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越凛然,扫了眼极为认真朝他赶来的老人家,心中猜测,这大抵便是谈书润口中,救了他们两个的洛玛族长,他听出了洛玛族长话语中的焦急。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阻挡不了他要立刻见到谈书润的念头。
山间雾气蒸腾,石路颠簸。
因焦急赶路,越越的呼吸已然变得急促,鼻腔带着胸口涌上来的血腥气,呛得喉咙难受,几欲咳嗽得昏天暗地。然而纵然步履极缓慢,他的脚步却从未停下,闻着空气中熟悉的血气味,往山顶方向挪动,一刻不停。
他能感受得到,她就在不远处了。
花香很浓,她在其中,一丝甜润的味道,微弱得几乎没有,然而,却比任何香味都来得吸引人。
洛玛族长见男人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心下焦急,毕竟是病人,而且光是看着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便知道眼前的重伤患者,依照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是在死撑。
“阿越,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你先坐下来,我给你把把脉象,检查检查伤势恢复得如何。”洛玛族长苦心劝告:“坐会儿吧,你刚醒来可能什么都还不知道,我们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瞧着阿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洛玛族长无奈,这个男人为何偏偏要在这时候如此执着往山上走?
山雾多,阴气重,加上山路陡峭,此时上山,怕是真的嫌弃他现在还活着,命太长?
“阿越,你再这样下去,没等见到小书,你就得挂呃”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突然顿住,洛玛族长来不及刹车,差点便撞上去。
幸好高个子和胖子正好赶过来,一把搀住了洛玛族长,正欲与不懂好心的男人互怼一番,却被男人锋利的目光扫过,登时吓得闭嘴。
议论声纷纷消失,洛玛族长敛眸,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渝:这个男人的气场,留给他的印象十分不友好。若说前面他昏迷不醒,无法判断其为人好坏,然而此时,他活了半个多世纪,阅人无数,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男人不是好人。
纵然是看在小书的面子上,这个人也不能放任他醒来后,继续留在山上了。
山雾朦胧,男人消瘦的身影,走在山路上。
巨木郁郁葱葱,时不时掩过他的影子,明明灌木密林众多,落英缤纷,满满当当地挤着他脚下的路。
洛玛族长站在山道口,望着他孤傲的背影,寂寥地走在山道之上,心底有许多疑问。
不该是这般,有信仰的人,从来就不会孤独,而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有信仰。
至于那个男人,洛玛族长默默地想,他没有。
琪琪闹腾着,谈书润走哪儿跟哪儿,缠着她问些大姑娘小婶子们看在萨姆奶奶的面子上,都不再追问的问题,弄得谈书润满脸无措。
琪琪眼中对她的敌意实在是太明显了,连装饰都懒得。
谈书润看向罗玛,无声求助,罗玛却是朝她耸了耸肩,顺便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她顿时无奈,罗玛跟她说过,琪琪刚在洪水中失去双亲,行为难免有些奇怪,他希望谈书润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从心里年纪上来说,十几岁的琪琪,对她来说的确就是小朋友般的存在。
总不能跟个小孩子计较口头上的摩擦,谈书润叹气,向罗玛做了个没事的动作后,便继续忙活。
这边,萨姆奶奶已将香料全部烘透,喊着谈书润帮忙将烘好的熏衣草、欧薄荷、迷迭香、马郁兰、鼠尾草等收到一个纹饰端肃且繁复华丽的檀木香炉里,分门别类地研磨成粉。
琪琪也得了萨姆奶奶的命令,跟着学着缝制香囊,谈书润见了,有些心动。
早些时候便听罗玛说,这是青族的一种祈愿的形式,将香珠放于香囊中,拿到祭祀台上,向老天爷诉说心底的祁愿,上天便会眷顾。
谈书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越越,想要为越越乞求平安,这种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作为一名从小沐浴着马克思唯物主义长大的姑娘,本不信这些,但,她都能重活一世,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
半小时后
“你,小书啊”萨姆奶奶欲言又止,最后瞄了眼谈书润手里头,刚刚被错认成鬼画符的‘平安’两字,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来帮我磨这个香粉吧”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谈书润顿觉囧囧有神,幸好萨姆奶奶笑着,安慰她道,“小书哇,美不美,好不好,皆在其次,重要的是心意。”
谈书润明白这是萨姆奶奶在给她台阶下,其实若是忽略琪琪捂着脸憋笑憋得辛苦,不会裁缝绣花,也不是件多丢人的事情,她忙装作无事发生般应下,只是,不敢抬头,还是泄露了她很是尴尬的小心思。
在萨姆奶奶的主持下,众人又是一顿有条不紊的忙活,不多时,小炉子里的香料便全部成了粉末,静静等着成为每个人心中钟爱的那份祈愿。
琪琪的尬聊虽然令谈书润很是无奈,但她口中的萨姆奶奶绝技,却是很吸引人。
谈书润的目光追着萨姆奶奶,香粉早先便按照萨姆奶奶的喜好搭配好,加热熔融后的淡黄琥珀,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只见萨姆奶奶拿着木签子勾了一滴,滴落香炉,缓慢滚动,冷却后便凝成了一颗小珠子。
尚染凝完成的香珠置于檀木小碗中,碗内有水,很快,便坚硬如石。
谈书润凑近了看,香珠珠心晕染着深紫色的小花,层层叠叠,欧薄荷研磨成粉后,本有些暗黄,但经由琥珀染凝后,竟呈现出了由浅至深的草绿色。
很好看,不,是好看极了。
原来,琪琪虽然说话语气十分奇怪,但也没有说错,萨姆奶奶的手艺实在是厉害之极。
萨姆奶奶递了木签子给谈书润,鼓励道:“小书啊,你亲自来试试看?”
