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敛眸沉吟,蓦地展袖卷起近旁花坛中的卵石往斜上方抛出,楼边金栏处旋即探出两张瑰丽的面庞,一瞧见她,凶戾之气倏然消散。
蓝云悠潇潇然落至亭中坐下,慢条斯理地替她倒出蟹黄灌汤包里的汤汁,温声道:“听说玉儿昨日新得珍籍,练得还好?”
应声之前,赵明月下意识先看向他的太阳穴。嗯,细细的筋络在他额际胡乱地跳,定是被自己没知会他就轻率修练的举动气着了。
怎么办呢?
赵大小姐猛地一拍桌子,决定先发火为强。“蓝云悠,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追究你对我隐瞒小清近日状况的责任了?!”
蓝云悠好整以暇,“柳姑娘出什么状况了?”
什么状况?
赵大小姐眼珠儿一转溜,气焰继续高张。“你瞒着我,我哪里晓得!”
蓝云悠不置可否,“那正好,你瞒着我偷练邪功,我瞒着你柳姑娘的近况,扯平了。”
赵明月立起身,见不得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欠揍样儿。“什么邪功?这可是解我身上印记的妙药,怎么就成邪功了?你们对我的身体状况慎之又慎,我不信轩轩没有提前知会你!”
自然是知会了的。
蓝云悠仰脸望着他家聪慧有余蛮劲更足的小姑奶奶,面上的淡漠褪去,口中却仍酸溜溜的:“可你没有亲口告诉我。我就在你身边,你却像把我忘在了九霄云外似的,半点也没在意我…”
“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倍觉安心,安全感十足,压根不需要诸多考虑啊。”
“哼,巧言令色。分明就是不重视我的感受,此刻还要多番找借口。”
这妖孽,作妖技术一次比一次纯熟了。
赵明月扶额瞅着秒变小公主的傲娇蓝,蓦地抬首大喊:“清漪,快收拾包袱,备车!”
清漪个眼力价儿十足的,早跑了个没影,自然不会应她。倒是蓝小公主,立马城墙似地堵到她脸面前,继续傲娇。“说不过人家就要跑路,没出息。”
赵明月抬手捏住他的耳垂,咬牙:“那你立刻滚走,换个有出息的媳妇去。”
蓝小公主傲娇不下去了,展臂将他媳妇搂得紧紧的,一脸认真道:“那不成。我媳妇没出息,我须比她更没出息,不然如何配得上她?”
赵明月解颐,拉扯他手臂的力道却是愈发的大。“你撒开,我得赶紧出发了。”
蓝云悠着急了:“到底要去哪里?”
赵明月扬眉:“去找阿斯他们,一个一个地,当面、亲口告诉他们谒语一事,省得他们跟某些人似的,以为我不在意他们,将他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哦对了,最后找吱呀,正好陪我爹娘过中秋节。”
“一点都不好。”蓝大太子爷作了这么会子妖,终于悟到他媳妇不哄他的缘由。“柳姑娘那边,确实出了些小状况--”
“蓝云悠,你能不捣乱吗?珣儿正当练功紧要关头,怎可乱她心思?”
赤冽轩端着果盘走近,神色很有些隐秘。
蓝云悠回瞪他:“玉儿若是五日后才惦记起柳姑娘,咱们无需隐瞒。可她今日问起,便不得隐瞒。否则心思不定,岂不更容易出事?”
“谁教你忽然来此?你若不出现,珣儿能想到柳姑娘么?”
“你自己随意做主,眼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你有能耐,就别让玉儿想到这茬!”
赵明月捂眼,对俩幼稚不忍直视。“你们俩住口,先说小清的事,等我走了再吵。”
赤冽轩淡瞥蓝云悠:“柳姑娘没什么事。”
后者睨回去:“柳姑娘能有什么事呢?”
柳姑娘家亲表姐怒:“到底有没有事,干脆点,不要颠来倒去的!”
赤冽轩轻抚她的肩背,“没事,像我这般成熟的人,有一说一,怎么会含糊不定呢?”
“是吗?”
瞧俩幼稚这样,就算她家表妹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八成也已经过去了。赵明月于是收了怒色坐好,不紧不慢地吃起水果来。
两人见她忽然转了态度,吃了好一会子水果也不说话,心里反倒没底了。
蓝云悠按住她叉了半盘果手,“玉儿,你想什么呢?”
赵明月唔了声,狡黠的眸光如皎皎月色,在两人之间逡巡。“我在想,要是谁愿意同我说说小清的近况,我便陪他一起过中秋--”
“柳姑娘被调包了。”
虾米?
赵明月诧异地看向蓝云悠:“谁有这么大能耐?”
