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河图打开,比对了一下方向。
如果不走个官道,绕过晋州,又要花费半月时间才能到达晋北。
而他食物已经不多了,如果在山野中打猎露宿,天气太冷,十分不便。他从家中带走的钱财珠宝在路上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他突然手肘一击箭囊,一根羽箭跳出被他用嘴叼住,背上的铁弓被他单手取下,转身,张弓拉弦,一根羽箭已经扣在弦上。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利索。
箭端朝向林中,他冷冷道:“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儿,林中依然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人影。
少年挑了挑眉,射出一箭,羽箭入了丛林,转眼就不见了。
他放下弓,眼底疑惑半晌,将弓重新背回背上,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才打马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林中走出一人,步履缓慢,他抬起手,手中两指夹着一根羽箭,竟然单手接下了这支箭。
羽箭箭尾刻着一字——乔。
乔国公带着安宁,一路走走停停,还在沿途购置了很多货物,仿佛一支十分普通的商队。安宁一路上都穿着男装,众人称呼她为乔公子。
仿佛一个商队老爷带着自己的孙子从商出行,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们并不扎营野外,都是住在沿途城中的客栈,而且一住就会包下整间客栈,如果客栈中住了其他人,他们都会另寻他地。
虽然让人觉得过于谨慎小心,但想来有些商队的货物十分贵重,也就没人觉得不妥,倒是碰上了不少的小偷盗贼。
车队中都是乔国公亲手带出来的精锐私兵,一出手打死个把人很是经常。但是乔国公有了禁令后,大多盗贼被抓到后就是扒了衣服挂在门梁上一个晚上,第二天客栈老板总能在门堂里发现一个冻得半死的人。
除了车队里的精锐,乔国公身边还有几名贴身的护卫,名为乔大,乔三,和乔六。原本总共有六个人,其余三人被乔国公分别派往其他地方。
和祖父呆的越久,安宁才发现乔国公府对于祖父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府邸而已,等活到他那样的年纪和人生,宫廷,朝野,家宅,都太小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河之远,任鸟飞翔。
除了乔国公府的庶务,乔楼风早已在大梁各地埋下了产业、屋宅、人马,他喜欢购置粮食、布料和铁器,黑白两道的生意,他几乎都插了一手。
没人知道乔楼风铺开了一张多大的网,就算大梁灭了,也足以让乔府在乱世中平安无恙。
他时常一边骑马,一边把安宁抱在胸前,和她说着年轻时候的故事:“有一次军饷没有批下来,粮食在半路被山贼劫走,没送到前线,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祖伯伯和几百个兄弟们在山里头饿了大半个月,没有药,你的祖伯伯就是那时候病死了……”
乔国公表情平静,仿佛此时此刻提起来,他再也不会动容半分:“没有吃的,寒冬腊月,我们把马杀了,好不容易撑到了援军,活下来的也只有几个人。”
战时的悲壮和残酷,仿佛随着那回忆,扑面而来,让安宁不寒而栗。
“那时候,祖父就记得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从建立战功那天起,乔楼风把每一部分朝廷赏给他的银子分成两半,一半寄回家,一半省吃俭用,买地买房买商铺,壮大自己的秘密产业,甚至买人,让有一批人能对他忠心耿耿,听他号令,赴汤蹈火。
当朝廷给不了他粮食,兵器,药品,他就自给自足,他要保证他的兄弟们,在前头和敌军厮杀时,回过头能有一碗热水喝,能有药救命,能穿上衣服……
他要保护他的兄弟们,跟着他出生入死,无后顾之忧。
安宁靠在祖父的胸前,听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轻轻道:“安宁,你要永远记得这句话,不要等着别人来救你,来拉你一把……你要学会靠自己。”
指望着别人的日子,就等于把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你都要留一手,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这一步留下来的生机,你决不能让别人知晓。”这留下来的一步棋,能让人置于死地而后生,扭转乾坤。
安宁轻轻问道:“这些话,您曾经教过陌白哥哥吗?”