“我?我吗?”
谈书润有些惊讶,但瞧着萨姆奶奶望着她,和蔼的笑着,期待的模样,似乎不是假的。
试试便试试吧,总归是她的心意,拿上亲手凝出来的香珠向上天祈愿,或许真能替越越那个傻大个儿,祈得平安,亦是说不准的。
思及此,谈书润果断点头,郑重接过萨姆奶奶手中的檀木香炉,学着刚刚萨姆奶奶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勾了融化的琥珀,于香粉中滚落。
旧日里的记忆,如同老式旧电影中的沉默片段,无声息地悄然流淌于血液之中,光影交错着勾勒出那人的轮廓,抿唇不语的,面无表情的,安静温和的,甚至是暴虐狠辣的。
七尺青锋长剑,执在那人手中,伫立于血尸与野兽间,眼眸沉静无波,却戾气强至令人胆寒。
那些无端端翻涌而出的时光,被琥珀滴子慢慢地圈圈缠绕,将心底深处,她对傻大个儿的希冀连同美好祝愿并凝成一颗小小的琥珀滴子,迷迭香染凝成香珠
关键时候,有人惊呼,“啊!是他!他醒了!”
谈书润的手一顿,良久良久都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发现,这句话不过是她这段日子反反复复念叨着的魇语,带着不可说,无法说的悲哀。
“润润”
空气凝滞,谈书润猛然抬头,转身看向门外,屋外霞光万丈,那人,在她的日思夜想中,此刻便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润润’不过是两个简单的叠音词而已,却似乎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同时,也不过是仅仅一个称呼而已,却带来了她最奢侈的欢喜。
“我在呢,阿越。”
第一百二十九章:吻你,可以吗?(精修)()
琪琪莫名被塞了一手的香炉,只见好不容易耐心凝裹成的香珠,陡然撞向檀木香炉的一侧,圆润的珠子表面,登时疏裂成了些许裂变的纹路,一条白色的细缝突兀地从香珠中间贯穿开来。
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一阵风吹过,身旁的谈书润早就不见了踪影。
谈书润下意识地奔向门口,那里,他逆光而站,像极了背负着屋外所有的光亮,沉重的,覆在他身上。
一切都好像被摁下了慢放键,明明两人距离不过五六十米,她却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蹒跚着奔至他面前。
“你,你醒了?”
