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要到晚上才能生下呢!”
临近两小时的时候,她说。
聪山皱眉道:“听说孩子的身体很柔软,可他却要在产道忍受很久才能出生,这岂非预示着人生来就在忍受痛苦,一辈子都必将生活在苦难之中?还有,所有的婴儿在刚出生时都会哭闹,这一定是因为他们透明的肌肤对外界的冷暖刺激异常敏感,这岂非说明世界原本就不适合人类生活?”
“你说,倘若人能一辈子生活在子宫之中,生活在那个狭小但却最适宜人类生活的世界,岂非会更好?
月楼噗嗤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人生虽有悲伤,但快乐却比悲伤多许多许多。和暖的阳光、芳香的青草、肥沃的土壤,可爱的人们……”
“一切都那么美好,你可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呢!”
“可是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你有些话的确正确,但大多数都是‘钻牛角尖的事实’,你的事实是不会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这当然也是你一直悲伤的原因”。月楼握着丈夫的手,轻轻道。
聪山一直在打哈欠,他一打哈欠眼泪鼻涕就一齐落了下来。
好像有些人一到早上九十点钟就会瞌睡,有些人一打哈欠就会流眼泪。
不知这是为什么?
月楼一看见聪山打哈欠就想笑,可也非常关切。
月楼道:“你上那张床睡一会吧?”
“万一我睡着了,你有什么事怎么办?”
“有什么事我叫你不就好了吗”?月楼说完便合起眼帘,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聪山早就想睡了,看到妻子睡着,拉上窗帘,也上床躺下。
月楼悄悄将眼睛张开一线:“他睡着了呢!”
她抚着肚子,看着丈夫恬静的脸,绽开一抹幸福的微笑。
“我马上就有两个小孩了呢!到底是大小孩更疼我?还是小小孩更疼我呢?”
临近三小时的时候,她想。
“这都四点了!你怎么还不把孩子生下来”!聪山不知何时已开始搓手,搓得简直快要着火了。
月楼笑嗔道:“这哪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情!医生说初产妇至少也要十二个小时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呢!”
“要那么长时间”!聪山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可不吗?有些人甚至要十六个小时呢!”
聪山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可真让人受不了啊!”
“我都怀十个月了,你从没这么焦急过。现在孩子马上出生,你怎么反而这么着急?”
聪山睁大眼睛道:“你难道不着急吗?”
“当然不着急,顺其自然么。不过疼痛可真让人烦心啊!”
“你一定不爱孩子,爱的话就会希望能早看到她一秒。”
“我当然爱,可我更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你就算急死孩子也不会快一秒出来。”
“可我还是急啊”!聪山把耳朵俯到月楼肚子上,说,“她是咱俩的第一个孩子。我现在都能想象到看着她长大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月楼道:“你知道人死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吗?”
聪山想了想,道:“是最爱的人吧?比如妻子看到的是丈夫,丈夫看到的是妻子。”
“不对。”
聪山又想了想,道:“难道是自己小的时候?”
“是孩子”。月楼道,“每个人都渴望能长久的活着,可每个人都会死,人们会把对于生的渴望寄托到孩子身上。孩子活着在某种程度上岂非就等同于我们活着?”
聪山沉吟道:“也是,死亡的确是最可怕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会选择死的。”
聪山道:“孩子总不能老是吃奶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给她搭配其它食物呢?”
月楼沉着脸道:“你难道没有看书吗?”
聪山诧异道:“书上难道连这些也写了?”
“自然写了,孩子出生1…3个月添加青菜水,新鲜果汁,每次3…5ml,每日15…30ml。4…6个月可以添加含铁多的食物,菜泥、鱼泥、蛋黄、米糊、稀粥,动物血等。婴儿腹泻时,要推迟增加辅食的时间。”
“我不光记住了这个,还把孩子一次吃多少奶,隔多久吃一次、洗澡该怎么洗、大小便会在什么时候,哭都代表些什么……诸如此类的事情也一一记住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发着光,是唯独母亲才有的辉煌灿烂的光芒!
聪山突然感觉到一种逼人的气场从月楼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挤压得自己难以呼吸。
可聪山也感觉在这种气息里自己更容易呼吸,甚至连呼入的气息都是香甜的。
“孩子快要生下了!”