乔楼风叹息:“没来得及。”他低头抚了抚安宁的头:“教你,也不晚。”(。)
第三卷 第一百十二章 离家出走()
一路上,乔楼风总将自己年轻时候的心得一件一件告诉安宁,安宁受益颇多,仿佛人生豁然开朗,知晓另一种境界。
待人处事、官场现状、白道黑道的权钱交易……乔楼风的人生跌宕起伏,其中的经历非常人所能想象。
而这些故事娓娓道来,仿佛给安宁打开了另一扇门,让她了解了另一种人生。
中途队伍整顿休息,乔楼风抱着安宁下了马,来到河边,从胸口拿出一块玉佩,低下头,系在安宁的腰带上:“这是你陌白哥哥的玉佩。上次进宫时,陛下转交的。”
安宁低头握住那块玉,突然觉得重若千斤。
这是一对玉玉佩中其中的一半,原本有两块,玉佩上,刻着“陌上白云间”,非诗非词,似乎少了下阕。
乔楼风望着宽阔的河面,车队们拉着马喝水,秋风有些冷,安宁握着玉佩,却觉得玉上很暖,似被人精心收藏在心上。
“子博刚出生那一年,祖父很高兴,打马回金都,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春风十里,马蹄得意……”乔楼风目光落在山野间,似乎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脸上含了笑:“祖父太高兴了,路上忘记了买礼物,突然觉得很寒碜,就停在一个货摊上。”
那时候他看到一块玉,质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只一对对玉中的一半,另一半已经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了,所以这剩下的半块也一直卖不出去。
“祖父那时候不懂玉,就觉得好看,花了五百两白银就买了下来,回府就送给了孙子。阿峥让我取名字,我那时候没读过几句诗,哪里会取什么名字。”祖父失笑摇了摇头:“刚好看到玉上那一行字,就取了‘陌白’,阿峥还夸我有文采。”
给孙子取名字的事,仿佛让乔楼风很高兴,现在回想起来眼底里透露着一种柔情。
安宁上前一步,握住祖父的手,那双手宽大,厚重,有些许颤抖。安宁一直不懂男子的情绪,他们不能像女子一般大哭,也不能情绪外露,仿佛能将悲伤深深隐藏在心中。
乔楼风握着她的手蹲下身,轻轻道:“这块玉佩以后就送你了,若是有缘,你说不定能找到另外半块玉佩。”安宁摇了摇头:“这是陌白哥哥的东西,祖父该留个想念。”
乔楼风揉了揉她的头:“祖父半只脚都在棺材里了,安宁还小,比祖父活得久,记得也久,安宁替祖父记住你陌白哥哥吧。”
等安宁渐渐长大,有了孩子,可以给她的孩子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关一个少年。
安宁眼底微湿,用力地点了点头。
车队正在整装待发,乔国公身边的乔大却匆匆走来,迎上乔国公,抱拳低声道:“主公,乔府传来消息,乔五少爷不见了。”
——乔旭不见了!
安宁震惊地握住祖父的手,乔陌白已经不在了,乔旭现在是乔府唯一的嫡孙了,未来乔国公府爵位继承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姜氏还在病中,乔莹已经找疯了——乔旭还只有十一岁,能跑到哪里去。
安宁一下子想到是不是有人针对乔家,绑架了乔旭。
乔国公站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乔四还能联系上吗?”乔大摇了摇头:“乔旭少爷失踪的那天,乔四也一起失踪了,不过据乔五说,乔四留下了记号。”
自从乔陌白离世后,乔国公就特意安排自己贴身护卫乔四和乔五看着乔旭,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孙子了。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拿山河图来。”
乔大飞奔回去,立马拿着山河图跑到河边,乔国公一手接过,顺着滚轴摊开。
“从金都到凉姑城,骑马需要多久?”
