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
然而拿起了刻刀的他又重新将其放下,因为眼前的竹简让他下不去手。
他现在还不能刻出像阿爹一样好看的字,而且现在的烛光在一夜的燃烧下,早就不像初添时那样明亮了,也不适合去刻字。
于是他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渴望按压下去。
而在这番纠结过后,他刚刚产生的在他看来很是新奇的想法,早就自己偷溜走了,赵政已经寻不见它。
于是刚刚还兴奋的孩子,此刻脸上却挂满了失落。他接连摇头,又是叹气。最后突然没了再读下去的兴致,便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这时候他才重新想起自己的卧室里还有其它人。
于是他转过身走向木床,想看看那日被他半路救下的女子。这其实是他每日都会做的事情:一开始时他每每去看女子,都是怀有一种期待的——期待女子醒来。,但渐渐得随着次数的增多,而他的期待并没有实现,于是他便慢慢忘记了自己看望女子是为了什么,只淡淡记得看望这个行为的本身了。
这次也是一样,他不认为女子会醒来。
然而当他小小的身子靠在木床的栏杆外,睁着大大的眼睛,低头近距离看着床上的女子,竟然发现了一双同样明媚的眸子注视着他时,他愣住了。
他张开小嘴:“你你醒了”
苏盈玉是看着赵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事实上自从她醒来后,她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小人。
所以她并没有赵政那样震惊,“你刚刚在做什么?”或许是天色的原因,她现在不想之前的,也不想之后的,而只在乎这短暂的当下,只在乎这当下里有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刚在读书”赵政仍没有回过神来,而只是女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鬲
“读什么呢?”女子继续问着,语气似乎也是好奇的。
“法经”赵政一双小手紧紧地握着木床上的栏杆,一板一眼道。
“哪一篇?”
“捕。”赵政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学生似的受着先生的考问,
不过女子问到这后突然就不再说话了。
赵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醒了!”他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由于整个身心都意识到女子在昏睡多天后终于醒来的事实,他也立刻做出了更深切的关心,而忘记了方才关于读书的事情,“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或者想要喝些水,还是吃些东西?”
此刻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跳出,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床帏上。屋中在青铜豆上燃了一夜的烛火挣扎了一会儿也彻底灭了。
“水。”女子简短地回应了赵政,
赵政连忙转身,到长案边端起一个陶碗来,那里面有仆人刚刚送过来的热水,不过现在已经温了。
他匆匆回到床边捧给女子。
女子在赵政取水的过程中自己努力半坐起来,然而终究是失败了,赵政见状,先将碗放在一边,自己从木床的间隔中爬了上去,来到女子身边,她像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跪着身子,将女子扶起。
赵政扶着女子的腰身另一只手捡过一旁的枕头,好让女子借着枕头靠在床后的栏杆上。
忙完这一切,他便又重新下了床,端过一旁的碗递了过去:“这会儿应该刚好,你喝吧。”
苏盈玉接过陶碗很是谨慎地喝了下去,虽然她现在很渴,但是曾经的修养也没叫她在此刻失礼。
赵政在一旁看着,“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女子喝完陶碗中的水,听到了赵政的话,一只手抚上面颊,那边被黑衣男子打过的面颊。
赵政接过陶碗,将它放在一边:“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么?”看着女子神思远游的模样,赵政忍不住问道。
女子闻言心中一跳,像是因这句话被揭开了陈年的伤疤一般,她的脸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后悔而惨白。
赵政见状,叹了一声,良久默然后,他又问:“你还能回去么?”