临近九小时的时候,聪山说。
月楼眨着眼,嫣然道:“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吗?”
“记得啊!”
他思虑万千,前事游船溯洄般一一展现……
那一瞬间他竟看呆了。
他也看见过许多美女,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
她不光美丽,而且优雅;不光优雅,而且端庄。
她简直像被百鸟簇拥着的凤凰一般。
这些金子不是施舍给你的,而是借。我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没有能力的人。
我相信你有了这些钱作为基础,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那个时候你可真炫目啊!就像那天正午的太阳般照射得人简直张不开眼。”
月楼扑哧一笑,脸红道:“你说的我简直就像观音菩萨一样了。”
“那天的你也不差啊!”
月楼看着他,很奇怪一个他这样衣着褴褛的乞丐的脸怎会如此干净?她的眼里充满关怀和赞许。男人同样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缩与怯懦,反倒充满了睿智和善良。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人总是强者,而狗总是弱者。
她娇笑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俩简直是绝配,天下恐怕再也没有比我们彼此更适合的人了。”
聪山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反问道:“你猜惜蝶和她的丈夫会如何相遇呢?”
月楼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想了很久才微笑道:“春花秋月、夏蝉冬雪、长亭短亭、流觞曲水,荷灯采月。他们的相遇一定是在一个极浪漫的场景中,一定要比断桥相遇更加浪漫。”
“孩子!孩子!多么奇妙的一种事物啊!”
临近十小时的时候,月楼说。
32 要使劲呐()
月楼轻轻道:“你知道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有什么感觉吗?”
聪山凝思片刻,道:“应该会很难受吧?就像肚子里长了一个巨大的肉球。”
月楼微笑道:“单就‘怀着孩子’这件事来讲,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女人‘怀着孩子’就像‘豌豆壳里生有豌豆’般平常。”
“若谈情感的话,会感觉到兴奋、担心、焦虑,迫不及待。”
“那你知道当我听到你怀孕的时候,看着你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月楼沉吟道:“嗯……你首先会感觉到惊喜,但转瞬之间便会变为不安。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你会担心自己照顾,教育不好惜蝶。”
“看到我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你的不安感会逐日增加。男人一般看来都是冷冷冰冰,刚硬如铁的,但这时深藏在你们心底的温柔就会慢慢酝酿,渐渐生长。你们的表情,行为会柔软化,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不断噙回食物的雄鹰一般。”
“虽然你平时就很温柔,但这十个月来你的行为更温柔。”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有另一种情感。我听到你怀孕的刹那,就想到一个怀孕的女人会更需要丈夫的关怀,我就告诉自己今后要更加疼爱你。”
聪山说的很平静,但月楼却立刻整个人都扑进了丈夫怀里,久久没有离开。
“那看到我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想法呢?”
“你觉不觉得我很懦弱?”
月楼点头道:“我的确觉得你有些懦弱。”
“可我看着惜蝶一点点长大,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你和她,保护好这个家庭。”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最迟四个小时,孩子就生下了呢!”
临近十三小时的时候,月楼掰着指头,笑着说。
月楼又把手伸进了口袋,微一仰头,撒娇道:“其实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东西,你要不再猜猜看?”
“什么?你的口袋里还有东西?”
月楼咯咯笑道:“你不知道母亲的口袋里总是会有奇迹发生吗?”
“你还是直接拿出来吧,我知道我猜不中。”
是装饰着玉兔的胸针,玉兔晶莹白润,人见人爱。
聪山轻抚玉兔,微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月楼悠然道:“你看兔子不是又白又润又可爱吗?我希望惜蝶也能像它一样白而可爱。”
聪山注视着妻子,一字字缓缓道:“惜蝶和我真是幸运呢!”
“哪有?我相信每个母亲都会这样做的。再说孩子能有你这样的父亲,岂非也是很幸运的?”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婚事经历了许多波折?我们本来谈恋爱不久就准备结婚的,可你却患了重病,我们不得不将婚事推迟。你的病好容易好了,可财产却也用尽,父亲不同意一无所有的你与我结婚。我们辛苦努力赚了钱,父亲却去世了,我们又拖了三年。度蜜月本是件极快乐的事,可你却误会了我,让我们产生了那么大的矛盾。”
经月楼一说,聪山恍然发觉自己与她的确历经了几多波折。他也恍然了悟到她对自己的帮助、抚慰,激励有多么大。
聪山忖道:“如果没有她,我兴许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甚至自杀了呢!”