“绿意储君。”赤冽轩不满地扫了扫蓝云悠,“就在秀展那晚。你的怀疑十分准确,从后台出来同你说话的柳姑娘,乃其侍女所扮。真正的柳姑娘被囿于鳄吻宫数日,后自行逃出,如今已安全回归紫都。”
赵明月笑睇成熟的、说起话来毫不含糊的赤皇爷:“就这事,至于让你们藏得密不透风?”
想了想又道:“那鳄吻宫,是不是有许多野鳄出没?”
赤冽轩点点头:“当年你还闹着我带你去捉几只玩呢。”
赵明月一下从凳子上跃起,喜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
蓝云悠无奈地按住兴奋欲行的娇人,“柳姑娘没事,你自己呢?那谒语有没有给你带来不适?”
哪来的不适,没瞧着她比平日里还精神么?
俩千岁爷望着不稀得理会他们的小姑奶奶,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抚上被她丢出的卵石击中的肩胛。--别说,力气比以前更大了。
334 有约当归()
俩大爷各自被扈属催着去处理公务后,赵明月喝着府中贴心的婢女新煮出来的莲蓉奶,四下里瞄着自己那并不贴身的贴身丫鬟,忍不住琢磨着要将她再丢进金翦御迷阵里锤炼一番。
便见身畔绿丛一阵窸窣,清漪就顶着满头松针冒出来,边朝她走边拿帕子擦汗。“哎呀可算是糊弄过去了,累死我了。”
赵明月睨她:“你有什么累的?偷个听,不至于这般劳神吧?”
清漪两只大眼转了几圈,又支棱着耳朵细听了一会儿,这才趴到她家小姐耳旁,悄声道:“就算蓝主子不追究您瞒着他练谒语的事,等您练完这五天,赤主子一准儿要挟圣旨以令圣女,催您跟他成婚。这事要是给其他四位主子知道了,您应付得了吗?”
赵明月愣神,摇头。
清漪一拍巴掌,“所以咱们得提前计划好,及时跑路。”
这丫头,胆儿可是肥得冒油了。
赵明月似笑非笑地瞥她:“好你个小丫头,竟敢怂恿主子私逃,看来上次罚得轻了。”
清漪委屈道:“我哪敢啊,这都是今儿晨起时轻烟姐与我说的。轻烟姐跟我都能想到的,小姐你肯定想得更周全。”
“小马屁精。”
“奴婢字字不虚。小姐,你若信得过我们,我这就去同轻烟姐准备了。”
“我信不过你们,也没别人可用啊。这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两位女侠了。”
“好咧!”
赵明月望着欢脱蹦远、半道儿还差点被地上的藤萝绊倒的粗神经丫头,不由担忧起自己归途中的安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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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谒语的修练比预想更顺利,除了第一夜气血稍有阻滞,赵明月感觉后面一次比一次轻松顺畅,结束时竟隐有涅槃飞升之势。
有过云大公爷的前车之鉴,赵明月当然不会把这个情况说与俩神经过度紧张的千岁爷,只在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忍不住将对着她额间盛开的兰花印记摸个没完的俩神叨踹将出去,不许他们今日之内再出现在擎政邸。
然后,当两位千岁爷终于按捺不住关切之情,三更半夜偷摸进某新任圣女的闺房时,只望见空洞洞的床与满床清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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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郊外,青隽领着亲卫队驻马引颈良久,终于望见自碧沉幽古的榕树林中转出的粗布马车,漆瞳瞬间明亮如最纯正的曜石。
浑天成啧啧道:“头儿,不管发生多少事,姐大对马车的一直都这样朴素啊!”
青隽横他:“你懂什么?这是策略。”
言罢忙下马迎过去,扶住将将推开车门的娇人。“虽说要低调,你也犯不着这般简陋啊。看看,脸色这么不好,一路上没少遭罪吧?”
赵明月不理,只径自冲着数米开外的亲卫队叫道:“靳南冠,赶紧过来把你媳妇领走!”
轻烟从她身后钻出来,有气无力的:“小姐,我已经不晕了,再缓缓就能伺候您了。”
“你可拉倒吧,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快下车找你未婚夫去,最近没事就别到我跟前蹦跶了,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打死。”
靳大统领不敢耽搁,火速在自家老大剑锋般的目光中领走了一路被伺候过来的媳妇。
赵明月揉揉酸痛的肩膀,正要同青隽说话,便教他猛不丁抱起、飞身落在马背上的动作惊到。“怎么了?”
青隽哼了声,便下令回城。
赵明月撇了撇唇,没再追问。
待到进得城门,青隽又哼了一声。赵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撇脸瞧他:“是不是怪我刚才没理你,反而先跟别的男人说话了?”