谈书润站在他的面前,轻咬着唇,说不上来何等滋味,抬手,正欲摸摸看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是否只是她的幻觉,下一秒手腕却被突然握住,男人的力道极大,将她拽向了他,连惊愕都没来得及,谈书润便被他紧锁于怀中。
两人间的距离贴得极紧,谈书润靠着他的胸膛,瘦得能触摸到骨骼形状的胸膛,砰砰砰地传来心脏跳跃的声音,比起从前在音乐厅里听过的任何一首曲子,还要来的悦耳动心。
谈书润有很多话想跟越越说,抱歉的,欣慰的,想念的,委屈的,害怕的,很多很多
可是话到嘴边,却愣是一个字儿都憋不出来。
因为想要让他知道的太多了,每一件事都很重要,重要到挑不出顶顶要紧的那个。
无奈之下,谈书润只好反手抱紧了越越的腰,带着哭腔,闷声道:“谢谢你,醒过来。”
越越单手搂着谈书润的腰际,稍微褪开来了些,同时伸出手掌贴住了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带来了些难耐的酥痒感。
“润润,我”
越越陡然沉默下来,谈书润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那句没说完的话之后,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就好像是,那句话,接下来的部分,拥有着他难以负担的重量。
谈书润仰头望着他,他的目光黝黑,深沉,不可见底,平白的让人沉溺其中。
越越骨节分明的手探至耳后,替谈书润将耳畔的碎发捋好,五指深深插入柔软蓬松的发隙间。
谈书润越来越弄不懂眼前的男人想要做什么了,正疑惑间,却见越越猛然低下头,眯着眼睛,朝她淡淡地笑了起来,耳畔传来低沉黯哑的男低音,充满磁性的哑声,极为认真道:“我也很想你。”
越越深深地望着谈书润,看着她愕然震惊的模样,一遍遍,不厌其烦,低声道:“润润,我很想你。”
她不会知道,在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长河中,因为尝过依赖所带来的痛苦,所以宁愿固执地选择独自一人。
但这么多年后,于黑暗中,竟有一抹光,不经意又傻乎乎的,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成了他的命中注定。
所以,再试一次,又能如何?他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有什么能失去?
“我想,吻你,可以吗?”
谈书润脑袋里的核弹轰然炸开,刹那间废墟一片,他在说什么?!他们的动作已然越过了安全距离,显得太过亲昵,谈书润开始害怕,想要往后退,退到能完好无损保护自己的安全范围内。
然而越越丝毫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腰间传来的力量不容拒绝,他的目光在谈书润的脸上流连,呼吸打在她的脸上,不多时,他的唇瓣微抿,目光终是寻到了目标,对准了唇瓣,吻了下去。
谈书润登时浑身僵住,眼眸微转,难以置信地拼命眨眼睛,柔光打在他的侧脸,冷硬的下颌线,竟有些融化在傍晚五六点的夕阳与晚风中。
舌尖相抵,如卡农乐符般相依起舞,欲望在跳跃,带着令人无法推脱的沉沦。
谈书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润,她大概是疯了,竟还敢碰‘爱’这种会杀人于无形的感情。
心慌意乱,兵荒马乱,乱腾腾的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却生生地打乱了她的心跳。
深夜时分,整座淳青山陷入了沉静。
傍晚时候发生的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族民们欢呼雀跃,既是为重伤昏迷了三个月的奇怪男人终于醒了过来,亦是为了众目睽睽之下,奇怪男人和小书姑娘的那一吻。
有什么东西,像风吹过平静的江面,带起阵阵涟漪,久久难以平息。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横台,此时祭祀的痕迹已然收拾干净,只剩下了些瓜果,和跳来跳去的两三只小麻雀,时不时地啄两下黄橙橙的小果子。
少女身着藏蓝色长麻裙,蹲在石台边,无聊地揪住腰间的香囊,等人等得满心焦急。
“大半夜的,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琪琪猛然攥紧了香囊,转过身,看向山道处的来人。
青年双手插兜,缓步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抬手解了身上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嫌弃道:“你丢三落四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明明不是给你准备好了外套?”
琪琪抿着唇笑了起来,她当然记得她还有件外套,从萨姆奶奶那儿出来的时候,本打算穿上的,但是,那可是今年他送的成人礼物,她才不舍得拿出来穿。
“罗玛哥,不是还有你嘛,你看,你在的话,我不要记得带外套,也有的穿呐”
罗玛深深无奈,抬头敲了下少女的额头:“就你歪理多。好了,说吧,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话音落下,琪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佯装随意问道:“罗玛哥,今天阿越醒了,咱们是不是可以送书书他们出山啦?山里很久没有来外人了,有他们在,我总觉得怪怪的,不是很舒服。”
见琪琪眨着眼睛,期待等着他点头答应的模样,罗玛好笑道:“琪琪,就这么不喜欢小书吗?我还以为,小书性格安静,你呢,性格又太跳脱好动,两人能互补一下,成为好朋友呢?”
“啊?”
琪琪懵住,和书书成为好朋友吗?
想到那个瘦得一戳就倒的女人,其实长得挺和她口味的,然而转念一想,琪琪偷瞄了眼身侧的罗玛,心底哼哼,她才不要呢,有谁见过会和情敌成为好朋友的啊?
琪琪撇撇嘴,不高兴道:“罗玛哥,你该不会还想让书书他们继续住下来吧?千万别啊,族长爷爷刚刚才和族民们讨论即将到来的冬天要怎么办,书书和阿越留下来,感觉我们也没有能力照顾好他们啊”
“暂时还不行。”
深夜时分,月光照不着的地方,泼墨般的沉沉夜幕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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