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钦面色一点一点的苍白起来。
卫昭体弱,如何能孤身一人留在隔绝了空气和光源的阴冷地窖里。
伸手不见五指,宣钦难以辨清前路,只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呼唤着卫昭的名字。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不知道下去了多深,宣钦终于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昭儿?”
他伸手摸到一个冰凉的身子。
撕下血衣,宣钦将卫昭紧紧绑在胸前,一手护住他的头,一手持剑往上攀爬。气息骤然翻滚起来,一股甜腥涌上喉头,他吞下血沫,继续提气上攀。
有风掠过,渐渐来到出口。宣钦借着月光瞥见卫昭青紫的脸色,状况很不好。
外面卫灵夷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余一滩猩红的血迹。
宣钦身形狼狈,衣襟沾染着触目斑斓的血色,一条血路在他身后蜿蜒开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人影,宣钦晃了晃,以剑支地,张了张嘴。
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意识灭顶的一瞬间,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八十七章()
世子卫昭的情况不太好。
兴许是谢时雨沉思皱眉的时间太久;柳文倾忍不住道:“神医;殿下他。。。。。。”
梁浅在一旁比了个轻声的手势;示意柳文倾出来说话。
“柳大人;我师妹想的入神;就是有救的意思。此时此刻;千万不能打扰她。”
柳文倾知道这师姐妹二人;向来是以师妹为主,做师姐的这位反而经常在师妹身边打下手。
如今陛下还昏睡着,梁浅便负担起了照看陛下的重任。
卫灵溪的身体倒是不打紧;先前会晕倒不过是突发气机逆乱,清窍暂闭。只需补虚泄实,调整阴阳。一副半夏白术天麻汤即可。
柳文倾也不是很担心;他担心的是。。。。。。
一墙之隔的卫灵溪猛然从梦中惊醒。
“昭儿!”
照看她的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手中茶壶啪的一声,落在案上。
卫灵溪望着那壶口冒着热气的水;眼皮突突的跳。她做了个噩梦;梦见昭儿流着泪叫她娘亲;一边跑一边流血;身后仿佛有猛兽在追着他跑。
她感到很不安。
“昭儿呢?找到他了吗?”
听到声音的柳文倾和梁浅相视一眼;推门而入。
“世子殿下已经回来了。”
卫灵溪猛然抬起头:“在哪儿?我去看他。”
房中只有谢时雨候在床前;她孱弱的孩子脸色乌青,向来灵动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也失了血色。卫灵溪颤了颤;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怎么这么冰?”
谢时雨眼睫低垂,缓缓道:“体温过低,小殿下受寒已久,心疾复发,一时昏睡。”
卫灵溪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替他掩好被褥,转头郑重地道:“请神医多费些心,救我昭儿一命。”
谢时雨注意到她以“我”相称,或许此刻不是一个帝王的请托,而是一个母亲的恳求。
谢时雨自然称是。
卫灵溪这才看向一旁侍立的柳文倾,“孤有话要问你。”
柳文倾身子一僵,却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众人退下,留下几个精英值守。
卫灵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殿下是怎么找回来的?”
柳文倾拿出早已打好的腹稿:“依据神医的指示,猎犬嗅到了刺客身上的气息,沿途搜查,万幸在他逃出宫门前拿下了。”
“刺客呢?”
“已伏诛。”
卫灵溪操着手,冷眼将他望着。
柳文倾的视线落在她鼻间眼下,没能与之对视。
良久,他听到卫灵溪开口:“这个既已伏诛,那另一个呢?”
柳文倾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用了刑,没撑住也死了。”
“孤知道了。”
卫灵溪目送柳文倾离开,望着虚空之中,突然低低道了一声:“你出来。”
一身夜行衣的死士出现在她背后的阴影里。
“查出什么没有?”
“没有。”声如其人,十分缥缈虚无。
。。。。。。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但卫灵溪总有一种怪异的直觉,像是有人隐瞒了什么不让她知道。她以手撑头,静静思考着,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宣钦呢?”
那个飘忽的声音又响起:“属下不知。”
昏睡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平和,令人安心,她才会在惊惧交加的状态下入了睡。
师父,你去了哪儿?
