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抿着唇,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香圈一点点凑近。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道闪亮划破宁静的黑夜,在头顶上乍然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朵,两朵,三朵,顷刻间照亮了整片天际。
小丫头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也都忙点燃了手里的焰火。一时间只听得到满耳的欢声笑语,满眼的星光璀璨。
“好看么?”陈逸斐负手站在苏谨晨身侧,看着她被烟花照亮的小脸,弯唇笑问。
苏谨晨仰着脸,神情专注得像孩子一般。
“好看的!”她用力点点头,眼睛里是比烟花还要绚烂的光芒。
陈逸斐心念一动。
颊上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蜻蜓点水般拂过苏谨晨一愣。
“二少爷,若薰姐姐!”不远处的叶儿兴奋地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快过来!咱们要放窜天猴儿啦!”
她笑着点头,再看向身旁那人时,却见后者早已信步走到叶儿身边,正兴致盎然地指点她待会儿要怎么放才安全。
苏谨晨笑着摇摇头。
她好像真的喝多了呢!
最后一波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天空中燃尽满院都是红红绿绿的废屑和硫磺浓浓的刺鼻气味。
几个小丫头仍意犹未尽,得了陈逸斐的允许,都跑去正院等焰火去了——每年除夕子时,大老爷都会领着众人在院子里放礼花,那花样多的,没有大半个时辰都放不完。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里顿时清冷了下来。
几个下人在外头扫地上的纸屑,苏谨晨被陈逸斐拉回了房。
她醉得有点厉害,再加上刚才实在太兴奋了,此时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精致可爱的跟个瓷娃娃一般。
陈逸斐却蹙了蹙眉,不满道,“你刚才喝了多少?”
苏谨晨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小声道,“我尝着那酒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就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话没说完居然还煞风景地打了个酒嗝。
少女一张翘脸顿时红得像海棠花一般,连露在外面的一小截修长白净的脖子也红了。
陈逸斐看得心驰荡漾,只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多大了,喝酒还跟个孩子似的。”又叫了人送醒酒汤上来。
“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用陪老夫人守岁么?”苏谨晨动作轻柔地给他解下斗篷,又服侍他换了身常服——自陈逸斐受伤之后,这些活好像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她头上,就算他现在拆了夹板,明明可以自己来了,却还是一如既往。
人果然是不能惯的。
“我现在诸多忌口,且不能饮酒,只干坐着也是无趣。”他淡淡道,“祖母便让我先回来了。”
苏谨晨点点头,“孟大夫也交代过,要您多休息的。”早回来也好。
不多时醒酒汤送上来,苏谨晨就坐在小杌子上一口一口喝着。
陈逸斐倚在大迎枕上看书。
屋里烛火摇曳,映得少女胜雪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这样的静谧祥和倒好像他们认识了许多年,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一般。
他这般想着,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也只是一瞬间,再想要回头捕捉,却已经半点都找不见了。
说起来他们也真的认识了许多年。
他甚至发现,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第一次见苏谨晨的情景。
祖母跟母亲在一次宴会上偶遇苏家的二小姐苏谨妍,当下便对少女的温婉美丽,进退有度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后听闻这娇嫩得好似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竟是世交苏家的掌上明珠,便兴起了让他求娶的念头。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怎么看都是桩好姻缘。
他那时刚金榜题名,正是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的时候,对祖母和母亲的打算虽说不上有多满意,可也并不反感——毕竟男子总要成家,能选到一个各方面与自己般配的女子,并有一个能在仕途上扶持自己的岳家,对于初入官场的他来说,也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在各方各面的促成之下,他接受了同窗——苏谨妍胞兄苏照安的邀请,去苏家拜访。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也不像前朝严苛,只要家中长辈足够开明,许多即将成婚的少年男女多会在婚前先有所接触了解,这也极大限度避免了他们将来因性情习惯不和,佳偶反成怨偶的悲剧发生。
陈逸斐当时的想法也十分简单,除了冠冕堂皇去拜访世伯之外,最重要当然还是去看看苏谨妍是不是真如母亲跟他说的那般好。
如果是,那这婚事定下也无妨。毕竟他将来是要仕途上一展抱负的,只有内院安稳,他在外面披荆斩棘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一切如他所愿。
在苏家,他毫无意外地见到了让长辈们赞不绝口的苏家嫡小姐苏谨妍,还有她的庶妹苏谨晨。
那一年,苏谨晨也只有十四岁吧,或许还不到。
她穿了条绣满五彩绣球花和飘飞粉蝶的墨青色长裙,跟丫头们在院子里放风筝玩。那么深沉厚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不但见不到半分呆板老成,反倒美得触目惊心。
他当时就有些看呆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从前读书时只是不信,这下却是活生生的摆在眼前。
尤其少女眉眼间满是稚气,一看就尚未及笄,谁也不知再过几年又会是怎样一番风情!
