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发到郑州的电文很快便在几个师长之间传开,对于袁肃而言这确实是一个信号,但是并不是什么很危急的信号。同时对于朱泮藻而言,他也觉得是时候向袁肃发难,哪怕汉口那边派遣而来的联络人员迟迟未到,但是如果在这么拖延下去也不知道袁肃会做出什么事。
二十四日这天下午,朱泮藻与一众部下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秘密将驻扎在城外的第五师分批次调派进城。不过他也料到就算再秘密的安排部队进城,终归这是一场大动作,很容易就能让城中驻扎的袁肃的部队察觉。所以在第五师进城的同时,他还将警卫队先行包围总司令部大院和公馆,然后召集其他几个师长来当面数落袁肃的罪行。
在接下来的三个钟头里,东城区看上去一片安静,但是安静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朱泮藻公馆里齐聚了第五师师部的众多官员,从中午到现在朱泮藻一直在与众人研究如何避开城中第一兵团和第十师的人马,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一举拿下总司令部。对于他们来说,目前在筹划的行动是有相当的风险,毕竟敌众我寡,若是在几天前第一兵团、第十师的人还没有完全到齐的时候,倒是可以轻易采取行动。
经过一番密谋,蔡成勋提议可以先打一通电话到总司令部,就说这边有要紧事希望能与袁肃商议,然后再将警卫队全部恰装打扮一番,分多次潜伏到总司令部附近,等这边一行人全部抵达总司令部时,再以枪响为号,警卫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夺占总司令部。
这个行动计划显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此事。索性先将就的这么决定下来,反正现在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到了下午五点钟,朱泮藻这边安排了七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向总司令部前去。一路上他多次设想了与袁肃见面时的情况,内心中难以掩饰给袁肃当头一棒的兴奋感。幻想到最激烈的时刻,时不时还露出几分得意洋洋的狞笑。
刚抵达总司令部大门口,袁肃的副官杜预正在门口等候迎接。这个时候都快到入夜的时间,既然朱泮藻有急事请见,自然要慎重的来接待。朱泮藻刚刚从马车下来,却发现大院门内已经停泊了另外两辆马车,而且看得很眼熟,只不过因为天色已暗一时没有看得太仔细。
等到朱泮藻在杜预的陪同之前走进主楼门口时,杜预带着几分很奇怪的微笑对朱泮藻说道:“说来也奇怪,朱大人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吗?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急着来见总司令?”
朱泮藻忽得一怔,不由的感到背脊有几分发凉,随即冷声的问道:“杜副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收到了风声,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杜预笑呵呵的说道:“哦,没什么,只是今天中午的时候总司令才邀请田将军、陆将军到司令部谈一些事,似乎是一些很隐秘也很重要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即便是我这个第一副官都不清楚。这不,田将军和陆将军这会儿还在会议室里跟总司令谈话呢,只怕朱大人这边还得先等一会儿。”
朱泮藻听到这里,虽然有几分奇怪,但是既然是田文烈和陆锦那就没问题,反而自己找袁肃摊牌之后马上就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到时候势必也要请田文烈、陆锦以及其他几个师长来为这件事做个认证。
略微停顿了片刻,他也跟着杜预一起笑了起来,说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我很快就能见到袁总司令,顺便也正好跟田师长、陆大人见上一面。”
杜预没有仔细思考朱泮藻这番话的意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带着朱泮藻准备上二楼。
朱泮藻看了一眼一楼几个警卫室值班情况,发现今天的警卫似乎有几分松散,并没有往日看到得那么多。也许是大功告成之前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刚好赶上总司令部警卫换班的空荡。本来之前他就很少来过司令部,对司令部的情况了解不多。
一念及此,他觉得是时候立刻开始采取行动,尽快先夺占总司令部大楼这边的控制权。
“你刚才说袁总司令现在在二楼的会议室时,是之前我们曾经开会的大会议室吗?”