“你打过我两次,一次是在你把店铺卖了,我们搬家的时候。你气愤父亲给钱太迟,把我推得坐在了地上;一次是度蜜月时那个男人压在了我身上,你打了我两巴掌。”
聪山当然记得这些事,他当然还记得其它一些事。
月楼道:“我倒不是因为记仇才说出来的,只是感觉咱们彼此不够珍惜对方。”
“真希望惜蝶生下之后,我们能把一切都做好呢!”
临近十四小时的时候,她说。
月楼眼睛依旧眨也不眨地盯着西洋表看:“你赶快把医生叫过来!我马上就要生了!”
聪山立刻站起,奔也似得快步走出了病房。
两个护士手脚麻利得将月楼抬到了移动病床上,将她送入产房。聪山一路跟着。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另一只手在她额上轻轻抚摸。
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额上满是汗珠,显见得是有多么疼,多么害怕。
但她依旧在笑。
看到妻子的笑,聪山心里一阵疼痛。
护士张开双臂挡在产房门口,凛然道:“男人不能进去!”
聪山斥道:“我妻子在里面生孩子,你不让我进去?”
护士冷冷道:“这是规矩。”
“狗屁规矩”!聪山揪住护士胳膊,斜斜一推,护士踉跄让开。要不是扶住墙上的广告框,她已经摔倒了。
聪山搬了张凳子坐到妻子头旁,让她躺在了自己手臂上。
月楼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好怕啊!”
聪山把脸贴到她的额头上,轻抚着她的面颊,柔声道:“乖,疼痛一会就过去了。”
月楼紧咬嘴唇,道:“我不是怕疼。”
聪山道:“那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好像只是一种没来由的害怕,害怕得我都要崩溃了。”
她的脸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聪山不忍再看,把头转向一边,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使劲!使劲”!两个护士攥着拳头,咬牙喊道。
‘使劲!’
多么简单的一个词!
很多人在很多情况下都会‘使劲’,但却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专心为一件事‘使劲’。
生孩子岂非也是一件事情?
从古至今有多少女人在身体撕裂般疼痛的情况下为生孩子而‘使劲’过?
当然还有许多如梦瓷般柔弱的女人?
她们岂非都很伟大?
她们岂非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月楼也在使劲。
她的上身已因‘使劲’而弓起,牙齿也几乎将枕头咬破。
但她仍在使劲。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因‘使劲’而血红,脸颊也因‘使劲’而扭曲。
但她仍在使劲。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惜蝶来到了这个世上。
月楼长长舒了口气。
“孩子怎么一出生就哭啊”!聪山擦着妻子脸上的汗水,紧张地说。
“你先把枕头给我垫高点”。月楼道,“孩子刚出生哭说明三点,他有自主呼吸、他的器官没有问题,没有异物堵住气管。”
医生做好脐带结扎,顺手就要把剪下的脐带扔进垃圾桶。
月楼连忙道:“别扔!我还有用!”
医生拿起长长的脐带,皱着眉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月楼看着脐带,出神地道:“我想把它收藏起来,以后给孩子看。”
她将翡翠茶筒里的碧螺春倒出来,把脐带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又把筒盖紧紧盖好。
护士轻轻吹着口哨,含笑逗弄着四肢乱动的孩子,道:“你俩谁先抱呢?”
月楼只一眼便将孩子的健康状况观察了个遍。
她的皮肤红润而富有光泽,肩背部有少许胎毛,这很健康。
护士打口哨时她会笑,说明她的听力没有问题。
护士轻轻捏她的脚趾时她的嘴长得很大,似要哭的样子,这说明她对刺激的反应很好。
她四肢动得很有力,说明她的肌张力不错。
她耳朵的形状很好看,鼻子纤小精致,没有裂唇,有舌头,手指和脚趾都是五个,没有连起来的。
身体的其它部位也都很正常。
月楼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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