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此刻是狼狈的,但却又坚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虚张声势的骄傲,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秦诩一摆手,遣散了宫人,宫人们有序的退出大殿,最后由大宫女将殿门掩上,发出“嗑嚓”一声轻响。
“小攸,到底怎么了?”秦诩推开秦攸的肩膀,低头去看秦攸的神色。
秦攸眼睛红红,看着秦诩,抽了抽鼻子,声音脆弱的就像是风一吹就要破碎的飘渺,与慌张,“皇兄,我要死了。”
秦诩心中咯噔一声,抬手抚上秦攸的脸,小巧精致如同好玉,触…手喜人。事情他早听左笑言汇报过了,绝没有秦攸说的这样严重,但秦攸此刻的情绪确实真的。
他太过慌张,被死亡的压力逼迫着。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情绪,秦诩原本无数次想过在秦攸脸上看到,如今真的看到,他却发现他没有心中那快慰感——秦攸比他可悲的多,如今他是他最后的依靠,最后的支撑,此刻倒戈一击的话,这个……这个美丽的少年,会夭折于此吧。
竟也没有觉得多开心。
第103章 诉离殇()
秦诩心中念头转过,眼神不动声色在秦攸脸上转过数回——竟然也没有觉得多开心,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有点讽刺,他处心积虑的做这些,不就是想看秦攸绝望的表情吗?而此刻,秦攸就站在绝望的边缘。秦诩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他从没见过秦攸这样脆弱而又依靠他的神色,秦攸对他是绝对信任的这一点他早就确定,但绝对没有这样的亲昵。
尽管秦攸平常仗着他的宠爱有恃无恐,但他感觉从内心上,秦攸更多的是把他当成皇上,而不是兄长;当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兄长。皇兄皇兄,皇在前兄在后,所以无论在外人面前秦攸又多么嚣张,又多么跋扈,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收敛着的——尽管秦攸信他,距离感却是十足的。
可今天,却突然消融了所有。
这个一直被娇惯着的少年,现在就在他的手中,他一下就可以毁掉他,只要面不改色,温柔的说出冷漠的话,就足以让这个少年的世界天崩地陷。
找到宫中来,不就是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依靠,所以才在他的面前,展露最最脆弱的一面,甚至不自觉的撒起娇来。
撒娇?这个词让秦诩很有兴趣,一直以来,他所看到的秦攸,都是在撒野。
秦诩唇角挂着可以让人放松的笑容,眼神却犹如古井一般,似乎暗流涌动,似乎平静无波,只让人觉得深沉不已。
秦攸低着头看着脚尖,看不见秦诩的表情神色,但一瞬间只觉得背上汗毛全都立了起来,这一刻他感觉到危险——这样不行,这次他必须要赢。输在这里的话,他和宁韶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强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异常,眼里又起了水汽,嘴唇动了几下,是“皇兄”两字的唇形,拉着秦诩衣袖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似乎想要依靠,却又自己强撑着。
这个样子还真是……秦诩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他想他明白了。当年秦珏是多么的心狠手辣,曾经的威势与能力,他还记得,曾远远的看见过很多次,那个小小的孩子,冲着秦珏张开双臂,而每次秦珏见到秦攸都消散了眉间的一切不虞,将那个孩子抱在怀中恣意的笑着,似乎很开心,那个时候,秦攸也是这样撒着娇的吗。为什么那样的秦珏,会把秦攸养成那样,秦诩今天才明白,如果被秦攸这个样子撒娇的话,谁也会忍不住想要把最好的给他,只是娇宠又算什么。
然而这样的神色,却不能时常看见。
真是遥远的记忆,秦诩有一瞬间的恍惚,秦攸……自从秦珏死了之后,就再也没这样自然的,撒娇过。也许是他一开始做的并不好,秦攸刚死了父亲,受到的打击很大,他原就是瘪着对秦攸好,所以不曾想过这事对秦攸的影响。
他以为是秦攸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就不撒娇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啊。
到了着急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找到能够依靠的人。秦诩嘴角噙着一抹轻笑,一手捉住秦攸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一手环过秦攸的肩膀,将秦攸的头按在自己颈侧,腰身下沉坐了下来,双手顺带着将秦攸圈在怀中,等他坐好的时候,秦攸也被他抱进怀中,侧着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头挨着他的颈脖,姿态很亲密。
