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迢顶着一张情绪难断的脸,安然若素地掐起散落一地的青草,阒然远飘。
哎哟喂,甭管这人交浅语深还是大巧若拙,左右是戳中她的好奇心了。
赵明月瞅着黑面神遁去的方向,瞧着由视线之内绵延到千里旷野以外的蓬茸绿草,面上权且戒慎,脚下已有风生。
036 狂飙生死一线()
万绿丛中一点红不甚常见,堪称美奂,却比不上眼前的盛景来得震撼。
无边的**青嫩里,有限的一方雪白蔚然迷眸,顾目。
一匹匹高头大马,雅如清风白莲,凛赛纯甄洁雪,或卧或立,或东或西,聚阵成矩,昭显默契。
然而绝不乖巧守礼。
“娘娘觉得如何,可还欢喜?”
特迢静立一旁良久,终于败给神色变幻而不语不言,比他更加沉默、沉默得更加长久的兆凌府某娘娘。
“比王子还尊贵的稀罕物,怎能不欢喜?”
赵明月眯了眯攒动多时的眼睛,语调平稳无奇。
“娘娘何出此言?”
“你没听过‘白马王子’的说法么?先须白马而后有王子,还不够珍贵吗?”
雪驹的确千金难求,可真与这劳什子说法有关么?
特迢忍住了“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的愣怔,却没忍住伸手去摸后脑勺的困闷。
好在只是一瞬,他便暗扳回神,偏头询问:“娘娘想试骑一下吗?”
“想。”
某娘娘回得干脆。
“娘娘请。”
“我想想就好。”
某娘娘拒绝得委婉,专注于金贵白雪的视线有意无意转向某黑陶制作者,窃以为那人脸上笑意淡,眼底寒意显。
“如此珍稀罕见的马,不尽情遛上几圈,娘娘不觉得可惜吗?”
如此珍稀罕见的马,不尽情a上几匹,十分可惜。
至于骑么,一来她的心情没那么坏;二来她的胆子没那么赛。
赵明月默默唏嘘着后退,梨涡浅绽着侧身待去。
“娘娘小心!”
整饬严实的石径陡然龟裂本已不寻常,盘腿而上的劲风更欲摧她于无形。赵明月无暇细思,飞快撤步疾速腾身,顺风越出黛栏,渐落渐远,等察觉到身有所托,却是没胆细思了。
眼皮底下,满帘雪白,叫她左心房右心室竞相颤动,“宝马难驭”的直觉愈发强烈,但也强不过脚下一小撮雪驹散发出的生人勿近之如虹气势。
唿哨声起,矩阵中央的某匹宝马昂首奋蹄,响应般的嘶鸣间杂了清晰可辨的躁动与不耐,左摇右摆着想甩掉背上的天外陌客。
“你以为只有你想甩开我吗?我也很想离你远远的。我不瞎动你别乱动,咱俩互相配合一下哈!”
由站到蹲,提缰跨坐,猫腰俯身,伺机寻脱。赵明月快速调动着记忆深渊底部的御马术,敏捷地调整着动作,得空还偏过脑袋凑近某宝马的轻薄大耳朵,聊胜于无地高声打着商量。
身下的白马美型度高,听话指数低,浑身上下充斥着不是赵明月死就是它活的狂骄气息,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它便腾跃成弧,闪电般窜出。
暖意兀自横流的暮春时节,赵明月眼前白了又绿绿了又白,崚嶒寒味自脚底刺溜钻入,飞矢般透彻入脑,激得她差点筋络全麻无法自拔。
是药三分毒。从外黑到里的中药汁,摆她一道的毒水从里倾泄到外。如果还只是因为耿耿于昔日她对他家主子的那场耍闹,这道儿摆得倒真叫一个积极不稳妥。
如此这般地想着,赵明月心底寒气褪却,热浪渐起。丝丝缕缕坏心情凝汇成片,助她聚力发威,不碍手上没鞭,缰绳劲扯双腿紧夹,吼吼哈哈地便策骑奔出堆雪马阵,向未知的前路大肆行进。
今往古来,赵大小姐持续发扬大毛病不犯小怪癖不断的坚韧精神。摊到骑马这茬就是,马骑得有多好,她的心情就有多不好;她的心情有多好,她的小命就有多难保。
灵魂还附在实打实的赵明月身上的那些年,她对独自骑马就有所忌惮,要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养成了千愁万绪只需纵马奔出二里地的坏习惯,她朝前往后数多少辈子也不会跟这种一双美眸欺上瞒下两副铁蹄踢上踏下的玩命之兽打上交道的。
虽然她翘着纤指这般恳切诚挚地连评价带警告时,柳家表妹居高临下地和着身下高头大马的喷鼻声明哼亮嗤,毫不买账地砸下一句“这帮没修行的算什么,要怕也是怕你这成了精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同一张脸蛋同一片畏马之心,她才好死不死地掉了段家玉珣的包咧。
心绪盘绕得越密,郁火燎烧得越急,所御宝驹顺手顺脚度直线上升,不吐白沫不罢休的狂飙劲头却也沸腾得让赵明月叹惊:这是要去地府一游的节奏吖!