乔大算了算:“脚程快的也得半个月。”
他们车队走了也不过七天,车队庞大,载着货物,行速很慢,现在还没到晋州。
乔国公目光平和,沿着山河图看了一下途径的州县:“立马传信给各地的人马,去山野小道埋伏着,找一个独身骑马的少年。”
安宁在一旁听着,微露疑惑——乔旭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乔大微微一愣,立马应下,乔国公面容严肃:“不用手下留情,把他打断了腿,也能接回去。”顺手把山河图递回给乔大。
乔大颤抖了一下,乔国公语气看似平静,其实已经气极了。小少爷也真是,何苦折腾大家。
——从金都到凉姑城路途遥远,天气寒冷,小少爷要是出了一丁点意外,估计国公爷杀人的心都有。
乔国公转身对安宁道:“本来还想带你到处逛逛,见识见识风土人情,如今怕是不能了。”安宁语气焦急:“祖父,还是找乔旭要紧。”
如果乔旭不走官道走野道,那就更难找了,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
乔国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就没怎么管教旭儿,觉得既然以后有子博支应门庭,怎么都不会短了他的吃穿,他过得开心点也无妨,也就任由他的性子。”
没想到乔陌白年纪轻轻就离世,而乔旭胆子那般大,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他到底知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出门在外,防不胜防。
安宁仰身望着苍老的祖父,安慰道:“现在教还不迟。”她语气柔和:“他一定会和陌白哥哥一样优秀的。”
乔国公无奈地点了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车队加快了速度,众人放弃了徒步,进了一座县城后将货物卖掉了大半,换了马匹。安宁这才知道祖父北上前购置货物的原因——北疆物资匮乏,粮食棉布十分值钱,才卖掉了一半,已经将买时的钱赚回了七七八八。
而这批货物如果真到了凉姑城,价能翻个几倍。
众人们骑马疾走,一天之内,赶到了晋州边界,马匹们已经累极,还跑死了几匹,再赶路已经不可能。
而乔旭和乔四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了动静。(。)
第三卷 第一百十三章 美人如云()
晋中城,正是一年一度的迎冬节。
迎冬节在晋中历史悠久——深秋将结束,立冬未开始之时,全城百姓竞相出来玩乐,购置过冬的物品和食物,相互交换。而那些名门豪族们纷纷举办秋宴聚会,晚上纵情玩乐,庆祝冷冬之前的温暖和繁荣。
在这段时间,商事非常繁忙,街上到处可以看见吆喝货物,天南地北,尤其因为凉姑城商道关闭,货物更是紧俏稀缺。
一个少年随着一个商队进了城,背上背着一张铁弓,马鞍上系着箭囊,尤其他胯下的那匹马,皮毛发亮,身型高大,肌肉发育十分匀称,一看就是一匹精心驯良的战马。
少年和商队的老板告了别,从行囊里拿出一块镶着宝石的腰带,那老板立刻笑开了眼,连连道谢。少年只是求他们商队带他进城,没想到还有如此高的报酬。
这一幕落入一旁有心人眼底,不免蠢蠢欲动——身怀财宝的少年,有优良的武器和健壮的宝马,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门行走江湖,没有一点经验。
远处跟着的乔四摇了摇头,就刚刚乔五少爷拿出来的宝石,是皇后娘娘在乔旭出生那年所赠,价值千金,足够买下好几个车队。小少爷果然不懂柴米油盐贵,被骗了还不知。
乔旭站在路当中,抬手摸了摸背囊,出来地匆忙,他就带了自己屋里长辈所赠的值钱东西,又没来得及当铺换钱,珠宝已经被他花销的没剩多少了。
如果到了北戎,他得备好粮食和水,还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剩下的钱得省吃俭用才行。
乔四隔着人海看着乔旭,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乔四出手如电,立马擒住了那人,是个不到他腰际的七八岁小男孩,似乎十分慌张害怕。
乔四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钱袋,拍了拍小屁孩的脸,把他放了。再抬头,乔旭已经不见了踪影。
乔四赶紧追了上去,大街上人海如潮,哪里还有乔五少爷的影子。
——坏了!坏了!
乔四想起国公爷的目光,不禁一个哆嗦——国公爷会剥了他的皮的。
晋中城的最有名最大的一家青楼,叫百雀楼,楼中美人如云,山珍海味,如神仙极乐之地。据说储着一百多位千娇百媚、多才多艺的女子与男子供人赏玩,而且价格不菲,入了楼,就需要一百两白银的“迎榻”之赏。
夜幕降临,此时此刻的百雀楼,正是灯火辉煌之时,不断有衣着华丽的男子骑马或乘坐马车而来,大厅当中有舞台上歌舞不休,男子们左拥右抱环坐,而这些女子,也不过是厅堂上的“小雀”,真正的百雀,却是等闲不出屋子的。只有等着贵客揭了牌,付了钱,才能一亲芳泽。
四层一间燃着熏香的屋子,榻上斜靠着一个略显柔弱的少年,他十分年轻,容貌俊美,即便他脚边就跪着一个妖娆到让男人们喷鼻血的女子,他依然闭目养神,没有被美色左右。
不远的隔壁,一个男子正和一个女子正在翻云覆雨,欢好的声音和床榻摇晃声压根挡不住,一直清晰地传到了这侧。榻上的柔弱少年神色未动分毫,跪在他脚边的女子已经脸色绯红。
过了一会儿,隔壁两人风云初歇,渐渐平静,能听到男子平稳的鼾声。有人来敲这边的门,跪着的女子赶紧去开门,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半裸赤脚的女子,姿容妖冶,眼底媚态横生。她披着一件外袍,似乎刚刚经了云雨,露出的皮肤上吻痕遍布,还有青紫色的掐痕。
她径直走到榻边,跪了下来,神色从媚态恢复了平静,声音冷硬:“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