苏盈玉想起之前的经历,颤抖着咬住了下唇,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小人,突然很想再哭一次,可是她忍住了泪,很是吃力地摇了摇头。
“那么,便留下来。”赵政郑重道,“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第011章()
苏盈玉一双手撑着床,细眉微蹙,眼里流露出一种忧伤来,沉默良久她还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只是她因虚弱而有些苍白的嘴唇仍是抿着的。
赵政知道她的为难,不过他说出挽留的话也不是出于客套,一只手搁在苏盈玉瘦弱的肩上“这院子大得很,你先在这住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完全好了,再做仔细打算。”说着又很坚定地看着苏盈玉道:“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苏盈玉张开了嘴,喉间挤出两个字:“多谢。”接着,她便说不下去了。
赵政见天色已亮,便收回手,站得离木栏杆远了些,挺直脊背:“我去叫人来,你先在这歇着。”
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苏盈玉内心复杂。
走到门前的赵政,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本是极普通的问题,可是眼力极好的赵政,却看见床上的女子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脸上血色顿失。
赵政也因此对苏盈玉的身份产生了一层忧虑,“姑娘可告政以姓氏,日后我好喊得。”
“苏姓苏。”
赵政因等待而有些紧绷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苏姓在赵国是个大姓,一时半会儿他自然也想不出女子的身份来,何况女子刚刚的样子,已经让他打消了自己去探究身份的念头。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又何必相逼呢?而且赵政总有种感觉,若是知道了这苏姑娘的真实身份,恐怕他没法说服嬴异人和赵姬留下她。
得知苏姑娘醒来的消息,嬴异人与赵姬罕见的没有在这青天白日里琴瑟和鸣、你侬我侬,他们由着自己的儿子带路,来到了赵政的卧室。
此时下人们已经在赵政的叮嘱下将苏盈玉收拾打扮得很好了。
嬴异人还没踏进屋子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侍女夸着苏盈玉的容貌。他自己也是见过“昏迷”中的苏盈玉,当时就觉得容貌不下赵姬,这会子有了精神不知道会不会把赵姬比下去。怀着好奇的心,他加快了步伐,只盼能快点见着让自己三岁儿子着迷、失分寸的女子。
赵政连日来只关心苏盈玉这个人,只关心她醒来后会怎样,而自己可以为这个人做些什么,至于其它诸如这个人相貌如何、身量如何,他倒是没有花心思想过。不过由于这年长的侍女语声透露出太多的惊讶,口中又破天荒地连生僻地“官话”都冒了出来,自然心中也多了些许期待。
可是赵姬却是三人中唯一一个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说神色有些晦暗的。
容貌于她从来就是自信的,在未予于嬴异人之前,邯郸上下谁人不知道她的芳名,求娶者踏破门槛。
可是这个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侍女,竟然能将那么高的赞词给一个她见也没见过得生人,这让她生出些女人家那狭隘的嫉妒来。而嬴异人脸上挂着的笑,更是让她心中隐隐不痛快。
哼!她倒要看看这位苏姑娘到底符实不符实!
三人虽心思各异,可是见到梳妆妥当的苏盈玉后一瞬间却都露出了同样的神情——惊艳。
赵政记得前世时翻阅的风尘仆仆的竹简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今看着立在窗边,蓦然回首的苏盈玉,他的心里怦怦然只回忆起这一句话来。
他第一次见赵姬时也惊艳其容貌风度,可是都没能在眼前赫然绕出这二十八个字。
“苏姑娘可比庄夫人噫!”嬴异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便连忙开口称赞。
赵政听了嬴异人的话,才想起那二十八个字是出自诗经…卫风一篇。
“可不嘛!”刚刚将苏盈玉夸成仙人一样的侍女,忍不住伸口搭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人物!”
赵姬听见这话,脸色又暗了下来,可是仍然将笑颜抬到如嬴异人一般的程度,“天下竟然有姑娘这样的人物!也果然我家政儿对姑娘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呢!”她一把拉过赵政的肩膀作出笑骂的态势,不过同时也将苏盈玉的美拉低了一个年龄。而与她不可比起来。
嬴异人听见这话,神色有了异样,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姬,却见赵姬恰好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此刻站在原地一脸天真的儿子,忍不住咳嗽几声,掩饰脸上的些许窘迫。
苏盈玉没想到会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人,不过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孩子的父母,便只好恭谨了神色,而不顾刚刚旁人或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向面前的三人行了一个周全的礼数,才叫刚刚有些怪异的场面,恢复正常来。
赵姬这才好过了些,“听政儿说,姑娘目下没有一个好去处,我这府邸虽然小,但也能住下百号人,姑娘大可不必忧心,先住下,往后有什么变故往后再说。”
嬴异人这时候没敢开口,不过又想着不开口也不太妥当,他毕竟也是这里的主人,但又怕赵姬像刚刚那样蹬他,于是便拉出了赵政:“夫人所言甚是,如今外面不大太平,姑娘一个人家也不好独自走动,就先在这里住下,往后姑娘自己可再做打算,况且我这儿子十分喜欢姑娘,姑娘若闲着无聊,可与他玩耍玩耍。”
见父母俩都说完了自己的话,赵政终于从这两个人间挤了出去,他迈着小腿,来到苏盈玉身边,又扯扯她的衣袖,叫苏盈玉不得不低头看他。
“苏姐姐,我阿爹阿娘都愿意你留下来的,而且政儿也欢喜姐姐留下来。”说完这句话赵政见苏盈玉脸上露出了浅笑,心下突然一跳,但是又立马续道出事先准备好的话:“姐姐若不喜欢政儿,政儿也不勉强的。”说罢,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苏盈玉见状连忙安慰道:“哪里呢?政儿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赵政兴奋地抬起头,“这么说姐姐愿意留下来了?”