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颈部是一个能够致命的脆弱地方,秦诩轻易不会把它放在别人能够威胁到的地方,可现在他却有了一个想法,让他非常愉悦的想法,他想看看,尽头在哪里,尽头有什么。
必须他自己亲眼看,别的人都不能替代,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胡说。小攸怎么了,告诉朕,不要让朕担心。”轻抚秦攸后背,秦诩的声音低沉而可靠,有一种异样的亲和力,能够让人放松下来,放下所有的警惕,将心中的慌张都驱散。
秦攸抬了抬头,也不做多余的挣扎,反而拽紧了皇帝胸前的衣襟,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俊颜,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皇兄……淳于大夫过府,说我、说我得了不治之症,已有了天人五衰之象了。”手指不自觉收紧,秦攸贴近了秦诩,“之前还有一位大夫,回春堂的大夫,他也这样诊断。”
这个秦诩早就知道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有可能是误诊,小攸不必太过担心。”拍了拍秦攸的头,示意他安心,有提高了声音喊道,“王有一,去太医署宣章院判过来候着。”
总管公公应诺,低声吩咐安排下去,就有御前的太监匆匆离去。
“可……”秦攸还是闷闷的,心情根本轻松不起来。
“别可是了。就算真是如此你也大可不必慌张,”皇帝见状也收敛了脸上的笑,眼神变得锐利而凌厉,让人不自觉信服,“太医署若是不能治好你,朕便发下皇榜,寻求天下名医为你诊治,定会安然无恙。”
见秦攸点了头,皇帝才扯了扯嘴角,轻笑道,“还未用晚膳吧?正好陪朕一起用。”
秦攸没有反对,皇帝便吩咐下去,转过头捏住秦攸脸颊的肉,微微用力,拇指便陷入那滑腻的肌肤,略显亲昵的道,“你呀,偏就喜欢乱想,这病症都还未曾断定证实,就慌得不成样子,要朕怎么放心的下你。”
“皇兄……”秦攸伸手捉住秦诩的手,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狠狠的握紧,那力度捏的秦诩都有些痛了,秦诩也不挣脱,就带着温和包容的笑,鼓励的看着秦攸。
秦攸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终于在这笑容下安定了下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焦虑褪去了一些,秦诩赞许的摸了摸秦攸脸颊,眼里是秦攸看不穿的深邃。传膳的命令下去,秦诩自然的放开了秦攸,让他坐在一边,宽大的袖子下手指微微收紧,有些怀念那有些勾人的温度。
很快晚膳就被送了上来,由太监试了毒之后才有宫女上前为两人布菜。
心中有事,秦攸吃的不多,很快就用完了,但皇帝还没好他就不能放下筷子,瞧瞧拿眼看了两次皇帝,秦攸咬着筷子有些走神。
皇帝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量,以前的世界他没有近距离的皇帝相处过,所以也不曾发现。这种力量是无形的,能够对他体内的力量造成一些影响——他的力量是根据契约被约束在世界规则之内的,这个平常的世界,皇帝便是这个世界内,最受眷顾的凡人,用自古以来的说法,便是帝星照耀紫气东来了。
非常神奇,平凡的世界之中还有这样的力量。
一会儿太医来诊脉,必定会诊出既定的结果,就算皇帝暗示太医不说实话,他也可以突然晕倒,让他们不得不按照自己想好的路去走,他要皇上指派一个太医去他府上,方便他之后的计划。
毕竟他和皇帝关系并不是真的好,与其到宫里来如履薄冰,防范皇帝随时的变卦翻脸,不如他自己掌握行动的主权。而他与宁韶的关系是皇帝亲自离间的,他擅自做些什么,一旦关于宁韶,皇帝肯定起疑。
所以他必须兵行险招。
太医之后的虽然用不上许多,但作用是极大的,要的是皇帝的人,就算做些什么,也不会让皇帝过分疑心,皇帝若是犯了疑心病,他十条命都不够丢。
要到太医,今天进宫的两个目的就达成了。
故意给自己弄出这样的病,又在皇帝面前冒着可能失败的风险演了一翻,就是不断的在强化,这件事对自己的打击非常大,打击到他失去了方寸,更加情绪化,感情更敏感,脾气更糟糕,行事更放纵。
之前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秦攸不得不说,那一刻他是紧张的。那样做可能导致两个结果:一是秦诩现在就出言,摧垮他最后的心里防线,导致他承受不了,精神“崩溃”,痛苦不已;二是秦诩并不满意如此,还是想留着他的命,依旧想要看到他身败名裂,绝望而死。
第一个结果唯一的诱…惑…点就在于,秦诩是一个在成长时期被过度压抑的人,养成的就是不动声色和极度深沉——这也是原本的秦攸根本不敢亲近秦诩的原因。此刻秦攸的心理就是非常不成熟,处于成长状态,连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都没有,与少年的秦诩有另类的微妙重合。第二个结果失去第一个结果的诱惑力,但是结果是彻底的毁灭。