青隽冷着脸:“我看你那丫头,得尽快嫁了,跟南冠回老家种地去,省得以后再连累你。”
赵明月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一对儿都不是好玩意儿,最好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就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还是相公最好,沿途派人保护我,还顺便替我试探着了玉骨军。不然单凭那两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丫头,不早让人大卸八块了。”
青隽抹耷着眼皮瞅她:“别说她们,你再瞒着我偷练永生录,我很快都要打不过你了。”
“什么偷练,你若真不同意,能睁只眼闭只眼?”
对于永生录,几枚祸水一直纠结,既想凭其纯正的心法为她固元强魄,又担心她会受邪气的念术影响,本性大变。--说得好像她本性就不邪恶似的。
赵明月嘴上辩着,态度却是端正了起来:“那我此刻便向你老实交代一件事,你不可生气。”
“只有一件吗?”
赵明月拧了青隽一把,觉得一阵子未见,此人有些欠调教。“你听不听?”
“听,怎么不听?娘子说什么,为夫都爱听。”
“那个,前几日我偶然得到部般若谒语,一时手痒,就练着玩了玩。”
“嗯,知道了。”
知道了?
赵明月诧然仰视淡定到淡漠的某人,下意识摸摸自己额间的兰印,叫道:“你早就知道了?!”
青隽现出笑模样:“你出发后不久才知道,有些晚。”
赵明月愤慨:那俩黑心货,拿不住她就把她丢给另一只教育,亏她还得意于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原来人家早打算顺坡下驴…呸,顺水推舟了。
青隽抚上因主人情绪激动而更显明艳的印记,“这朵花,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我还准备把它作为新的时尚点呢。”
“没有你好看。”
过分,太过分了,就算要把他揍得鼻青眼肿,他也不能忍!
浑天成瞧着打头那对亲得旁若无人的眷侣,仿佛看见自己青焰情圣的桂冠摇啊摇,飘啊飘,慢悠悠地就落到了他家老大的头上。
约摸是感受到了浑球的怨念,赵明月躲开某人的唇舌,低声道:“多少人看着呢,消停点。”
青隽道:“你现在可是民族英雄,百姓们尊敬着呢,不会笑话的。”
半年多前,兆凌王妃香消玉殒的消息震动全城,官方说法是病逝。然而后来,眼睛雪亮的群众们陆续从多种非正式渠道听得只言片语,拼凑出了真相:王妃娘娘并无病痛,却是遭恶人劫杀。她索性将计就计,远赴异邦,与兆凌殿下来个里应外合,将那恶人身后的逆党一网打尽,不仅捍卫了国之根本,更加深了与其他邦国的情谊,委实大义凛然、巾帼之气浩瀚。
望着街市上热泪盈眶的百姓,大义凛然、载誉还乡的兆凌娘娘表示:虽然由于她的缘故,某个邪恶黑暗的组织提早灭亡,不过青焰威远侯家的影卫们散布小道消息的功力,与青城百姓们的脑补能力,当真强大得相得益彰吖!
335 深宫家宴()
到得兆凌府门前,赵明月仰脸凝望匾额,目光很是感慨,再细细看遍往时起居玩乐之所,黑葡萄般的眼仁儿越发幽沉,正似暴风雨侵袭前的乌云。青隽陪在她身旁,一手执了绒帕,一手虚抚她的背,生怕她一时激动梨花带雨起来。
一圈转下来,赵明月长途跋涉的身子也舒展了,头脑也清醒了,梨花雨什么的没个影儿,力气倒是回复得很快,扭脸就给了身侧的某妻奴一拳“青知雅,你还能再敷衍我一点吗”
青隽稍稍一愣,旋即便笑“一切都原模原样,没有给你惊喜么”
玉白瓜子脸儿垮得更厉害这厮把她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唬不住了。方才他拿般若谒语吓自己的那城,没扳回来。
青隽瞧着她的脸色,却是立刻就慌了,正低头要哄,这娇人忽地一把揽住他的颈项,细嫩的颊贴过来,笑容同嗓音一样甜俏“不用惊喜,你就是最大的惊喜。”
随即便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青隽于是又笑,漆瞳闪耀如星河璀璨,不仅把脸紧紧贴过去,还蹭了起来。
赵明月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松开他看向自己近月未见的俩丫头。
宛若望着跨越生死终得并立的两位主子,眼圈儿不由泛起红色。澜漪抚慰地拍拍她,上前道“殿下,小姐,衡大人已将入宫的车辆备好,在外候着了。”
赵明月看向青隽“为何如此着急进宫”
青隽捋捋她的发“母亲与萝姨对你甚是想念,父皇亦有事情相问。”
三堂会审啊。
不会就她混乱的男女关系进行严刑拷问吧
不会要浸她猪笼吧
赵明月开着脑洞,又往身边的人怀里拱了拱。要死一起死,谁也甭想跑。
宛若扶着自家小姐上马车,瞅着她有些失神的侧脸,不免担忧,又没看见轻烟,便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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