“哦,不,是紧挨着大会议室左边走廊的小会议室。等下还请朱大人在会议室旁边的茶室稍候一下,容在下先去通报一声。看看袁司令与田将军、陆将军什么时候结束会谈。”
“我看,这倒是不必了。我现在就要见袁司令,顺便也要见田师长和陆大人。”朱泮藻忽然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说完之后,不等杜预回话,随即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副官点头示意了一下。副官同样颔首会意。
“朱大人,只怕这不妥吧……”杜预刚准备开口婉劝,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忽然感到背后扑上来一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头,另外一支手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顶在了自己后脑勺上。就在这一瞬间,跟在朱泮藻身后的七八名警卫员,以及与马车一起停在大院外面的随从,在看到主楼走廊上的情况后马上便行动起来。
“砰”!大院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随即是混乱的叫喊声。
总司令部的警卫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动,显然没有足够的反应能力。本来大院里的警卫要比朱泮藻的人更多,可是反而让朱泮藻的人一下子抢占了先机,将几个关键的岗哨和值勤点全部控制。大院警卫大多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枪来,就已经被人用枪口对准了过来。
不光如此,随着枪声的响起,预先埋伏在总司令部周围的第五师警卫队纷纷响应起来,从许多小巷子、街道路口蜂拥而上。不仅从正面抢入司令部大院的正门,同时还从后面和侧面分别切入司令部公馆的大宅院。
朱泮藻此行一共安排了三百人,其中甚至连下榻公馆的厨子、杂役也都临时派发了武器征用过来。这三百人是朱泮藻带在身边全部的警卫随从人员,然而远远还是没有驻守总司令部的警卫队多。总司令部常驻警卫队是一个团,团部因为地理原因设置隔壁街道上,但是司令部经常都是保持在五百人的护卫力量。
按照突袭前的计划,朱泮藻旨在尽快控制指挥系统,把警卫室和侍从室的长官俘虏起来,以此来要挟司令部的警卫员们不敢轻举妄动。
总得来说,这个预想中的突袭计划行动得很顺利。即便之前的枪声惊动了整个司令部大院,但是埋伏在司令部大院周围的警卫队还是抢在司令部警卫反应之前,占领了几个关键的位置,胁持住了几个关键的指挥官。
“朱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想要造反?”被手枪顶住后脑勺的杜预先是一阵惊慌,随后慢慢冷静下来,向着朱泮藻质问道。
“我造反?哼,你们袁大人还真是有意思,以为我们都是一些大老粗,不懂什么叫作奇正之道。表面上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要搞什么汉口奇袭,结果呢?还不是暗地里跟曹锟串通一气,准备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朱泮藻冷笑着说道。
“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杜预丝毫不乱阵脚的怒道。
“跟你说没用,待会儿见到袁肃那臭小子我倒要当面质问他。”朱泮藻满不在乎的丢一下这句话,然后带着几个警卫迈步向二楼走去。
之前枪声响起来后,朱泮藻的警卫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二楼控制局势。
当朱泮藻亲自来到二楼时,二楼的情况稍微有些复杂,双方并不是一点争斗都没有发生。从事变开始,二楼、三楼以及公馆大宅院都传来了一些枪声。此时二楼走廊上一片狼藉,地上还倒着几名受伤的警卫员,有司令部这边的也有朱泮藻带来的人。不过朱泮藻到底还是控制住了情况,尽管还有警卫员没有放下武器,可显然也是独木难支。
早在动乱发生的时候,与田文烈、陆锦同在会议室的袁肃便已经出门查看情况。这会儿正好跟朱泮藻在走廊对了一个照面。
二楼剩下的五名警卫员和几名侍从官挡在袁肃前面,警卫员手里还有武器,侍从官们却都是赤手空拳。不过即便如此,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朱大人,你果然是要造反。”站在走廊一端的袁肃怒斥道。
“哼,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姓袁的,老子我今天就要揭露你离经叛道、里通外敌的真面目。”走廊另外一端的朱泮藻气势汹汹的说道。
“我离经叛道?我里通外敌?朱大人,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故意恶人先告状意图混淆视听是吧。”袁肃显得很冷静,说起话来也是一丝不苟。
就在朱泮藻准备反唇相讥时,袁肃身后会议室的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几个人影。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田文烈,其后则是陆锦,最后面是两名警卫员夹裹着一名身材略胖、身穿夏季长衫的中年人。田文烈和陆锦都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倒是那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一副心慌不已的样子。
“田大人,陆大人,你们在这里就好。我已经掌握了证据,袁肃意图勾结曹锟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哼哼,幸亏我发现的早,如今我才要先发制人把这个叛徒先给拿下。”朱泮藻煞有其事的说着话,脸上还有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就好像是自己的先知先觉才将大家拯救于危难之中一般。