“嗯。”苏盈玉声音温柔地应了,那双柔夷也轻轻拍了拍赵政的小脑袋。
赵政笑得极开心。
苏盈玉直起身后,突然又对赵姬夫妇行了一个大礼,被一旁的赵政和赶来的嬴异人连忙扶住,可是她却执意要行跪拜。
“姐姐这是作何?”赵政问。
苏盈玉神色坚定,“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愿意收留我这落魄之人,小女子心里感激涕零,可如今两袖清风,无以为报,只愿行完此礼聊表心意。”
赵政见盈玉的眼中早含了泪,心下虽然不忍,但还是松了手。
但嬴异人虽然不忍,可仍然不想受。
“如今你身子刚好,一时半会儿不可做此番大动,等你恢复了,改日再来不迟。”嬴异人觉着自己的这番话十分合适,说完便自笑起来。
但苏盈玉却很为难。
赵政摇摇头,“公父,苏姐姐愿意拜你何必拦她?就成全她一番心意吧,否则我想苏姐姐心里是不好受的。”
赵姬上前过来拉开了嬴异人,低头对着苏盈玉道:“姑娘,我夫君的意思是,你不必拜他,本来救你一事也就没有他的功劳,都是我这儿子,冒了险去拦得马车,才救下的你。你若真要感激,便感激我这儿子吧!不过如今她太小,还受不得这大礼,今天先作罢,往日若有机会,再行答谢也不为过。”
嬴异人听了这话一半高兴一般不高兴,甩了甩袖子道:“正是。”他咬出这两个字,突然又觉出自己的小气来,便只好张口多说了几个字:“我夫人所言甚是——我还与吕公有约,苏姑娘的事,你们母子二人安排着就好,我先走了。”
赵姬看了一眼嬴异人,心里纳闷:他与不韦有约?我怎么不知道。
迟疑了一下,她转头很是贤惠地叮嘱:“去吧,路上仔细些。”
嬴异人点点头,走了。
“姑娘,跟我来你的房间吧,我都叫人为你备好了。”
苏盈玉露出歉然的笑:“多谢夫人。”
“哪里?”赵姬笑着拉起苏盈玉的手,显得很是亲热:“倒是姑娘你不会怪我动作快,擅自替你做主罢!”
赵政跟在两人后面,只觉得今日的娘亲十分客气。不过他也欢喜看到这样,于是小小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他终于找到一个同龄的伙伴了,不知道这苏姑娘是否和他一样愿意读些书呢?
第012章()
时光飞逝,转眼间苏盈玉已经在赵府住下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由一开始的忧虑到放下芥蒂,甚至已经开始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喜欢在这里的每时每刻,因为在这里她不必提心吊胆,不必在每次用餐前都要打起万分的谨慎,好使得自己在席间能够全身而退。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在很早的时候便失去了一种童真。但是在赵府的一个月看着进退有度又十分机灵却稳重的赵政,苏盈玉觉得没有那种童真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虽然那个孩子个头与他的年岁一样小,可苏盈玉却第一次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伴儿。除了她的姐姐,赵政是第二个让她觉着可以不顾那些条条框框而可以放肆笑谈的人。
其实,见到赵政后她自己也很消极地想过:是不是除了她的姐姐之外,她此生便只能与孩童作伴了,而且是做极其短暂的伴,因为等他们长大,他们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她又很明白就连这孩童也不全是,因为她除了一个姐姐之外,还有两个比赵政大几岁的弟弟,但是他们对待自己却都像二娘和三娘一样刻薄。
所以,到了今天,她终于明白,赵政不是用孩童二字便可在她的世界中替代的,赵政便是赵政,只此一人,独一无二。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之间没有生过一丝龃龉,相反自从赵政知道她与旁的女子不同,也爱书之后,便常常一手拿着竹简,到她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