草原再大总有尽头,不是沼泽就是深渊。再没个变通,她的小命要交待在这里估摸着也不过几个转眼了。
正百思不得活路时,肩上蓦地一沉,紧跟着骤然又轻,赵明月不及细瞧,动作比直觉更快地抬起双臂便是牢牢盘附。“相公--”
窒森的哼声应回,赵氏非专业御马者的神经疼痛明晃晃地由脑袋转移到了腰肢。
重新踩上结实的地面,恢复正常的小心肝鲜活乱跳,赵明月闭了眸埋了头,越发深沉地爱恋着这烟火人间。
“段玉珣?珣儿?媳妇儿?”
她扮鸵鸟扮得悄无声息,救命恩…爱人复杂着神情,很是闷气。
强行抬起她的下巴,对上自己的眼,望进那泓峻颜倒映的深潭,青隽本就白致的脸色更见素煞。
“啊?”
赵明月昏沌着脑袋摆左晃右,宝气十足地随便发了声,将迷雾森林般的双眸可劲往圆里睁,不知是还没从生死一线的峭境中平服,还是又扎进了突来狼吻的懵忡里。
“伤到哪里了?”
捧着红扑霞蔚的妍媚脸庞,青隽心内的动荡不可名状,没见着人时的无端慌忙瞬化成见到之后的轻微躁狂。
烈风吹红的颊与青草划破的痕教他黑了脸,某姑娘不吭不喘的诡奇温巧更让他恼了意。“你就不能安分点?不能让我省点心?”
“相公!”
不吭不喘的某姑娘忽然动如疯兔地扬起小爪利落一挠,再劈面将救命爱人揽个正着,半偏着小脑瓜娇宜美好。“都说骑虎难下,我觉得这话不对。”
“你觉得骑马更难下?”
柔软的手臂,温软的身体,香软的朱唇,离他如此近,稀罕得紧。青隽忙着一一感受,颈侧的那丝浅痛本已无暇顾及。怒气全无,有的仍是忧心。
“嗯嗯。”
赵明月不能更加赞同地眯缝着眼儿点晃脑袋,憨眉痴靥。“相公的点心要省给谁吃?”
短暂愣怔过后,青隽忍不住低头,唇齿咿唔,喜乐合恰。“除了你还有谁?”
却被坚定横亘的掌心隔断了芳泽,自鼻端窜入的腥气惹得他心尖又是猛跳。
抬眼一瞧,自家王妃已是偏头撇脸扭腰仰身,密长的睫毛眨得倍儿精神,就差给他掀到一边推出老远以正视听了。
“冽轩,给我个交代。”
板着脸看向来人,青隽寒峻的脸又罩上了另一堆乌云,与笔立近旁的黑药汁一比照,实打实的黑面阎罗一尊。
“特迢,什么状况?”
身高势拔的男人飒飒逼近,苍衣披拂,磅礴自威,湛湛蓝眸看清了仙姿玉立的俏人儿,稍愕轻顿,平静华音兀突突起了愠意。“好好交代!”
037 耍赖闹事()
“属下带王妃娘娘观马,娘娘靠栏边太近不慎跌出。属下施救不及,娘娘落入马阵致使雪驹受惊,这才如此。”
“你明知雪驹欺生,为何引她过来?又为何打了唿哨,激奋马群?”
举头三尺有神明,定疆邸里数那人吖!
赵明月晶灿着美眸瞄乜着那谁,静默赞许,权且不语。
从见到黑药汁儿的那刻起,她就了然,她家夫君与浑家风流在马车里热议的神秘被刺尊客、这座府邸的主人,就是那谁。
半生不熟,身份模糊。
“珣儿,见过赤锦贵客,擎政王赤冽轩。”
得咧,这下清晰了。
皱着被锢住清理擦药的小脸,赵大小姐卫生球抛得翩翩。--这架势,有让她见过贵客的诚意么?敢情得用心眼儿见咯?
“知雅不必拘仪,我与王妃已有两面之缘。”
赤冽轩冷颜不噪,唇角煦挑。“她便是前次助我脱离杀手阵的救命恩人。”
“什么?!”
青隽没作表情,特迢已抢先出声。
“若不是她,本王不可能轻伤而退。”
赤冽轩点到为止,特迢却是响亮脆生地一跪,震得赵明月耳鸣不止。
“属下有罪,听凭王妃娘娘处置!”
“不打紧,我就是赶巧路过,与王爷也已当面儿银货两讫。弋大人犯不着因为这个没了原则。”
赵明月云淡风轻地玉立,不得理仗势,没成想饶人。
“属下小人之心,不敢劳娘娘金口斥训,自去领罚。”
“等一下。”
趁着铁面耿性的某黑药汁儿且起身疾步且徐瞄自家主子的空隙,赵大小姐长腿轻抬玉足缓翘,劣兮兮地笑睇他不及防趔趄差一点跌倒。“你领了罚,谁为我驯马?”
“娘娘所言何意?”
特迢囧囧地眨着虎目,不免困惑了。
“你之所以殷勤有加带我来看马,又不由分说‘请’我试骑,难道不是为了助我挑上一匹顺心的么?”