而太过美丽的东西,通常都与不祥联系在一起。
惊艳之后,心里只剩下淡淡的不喜。
他那时已经决定,回去就禀明祖母,请人上门为他说亲——苏谨妍无论容貌谈吐,还是性情家世,在他眼中都算得上良配。
可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苏谨晨擅闯他厢房的丑事
陈逸斐静静地看着案旁低头喝醒酒汤的苏谨晨。
跳跃的烛火下,少女双睫轻颤,如栖息的蝴蝶一般。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两人之间,若说有缘,却好像总差了些什么
若说无缘,他去天香楼密会故人,却能碰巧救下一心寻死的她
他伸手揉了揉鼻梁。
不管是什么冥冥之中好像总有根似若有若无的线,把两人紧紧牵扯在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这于他应该就足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九章 心生怜惜()
苏谨晨喝完醒酒汤,才发现某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顿时局促起来。
每次被他这样打量准没什么好事儿
苏谨晨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忽然进来个小丫头,“二少爷,二小姐过来了。”
陈逸斐诧异地蹙了蹙眉,才放下书道,“请她进来。”
“是。”小丫头退了出去。
“二小姐这时候不该在席上么?”苏谨晨轻声问。
陈逸斐沉吟了片刻,“她通常在自己房里用饭。”
一个姨娘生的痴儿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不多时,就见陈思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走进来。
“请请二哥哥安。”小姑娘手里不知攥着什么,紧紧地握成了两个小拳头,行礼时手也不知该朝哪里放,局促得都要哭出来似的。
陈逸斐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多礼。
“二妹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我就来看看若薰在不在”她怯怯地说道,似乎有些怕陈逸斐,“我刚看着院子有烟花”
苏谨晨笑着上前替她解下斗篷,又拿了绣墩给她坐,“二小姐早些来就好了,刚才二少爷带着咱们放烟花玩呢!”
“嗯”陈思琪心不在焉地舔了舔嘴唇。丫头端了碗甜枣茶上来,她想伸手去拿,可又惦记着手里的“宝贝”,左右为难的样子。
“二小姐找奴婢有什么事么?”苏谨晨看出来她心里有事,不由笑着问道。
陈思琪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看她,又看看一边的陈逸斐这么来回看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似的把手摊到她眼前。
苏谨晨一怔。
小小的掌心里全是被蹂躏得不像样子的凤仙花瓣。
苏谨晨哭笑不得。
陈逸斐一脸茫然。
陈思琪却会错了意,急得大叫起来,“你上次说等过年的时候会帮我染指甲的!”
“是,是,是奴婢一早就答应您的。”苏谨晨知道陈思琪虽然不如一般的女孩子聪明,可有时却格外的敏感脆弱,赶紧一脸认真地跟她道歉,“奴婢这阵子有些忙,便给忘记了今天是除夕,咱们现在染也还来的及,您说好不好?”
