没眼见了,顺手扔了床被子给她。
女英摸到被子,抱进怀里,迷迷瞪瞪地坐那儿,瘪着嘴。
湛长风也是无聊,就盘坐在卧榻上看她什么时候清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嘡嘡嘡五下,酉时了。
打更的声音穿过巷风窗户传来,女英打了个激灵,看看地上的自己,看看好整以暇的湛长风,委屈地控诉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晚上还给你掩被子,你居然连榻都不给我睡,你怎么那么坏。”小孩一边揉眼睛,一边低声碎碎念,声音糯糯的。
湛长风睁眼说瞎话,“是你自己滚下去的,还把我的被子卷跑了。”
“。。。”大小姐有点不相信,但想想以前好像也有几次是在地上醒来的,便有点窘了。
不死心地问:“真的?”
湛长风淡定地点点头,“说来我都有点着凉了。”
“哦。”大小姐的声儿都低了,满腹愧疚。
湛长风一本正经走下榻,倒了杯茶喝,冰凉的液体入喉,散了郁气。这时她看见门边的烛台。
女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自得地一笑,“这是我跟南来北往做生意的货郎学的,他们说出门在外,得防着点儿。”
“往马厩躲也是跟他们学的?”
“对啊。”女英兴致勃勃道,“有个货郎大叔说他在荒郊一个人住客栈时,进来一伙山贼打劫,他就是躲了马厩才逃过一劫,那里太黑太臭,一般人都不高兴靠近。”
女英没说的是,她在家躲人时,也往马厩藏,从此再也没人找得到她了。
能找到吗,谁想得到一个生活中无一不精致的大小姐会蹲马厩里。
湛长风听了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蛮有道理的样子。
“出其不意。能屈能伸。”最后熬不过某人的眼神,评价了两句。
“你很有眼光。”女英坦然接受赞美,忽然翘起的嘴角下拉,变成惊讶,“你。。。你。。。”
“嗯?”
“空房间里怎么会有茶水?”
湛长风撇了她一眼,“半夜去厨房拿的。”
“。。。。。”
湛长风叠好被子,擦干杯子,放归烛台,快速将女英推进了衣柜,“别说话,过会儿就有人来打扫房间了。”
“为什么还要躲?”女英不解。
湛长风不明意味地瞧着她。
女英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啊。”
“算吧。”
女英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欣慰,继而更忧愁了,“没有大人在身边,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也觉得就这样大摇大摆出去,好像是件挺危险的事,谁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罢手。
“再躲躲。”湛长风谨慎道。
没一会儿,果然有一个小二来打扫屋子了。
湛长风拉下戳她脸的手,五感层层打开,门栓断裂的竖纹。走道上的脚步声。锅铲相碰爆炸似的香味,凡秋毫,皆入眼。入耳。入鼻。
她又一一关闭,只剩下耳感。
客栈门将开时,她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听到门口的响动。
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你这里可来过小孩,是不是上面画的?”
“没有啊,哎,你们干什么!”
“你别动手啊,客官们都还睡着呢!”
“什么人!干啥呢!”
“他们正一间间搜过来,走。”
“走哪去啊?”
湛长风打开后窗,四面一顾,故意踩断了几张瓦片,跳到后院。同时,斗笠人耳朵一动,快步闯进屋内,目光扫过卧榻,手一摸,还有余温,“肯定还在,找!”
手下人如鱼贯出,分向客栈的大小角落。
懵着的店家被斗笠人狠推了把,“人呢!”
“我。。。我哪知道啊。”店家哭丧着脸,手护着头退到了门后,生怕这凶煞对付他。
好在这时有人高叫道:“老大,这里有扇窗开着!”
斗笠人冲到窗边一看,二楼屋檐上的瓦楞被踩断了好几块,一楼檐角有踏痕。
这屋子靠巷,一楼檐角正好接着巷墙。
“他爷爷的,又让人跑了!”
“给我追!”
一众人从窗户追了出去。
店家擦着头上冷汗,伸脖子瞧瞧了窗外,“我的娘哟,一珠一片的青禾琉璃瓦啊。”
他转头一震,捂着心脏哆哆嗦嗦地指着猛瞧不好相与,细瞧更不好相与的几个黑衣护院,“你们不是走了吗?”
那几个护院横了他一眼,静悄悄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查过去,杜觉漏网之鱼。
直到整个客栈转了遍,才真正走人。
而在后院马厩。。。
湛长风肯定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注意。”
“你特么先把手从我头上拿下来,我要被熏死了!”
头顶一松,女英如愿地抬起了头,她整个人是趴在地上的,身上盖了一层茅草,鼻尖都快和马粪亲密接触了,呕
这个马厩怎么会那么脏,她家的明明很干净!
女英转头看湛长风,面色多正常,一点为难都看不出。
这等不动声色让女英惭愧,憋了气老实趴着,没有再抱怨。
湛长风看她涨红的小脸,没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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