“马自当驯,罚自当领。”
**的冷语憬得赵明月遍体生寒,嘶嘶着舌尖瞄了异国贵客数眼。“既然王爷允了,妾身想再讨个恩典。”
“珣儿莫要胡闹。”
“弋大人乃制黑陶好手,且应了妾身赠与之请。恳盼王爷首肯,推延罚令。”
一个默许,一个虚阻,赵氏某高仿王妃可不得晃着算盘使劲儿拨,揪着理儿奋力占。
“放肆。”
青隽撩了撩长睫,语气清淡得愈发诡异。好似他轻抚嫩致脸蛋的手指,教他家王妃娘娘肝儿痒心儿奇。
“王妃率性而为并不鲜见,多此一回亦无大碍。”
“多谢王爷。”
心愿达成,赵小成本控美滋滋飞眉舞色的空档粗略一想,澈眸拉下力道骤重的大掌。“相公想不想见识一下我的率性而为?”
斗转星移间,二王一妃已于极味幽静典谧的庭院深处坐定。具体来说是,二王稳坐,一妃不定。
“你的凳子上冒了钉子么?”
眼见他家王妃拎着筷子对着满桌菜肴不吃只看,璨璨美眸滴溜溜放恣顾盼,青隽心中暗奇,面上表情惯常不多余。
“相公你如何晓得?”
赵氏多动症姑娘腾地起身,二话不说搬起乌木桶凳。“我去换过。”
“旁边就有新的。”
清浅简短的一句,断阻她开门离去。
背对着静坐二人的多动症姑娘须臾皱鼻睖眼,转脸笑意拳拳。“王爷与相公有要事相商,我不便在场,把风比较正当。”
“人只一张嘴,吃着饭哪有功夫说话。”
耶?
捏着她先前的话柄,上赶着闹别扭呢?
兆凌某王妃放开那坨凳子,纤纤玉手直往脑门摸。--鉴于她多次陪吃且原形毕露的表现,早该明了这厮为啥一道她爱吃的菜都没点。
“特迢与天成都被王妃支使开了,就算本王与知雅有事要谈,也要等他们回来。”
有道理!
某王妃欣然抚掌,醍醐灌顶般扯开房门,以扼杀被第三次拦阻之幼苗的速度撒丫子狂奔。“我去瞧瞧他们回来没有。”
三迂五绕地顺着沉厚紫檀木楼梯转回前堂,赵明月神思归位眸旋莹光,宛若千难万险摸回羊圈…食槽的迷途羔羊。瞅着数十层阶梯外笑眯眯冲她点头的蔺茗蔺大掌柜,她仿佛看见了不远处后厨里乐颠颠朝她招手的各色食材。
待她准备一鼓作气奔下楼梯,蔺茗却瞬间变了脸色,对着她大吼了一声。
人群熙攘间,赵明月未听清其音而望见了他影,果断旋身倾侧,裙摆兀自荡漾不休时,掌上已稳稳沉沉地托了飘香溢鲜的一道菜。
她的新作,刚合格,貌似挺叫座。
“芳驾,没伤到您吧?”
蔺茗疾步奔至,很有些担忧。
赵明月面上全无得意,只淡锁了眉头,低头对着盘子猛瞅。“这菜里有…”
“把你们管事的叫来,你们家菜里有苍蝇,想吃死人啊!”
虎彪彪的粗吼盖过她的细音,更扯走了蔺茗的心神。
“客官稍安勿躁,咱们极味虽才开张不久,味道卫生那是各位街坊往来食客都赞不绝口的。天气渐热,堂外飞些蚊蝇进来在所难免。不过小可敢以身家性命作保,那些腌臜东西纵是有命进,也是没命出了。”
蔺茗不卑不亢地顺眉呛眼,听懂了他明抚暗唬的赵大姑娘梨涡无声绽。
就怕某位低水平找事的食客听不懂吖!
“别给爷废话,这次是苍蝇,下次说不定就是蝎子蜈蚣了!掌柜的,嘴上肚里的生意,你可不能缺了德,叫大家伙儿拿性命来捧你的场。”
魁伟的汉子拍案而起,义愤那个填膺,言近那个旨远,聚众闹事的势头那个明显。
“客官这般说辞,定是要与小店为难了。”
倔老头,平常跟她那么能耍滑,怎么旁人一激就怒呢?
就算坚持立场,也要走好过场撒!
赵明月默骂了声,将口中的瓜子嗑得脆脆清清。
“掌柜的言重了,你离乡背井混口饭吃不容易,咱们大家伙儿都能理解,也不想多为难与你。今儿这茬,你只消给本大爷赔个礼,给在座各位免个单,再让那位姑娘跟爷喝上一杯,就大事化小小事得了了。”
说完,也不待倔老头答话,头头有道的某汉子便端了酒杯,自顾自朝某璨眸微张的瓜子爱好者走近。“姑娘请!”
热闹不能随便看,无辜远观也中招吖!
赵明月盯着眼皮子底下的澄澈液体,闻见熟悉的桃香,锁紧的眉头些些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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