“朱泮藻,我他娘的算是白瞎了眼,真没想到你如此大胆包天。怕是收到了风声这会儿就打算来一个鱼死网破了!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把我们都绑了,你也别指望事后可以全身而退。”田文烈怒气冲冲的对着朱泮藻叫道。
“你胆敢在总司令部开枪,城里的部队很快便会闻讯赶到,倒要看看你怎么出得了这个大门。”陆锦同样是怒不可遏的样子。
朱泮藻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大人,陆大人,你们这是……”
“真没想到,如今咱们北洋都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你还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全然不顾大局?你要打自己小算盘就算了,何须做得如此过火,你们这些人,简直就是要陷我北洋于大不义,更是要置诸我等于死地!”田文烈大声的呵斥道。
“你们在胡说什么!真正置诸我们死地、不顾大局的可是袁肃。他与曹锟私底下秘密联络,企图跟汉口的忤逆委员会联手反对帝制。我可是有证有据!”朱泮藻愈发感到奇怪,连忙强调的说道。
“好,你说你有证据,我且不问是什么证据,只问你证据从何而来,又是谁给你的证据。”袁肃早就料到朱泮藻会这么说话,于是立刻反驳的问道。
“我手里的证据……要你管是从何而来,总之今天逮捕了你,稍后我自然会向田大人、陆大人有一个交代。”朱泮藻总觉得袁肃的话有些古怪,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跟曹锟秘密联络的事情不可能贸然公开,反正在这会儿必然要先控制住袁肃,然后再慢慢编出一个合理并且合适的借口来做一番解释。
“让我猜猜,你的证据是不是曹锟给你的。”袁肃气定神闲的说道。
“你,你怎么……”朱泮藻本能上打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但是又觉得这番话实在太过露骨,于是慌忙之中又急忙改口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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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奇正虚实
“你知道此人是谁吗?”袁肃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指着站在最后面被两名警卫员看着的那个长衫中年人问道。
朱泮藻表情愈发凝重,心头暗暗料到这件事肯定出了岔子,只是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退路吗?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气软,势必要在气势上站稳脚跟,当即呵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要随随便便抓一个生脸的人出来就想节外生枝。老子可先把话撂下来,老子可不吃着一套!”
袁肃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继续说道:“他就是曹锟从汉口派来跟你联络的奸细。你跟曹锟之间的电报往来,现在我们全部都已经了如指掌了。你为了给我制造一个下马威,居然向曹锟透露我奇袭汉口的计划,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出卖,将会害死多少兄弟吗?会让现在的局势恶劣到什么程度吗?”
田文烈紧随其后恶狠狠的说道:“当真是家贼难防,当真是恬不知耻。我北洋竟屡屡出现像你这样刁钻的小人,实在是可恨,实在是可悲。”
陆锦同样是一副懊恼的神色,苦闷的说道:“难怪我们北洋会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难怪会频频发生兄弟阋于墙的悲剧……”
朱泮藻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汉口那边派来的人迟迟未到,原来竟然被袁肃拦截了下来。他甚至有更可怕的猜想,既然袁肃知道自己与曹锟暗中有所联络,能够提前拦截下汉口派来的人,那么自己这次突然袭击总司令部的行动,会不会也是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就算我跟曹锟联络又怎么样,我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出卖近卫军,只是看你袁肃一个人不痛快罢了。哼,田大人,陆大人,你可知道我从曹锟哪里得到什么重要消息,那就是袁肃口口声声说要奇袭汉口,其实都是用来诓骗我们的障眼法,他真正早就跟曹锟暗通好了,三月十二日还派了人去汉口跟曹锟接洽。我句句属实。”朱泮藻恨恨的说道。
袁肃神色十分冷峻,嘴角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在听完朱泮藻的话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蔑的缓缓摇了摇头,就好像猎人在用可怜的阳光观察掉进陷阱的猎物一般。
田文烈脸色没有改变,倒是眼中的愤怒却暴增了不少,他咬牙切齿的对朱泮藻斥道:“三月十二日袁司令派李参谋副官前去汉口,早在三月七日他便已经提前跟我说过了。这就是袁司令奇袭汉口计划的一部分。若不是提前联络汉口,他怎么一步一步取得曹锟的信任?又怎么前往汉口执行奇袭计划?”
陆锦更是长叹一口气,忧愁唏嘘道:“你真是一个蠢材,你真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大蠢材。”
朱泮藻心头再次一震,不止是他,就连站在身后左右的副官和警卫队长听完这番谈话,也都感到十分诧异。朱泮藻确实失算了,从始至终都完全没有料到,袁肃既然提早把李典前去汉口与曹锟秘密接触的消息告诉了田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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