从来都是她玩失踪,宣钦总是会第一个找到她。而如今宣钦不见了人影,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卫灵溪自嘲一笑,她这个徒儿当的确实是没心没肺。
回到卫昭身边躺下的时候,卫灵溪还在想,若是她这个徒儿做的称职些,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是不是就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平平安安、团团圆圆了。
她踩着众多的尸骨走上这条帝王的权柄之路,放眼玄火,再没有哪一方势力能够与她抗衡。可午夜梦回,她总会回到做王姬的时候,被父兄厌弃,被母后包容,没什么野心,整日悠闲度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如何应付师父布置的课业。
王室式微,士族谋逆,这些事情总有别人去苦恼,她顽劣,她随心所欲,她只做一个不学无术,惹人讨厌的王姬就好。她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却是做那个无权无势的小王姬的时候。
卫灵溪以手枕头,静静望着卫昭的侧脸。可如果她继续做小王姬,或许就不会嫁给宣钦,也不会生下昭儿了。人生就是有得就有失。她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早已明白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师父和昭儿,是她所不能失去的。
卫灵溪吻了吻卫昭的眼睛,在心中默念,你们父子俩一定都要平安无事。
————————————————
女王罢朝已有数日。虽有消息传出,说是世子殿下发了病,陛下无心朝事,身为人母,陪伴一两日也未尝不可,可连续七天都不上早朝,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若世子殿下的病一日不好,难道陛下就一日不上朝吗?
身为女王心腹的柳文倾,这几日总是收到来自同僚们的各种邀约。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几句,让他开导女王陛下,回归朝堂。也有说的难听的,觉得女王妇人之仁,世子本就不康健,除了尽力救治,更应该亲善王夫,早日诞下子嗣,绵延向来稀疏的王室血脉。
可一向精明强干的郎中令柳大人,这几日不知怎么的,也有些精神恍惚,常常别人唤了好几声,他也没回一句,像是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柳大人?柳大人?”
“嗯?”
柳文倾松开紧抿的双唇,隔着酒桌望了过去:“吴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陛下一直宿在西宫也不是个办法,她若实在不喜欢你,就再替她寻几位郎君嘛。”姓吴的将军性子直接,以为柳文倾是受了冷落,才终日惶惶。
吴将军饮了杯酒,接着道:“由你这位王夫亲自替她挑选,陛下自然会高看一眼的。当务之急是要将陛下从西宫里请出来。”
柳文倾垂了垂眸,神色倦怠。
吴将军以为戳到柳文倾的痛处,惹他不高兴了,又道:“当然了,柳大人您在陛下心中是不一样的,就算得了再多的郎君,陛下还是最看重你。。。。。。”
“吴大人,我酒饮的多了,有些头疼,先告辞了。”
柳文倾捏了捏额角,起身向外走去,将一室的热闹抛之身后。他在屋外站了半晌,露水染上衣衫,陡生寒凉,他仍是无知无觉地站着。
身后有人捧上一樽茶,茶香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大人喝茶。”
是个女人。
这本是一处男子寻欢作乐的酒楼,方才席间也有不少女子作陪,柳文倾只顾想心事,并未注意到身边的女人。
他接过茶,热乎乎的涤荡了心胸,脸色缓和了不少。
“多谢。”
他原本打算转身走开,身后女人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回眸看她。
“大人若是心情郁闷,不妨下次再来,绿衣替您煮一壶好茶。”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话语里尽是体贴,很难让人讨厌。
可柳文倾却想起宫里的那位,嗓音从来都是沙哑的,与他相对不是谈政事,就是聊军务,唯一一次与他袒露心扉说的还是世家贵族,而且他隐隐记得她提及了宣氏一族。
想到这个姓氏,他的头更疼了。
绿衣身处风尘,早已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男人,面前这个却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只饮酒,不谈风月,也无心朝他卖笑的女子。从席间他的眼神里,绿衣可以看出,他在想另一个女人。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也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呢。绿衣低着头微勾唇角,这还是头一次呢。重新抬眸,她笑得更加柔软:“大人,若是实在难受便在隔间休息一下再走吧。”一边伸手去扶他。
“不必了。”柳文倾推开她的手,径自离开了。
与其留在此处消磨时间,不如想想办法该如何说动女王,或许吴将军说的没错,哪怕自己不行,也得找找其他人来劝。柳文倾自嘲地想。
除了世子卫昭,对卫灵溪算得上重要的人,其实还有一位。
前王后小周氏。
先王仙去后,小周氏主持着解散了后宫。先王不近女色,后宫里本就没几个妃嫔,询问了她们的意见后,便将人送出了宫去,而小周氏自己,也没有继续留在宫中,而是去了远在青州的一座寺庙清修,青灯古佛,为先王祈福。
小周氏远在青州,从靳州过去,最少也要五日。柳文倾想了想,给同在青州的一位将军,曾经在战场上与他共同御敌的生死之交,去了一封信。
十日之后,小周氏回了靳州城。
离开王城已有数年,再次回来,小周氏已经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或许是庙中清修的缘故,远远望着,小周氏身上仿佛自带一股禅意。
下了车辇,小周氏步行入西宫。
西宫侍者不曾接到消息,望着一身素衣的小周氏,怔愣了许久。
还是女王身边的蕊初最先回过神来。
“王后娘娘?”