陈思琪忙不迭点头,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二哥哥在,不由飞快地朝他瞥了一眼。
苏谨晨也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好,试探地说道,“爷要是觉着我们在这儿碍事”
陈逸斐摆摆手,“无妨。我看会书,你们玩你们的就好。”
两个女孩这才放心大胆地研究起来。
苏谨晨拨拉了两下她手里的花瓣,“您这些花瓣已经不能用了”
见陈思琪面上露出难过的神情,苏谨晨不慌不忙道,“可巧暖房才刚送了两盆凤仙花过来,一盆粉紫的,一盆大红的——”她顿了顿,冲着陈思琪狡黠地一笑,“咱们今天便沾二少爷个光吧。”
“嗯嗯嗯!”小姑娘笑靥如花,露出两颗小虎牙,天真烂漫得不行。
“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花瓣,您以后记得,只要摘一小捧就好了。”
“光靠凤仙花也是不成的,还得加一点白矾”
苏谨晨把凤仙花瓣和白矾一并放进石臼里,一边捣,一边教她。她脸上笑容虽然淡淡的,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你知道得可真多。”陈思琪瞪大眼睛趴在案上,满脸地艳羡。
苏谨晨轻轻笑了笑,“我教过您这一次,以后你也就学会了,有空的时候不妨让丫头帮着做,并不是十分难的事。”
“你以前也常这么染指甲么?”陈思琪好奇道。
苏谨晨捣花瓣的手微微一顿,淡淡笑了一下,“我并不好这些。从前倒是常帮家中的姊妹染。”她那时甚至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些过于扎眼了为了少受苏谨妍些刁难,她从来不用这些花啊粉的,还要任劳任怨地随她驱使。
倚在临窗大炕上看书的陈逸斐闻言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不是都爱漂亮么?就连陈思琪都会想着要在新年染指甲他不明白像苏谨晨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难怪上次去德宝轩,她连件喜欢的首饰都选不出来
“哦。”陈思琪只是傻傻应了一声,半点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不消片刻功夫,花瓣便捣好了。苏谨晨让小丫头帮着,一起把花瓣覆盖在陈思琪的每一片指甲上,又一一用叶子把手指头包好,用细细的丝线缠上。
“这样会不会有些紧?”
“不紧了。”陈思琪摇摇头。
“那就好。”苏谨晨见大功告成,不由笑道,“等您回去睡一觉,明日醒了把线拆下来,就会有粉粉嫩嫩的指甲了。就是手上沾了些,也不碍事,回头多洗个一两次手,也就掉了。”
苏谨晨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来了!
“二少爷新年好,祝二少爷新年如意,步步高升!”苏谨晨笑盈盈福了福身,又拉了拉身边的陈思琪。
陈思琪有样学样,也朝着陈逸斐行礼,“二哥哥新年好”她皱着眉头盯着陈逸斐看了一阵,眼睛一亮,“祝二哥哥来年不折胳膊!”
两人几乎同时笑出声。
“好好,多谢二妹妹吉言。”陈逸斐眼角都带着笑意,“也祝你身体健康,新年快乐。”又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金叶子给她们。
过不多时,丫头们端了两份饺子跟汤圆过来。
因陈老夫人祖籍江南,陈家沿袭了南方的风俗,子时也是要吃汤圆的。
汤圆是芝麻馅的,白白胖胖,还有淡淡的桂花甜香,陈思琪让苏谨晨喂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陈逸斐吃着碗里的饺子,却有点心不在焉。
要是陈思琪不在,这福利原本是他的
好容易哄着小姑娘吃了一碗汤圆,苏谨晨又怕她这时候睡觉容易窝食,便带陈思琪去了院子,又特地放礼花给她看。
正院震天的爆竹礼花声渐渐没了声响,苏谨晨把有些困意却心满意足的小姑娘送回了雨花阁。
她在陈家的第一个除夕,就这样在一片喜庆安谧中过去了
只是——
苏谨晨站在院外,静静地看着灯火通明的敬自斋。
还有位陈二爷在等着她回去服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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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我对你好()
小丫头们看了焰火回来,在外屋里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也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睡下?”柳儿坐在小凳子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炭火。
“怎么了?”叶儿随口问道。
柳儿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我刚才去茶房沏茶,听她们说,今儿个王嬷嬷高兴,正帮着大家伙儿看脚相呢!”
叶儿掩着唇笑起来,“你这傻丫头叫人给诳了吧!只听说有看手相的,哪有看脚相的?真真是个傻子!”说着还拿指尖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才不是呢!真的就是看脚相!”柳儿跺跺脚,急红了脸,认真道,“王嬷嬷说了,那是他们家祖传的独门绝技不但能看富贵姻缘,还能算来年运程,青雨她们去年就算过,都说准得不行!”
“那要怎么相呢?”叶儿满脸困惑,“难道真要脱了袜子看脚不成?
“还不止呢。”柳儿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得意表情,“须得在脚底抹了灯灰,踩在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脚掌像歪桃子的将来嫁的远,脚跟像生姜的福气好”
“那那要是脚臭呢?”一个穿橘黄色棉袄的丫头红着脸小声问。
还不等柳儿说话,叶儿先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不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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