这两个结果,皇帝会选择哪个只是根据心情而已,秦攸和他根本就不在对等的地位上,他要对付秦攸,比按死蚂蚁还简单。而秦攸表现的非常弱势,不过是在不动声色的突出绝症对他的打击——
原本的世界,秦诩那样折腾不就是想要更加有戏剧性。
第一个选择,除了让秦攸受到更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之外,根本就再也没有其他成就感的来源,打败弱的要死的人一点都不值得骄傲;而第二个选择就完全不同。不过不管秦诩怎么想,反正他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看秦诩的反应,似乎是还想在他的心里更进一步,获得更加重要的地位,那样再实行打击会更有趣。
但是很遗憾啊皇帝哥哥,你没有那个机会,等一会儿太医给了我,那个被离间过的人就可以非常自然的登场了。
到时候还能顺便解开两个人之间的误会。
再好不过。
第104章 诉离殇()
用膳之后,皇帝便召了一旁等待的太医院判,让他给秦攸诊脉。
章院判给皇帝行过礼,小太监送了个小凳子,让章院判坐在秦攸身边,让秦攸拿出手来,秦攸自然是怎么说怎么做,面上有些紧张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搭下来,盖住了他那双桃花眼,看似是不想面对御医,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移动,显得十分不用心和焦灼,实际秦攸正专心的观察章院判,判断他是不是受了皇帝的授意,要将他的病情往轻了说,那样他也好及时采取行动,免得事情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要知道,诊断结果在御前说出来的话,那就是铁打的事实了,由不得他不信。
而且御医不像是其他的大夫能够比较坦诚的说明病情诊断出结果,他们擅长于保留七分的说话,从来不会把话说死。随便你什么病,总之温养、静养是没错的。若是更严重一些的病,御医就更不会明说了,天子的怒火可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如果能够不挨训斥,谁也不想自己找骂。所以御医诊脉,不至于说谎,从来都是一大堆话拐弯抹角的说,毕竟担的责任大,压力也大,谨小慎微总是没错的。
但秦攸可不想这样。
章院判按着秦攸的脉,半阖着眼面上出现一抹深思的色彩,秦攸看了一下身旁的皇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诊脉之后又是其他一系列的诊断,望闻问切一样不少,最后章院判才擦了擦额头细微的汗珠,退开三步之远跪下,准备禀报了。
秦攸抢在他前面先说了,他看向皇帝,轻声道,“皇兄,你先赦章院判无罪,让他不必顾忌,只管说实话,我、臣弟已有准备。”
章院判听了这话深深的伏下身子,额头快要贴在地上,不敢擅自窥视圣上,便只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点了点头,“就依煊王所言,将煊王的病症从实说来罢。”
章院判这才撑起上身,跪着回话。秦攸见状心中有一刹那的奇怪,这太医说的,竟完全是实话,不过一想,他倒也能够理解,他虽然说自己病的很重,但看上去却健康的很,皇帝怀疑是理所当然的。
很可惜不能把自己搞得形销骨立奄奄一息,虽然更真实些,但那样就太过了,根本没法和宁韶重修于好,宁韶本来就不喜欢秦攸,秦攸病的要死,他们的感情更没有可能前进一步了。
章院判将秦攸的病症一条一条的说了,依旧得出了与淳于大夫一样的结论,说完之时,面上已经是冷汗涔涔,叩首请罪,只说这病症怪的很,根据秦攸所说,情况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偶尔会感觉身体不适极度乏力,直至近日晕倒,并不算虎狼凶猛之象,之后身体也没有明显的衰弱,就像是天气一样难以预测,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医治。
只能长时间的观察判断再做治疗,目前没有任何有用的办法。
秦攸听到这里直起的腰背瞬间失了力气,颓然的低下了头,散发出低迷的气息。
秦诩听得直皱眉,他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病,但章院判的医术他信得过,而且是他的人,没有必要说谎,那么事实就很简单——秦攸确实得了这样的病。
“章院判,”秦攸抬起头来,眼里已经失去之前的神采,声音干涩而空洞,他抓着椅子的扶手,轻声道,“章院判在太医院当值有二十多年了吧。”
也没等章院判回话,秦攸接着道,“你行医的时间比我的年纪还大。依你之见,本王……还剩下多少日子呢?”
这话从秦攸那张好看的薄唇之中吐出,轻柔的就像风一吹就要碎掉一般,听在章院判的耳朵里面,却有一种惊雷之感,章院判不敢答话,深深的将身子伏下地,他不回话可能会被这位放肆的王爷打骂出气,可皇上没有指示他便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