小周氏负手而立,淡淡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王后了。我记得你叫。。。。。。蕊初。我儿何在?”
卫灵溪依旧陪在卫昭的寝殿里。
卫昭自那日失踪后,便一直昏迷,从未醒过。她不吃不睡的陪着,整日只饮一些谢时雨调配的药水。此时脸颊消瘦,精神不济,听见蕊初来报,少见的愣了一会儿。
“你说谁来了?”
“先王后娘娘,陛下您的母后,从青州来了。”
说话间,小周氏已经走了进来。
“灵溪。”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卫灵溪仿似梦醒,撑了下床沿,费力地坐起。
“母后,您怎么来了?”
小周氏瞧着卫灵溪枯瘦的形容,长叹一声:“再不来,我怕你就得代替我去见你父王了。”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腕,说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的女儿,何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呢。
第八十八章()
西宫虽偏僻;却是整个王宫里面积最大的几个宫苑之一;庭院里头还搭建了高高的秋千架。从雅致的雕花窗望出去;依稀能看见秋千椅上飘落的杜英花瓣。
那曾是世子卫昭平日嬉戏的一个好去处。卫灵溪每每入西宫;都能听到卫昭摇荡间传来的清脆笑声。
“我外孙如何了?”小周氏拨开遮住女儿眼睛的几缕青丝。
卫灵溪侧了侧身;露出床榻上安睡的孩童容颜。
小周氏摸了摸卫昭的脸;无声喟叹。
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就不好;她身为外祖母特意去道观替他算了一卦。
一阳陷於两阴中,有重重险阻之意。卦名坎坷、波折,是个短命福薄之相。信了卦象;她一开始便对这孩子多有疏远,总归是个留不住的,何必徒添伤感。
这孩子同他们没有缘分。
可身为人母;卫灵溪从未信过这些。她看了看卫昭的脸;透过他的眉目,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抹灵动而活泼的影子。“神医说昭儿会醒过来的。母后;你想必还不知道;替昭儿看病的;是黄泉谷的神医;还是王叔亲自请回来的。”
小周氏顿了顿;她显然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卫度没有死的人。夫君使了卑劣的手段从裕隆世子手中夺走王位一事;她虽不清楚其中细枝末节,却也听闻个大概,尤其是作为枕边人;她曾目睹了丈夫夜半梦魇时喊出的名字;卫度。执念如此之深,不是爱极,就是恨极。
没想到卫度受了如此背叛,还能念着昭儿之病。
“他比你父亲小了许多岁,你小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偏对你很是喜爱,常常抱你玩耍。灵溪,是咱们对不住他。”想到曾是天之骄子的裕隆世子,小周氏不免生出许多感叹来。
卫灵溪并不应答,面色始终木然。
小周氏见她这幅样子,气不过也骂不得,只环视一周,道:“我那女婿何在?当初娶你的时候说的好听,如今娃娃出了事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卫灵溪死水一般的神色终于生了波澜。她伸手压住小周氏的肩头,紫袍袖口却在微微发抖:“母后,我找不到他了。”
小周氏见她眼角泛红,神情一肃,她的女儿向来是个铁打的,没心没肺不说,也从来没在自己这个做娘的面前露出过伤心之色,哪怕是小时候被父王责打,回到她身边也只是龇牙咧嘴一番,痛骂几句就了事。
如今这幅真心实意伤心的模样,令她狠狠一抽,心底的感觉也由惊慌转为悲痛。
“莫哭,莫哭,找不到便不找了。天下男人何其多,大不了再替娃娃找个后爹,啊?”小周氏离开的早,并不知道卫灵溪已经同柳文倾成了亲。
卫灵溪攀着小周氏瘦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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