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
虽然,他知道,那是一种自欺欺人。
“我说过,小钱,你不需要记挂在心上的。”
靳恒远没有接。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的呢……我和你,素未平生,昨天得先生相助,不至于令我饿了肚子,今天有缘,又遇上了,这钱,我是无论如何都得还您的……”
她走上前,把他的手拉了过去,将钱拍到了他手上。
这举动,非常唐突。
朴襄也是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才有了这样一种自觉,忙退开,眼里浮现了不自然之色。
靳恒远的眉微微皱了一下。
这两年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这么亲近他。
当她套着手套的手抓住他暖暖的手掌时,指间有几丝凉意侵略过来,而迎面,则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药腥味。
看样子,这女孩子身体不是特别好。
“对了,这位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朴襄在那里轻轻问,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哦,有件事想问你。”
靳恒远从桌子上取了那张刚刚她给萧潇苒画的素描:
“你是学画画的?”
“嗯!画的不好,见笑了。”
朴襄见他看得很认真。
她倒是不怕他看出什么来。因为臂力的原故,以及手的灵活度的原故,她现在的画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画的挺好。卖20一张,亏了。这样的素描,两百块钱一张,在我看来讨价还是讨少了的。恕我冒昧问一下,你是大学生,还是已经参加工作了的……”
靳恒远很少夸赞人。
不过,这姑娘真心画的不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臂似乎有问题,在画各种线条的时候,有轻微颤抖的痕迹表现出来。
不过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而将那些因为颤抖而画歪的地方,巧妙的以另一种美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所以,一般人看不出这作品里的小瑕疵,但是,他是内行,他看出来了。
“我啊……我身体不好,没在工作,一直在养病。以前学过,生病后就荒弃了,这半年才又拿起了画笔,闲来没事,就随便画画打发时间用的……”
朴襄回答。
这些话,一句也不假,全是真的。
“嗯,看出来了,两次见面,你两次都把自己裹得就像阿拉伯女人似的,手又这么冰凉……”
靳恒远点了下头。
朴襄不知道要接什么话了,快要冷场。
“你是不是很缺钱用?”
靳恒远找了一个话题。
这人啊,不是个易处的人。
他不爱和人交流时,一句话就能把你堵得接不上话。
他愿意和人亲近着,就能找出聊之不完的话题。
她感觉,现在的他就故意在引她说话。且眼光还是那么的毒辣。
朴襄在心头暗叹,嘴上却接上了,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
“要不然,你不会把这画儿开价开得这么便宜?”
“薄利多销!”
朴襄的眼睛里闪起了笑意:
“好吧,我承认,我缺钱用。过段日子我得动手术……我求着他们放我出来玩一趟,等我玩够了,我再回去做手术。现在一半日子过去了,我还有一半日子可以在上海玩玩。可又不想向长辈要钱,所以,我就琢磨着靠画画赚点生活费……我想自食其力……这样的钱,花起来踏实。”
靳恒远听着,黑眸里露出了赞许:这女孩有着一种非常好的独立自主的精神。
嗯,也不知生了什么病,感觉那手术好像很危险似的……
“你除了画画,还会一些什么?”
他又问了一句。
朴襄觉得,对于一个才初识的人来说,他貌似有点关心过头了,但还是作了回答:
“除此之外啊,都不怎么会了……以前会在家做做饭啊,打扫房间啊什么的,闲来没事就爱看书。病了之后呢,我多数时候是躺着的……这半年才好起来的。也是这半年才被允许出来走走的。之前,我一直住在无菌室内……”
呃,说的好像有点多了,她突然就闭了嘴。
“无菌室?你得的是什么病?”
他终于问了。
“不是病,就是大火把我烧伤了。脸也烧坏了……”
朴襄用手轻轻抚了脸,声音低了下去。
靳恒远明白了,怪不得她要用这么一个口罩蒙着自己的脸,原来是毁容了。
“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乘公交过去有好几站路呢……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朴襄将画具包换了一个肩膀提着,想走了:言多必有失啊!
“嗯,我正打算带孩子去吃饭,要不,我送你一程……”
吐出这句话时,靳恒远暗自在纳闷,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么好心?
之前帮着给付钱,只是助人为乐,那么今天,想送人家一程,是什么意思?
朴襄也楞了一下,连忙摆手,语气都要结巴了: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呢……”
“其实呢,我这边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靳恒远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我女儿呢酷爱画画。要是可以,我希望能在你回医院之前,每周六每周日能来教她画画,至于报酬,我可以按市场行情的双倍给付。”
朴襄又楞了楞,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来这边画画,会有这样的好事落下来。
“怎么?不愿意?”
她不吱声,面部表情又看不到,那双眼睛明明亮了一下,似乎是乐意的,可就是没回答,这样的反常,令靳恒远不觉反问了起来。
“我能考虑一下吗?”
朴襄很想答应,可事到临头又犹豫了。
她就怕,距离一拉近,有些小细节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就比如,刚刚她就直接抓起了他的手。
这举动,太随便了。
唉!
好纠结的。
“当然可以。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想好了,可以直接给我电话……”
他报了自己的私人号码。这个号码,也就家里那几个人知道。
她拿出手机默默记了下来。
其实不用录进手机的,那号码,一直一直就记在她心里,刻在她灵魂里……
“瞧,真是很没礼貌,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号码记下后,她轻轻问了一声。
“靳恒远。革斤靳。”
“靳先生好,我叫朴襄。木卜朴,郭襄的襄……我想好会给您电话的。再见,就不再打搅您了……”
她挥手离开,走得飞快。
靳恒远站在那里,不自觉的摸起自己的下巴来。
这小姑娘好像怕他,目光总躲着他,虽然在工作的时候,他是挺爱板着脸的。
难道是自己刚刚摆脸色给人家看了?
没有吧!
………题外话………第一更!
409 409,矛盾,想要得到更多,又不想带给他痛苦()
朴襄很怀念以前的自己:有奋斗的方向,有追赶的目标,有盛旺的精力,有健康的心态,有想做就去做的执行力,有难能可贵的果断……
现在的自己呢:没方向,没精力,没心态,没执行力…撄…
目标倒是有一个,就是想回到那个家去看看,可她就是缺乏勇气和果断。
她不认得现在的自己,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整个儿缩在帽子和口罩底下,用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窥看这个世界。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了,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是的,现在的她害怕受到伤害,也害怕伤害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她甚至不敢回忆,那两年,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熬过来的。
夜晚,穿着米老鼠睡裙的朴襄坐在床前的地毯上,面前,尽是花瓣。
晕黄的灯光底下,她已摧残了好几朵白色的芍药。
关于要不要去教萧潇画画这件事,她用花瓣来作决定:“去教画画,不去教画画;去教画画,不去教画画……”
如此念叨了几十遍之后,刚买的那几朵芍药,就全铺在了脚边,却还是决定不下来偿。
可,真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这辈子,她怕是没机会了。
因为,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要是进了那手术室的话,也许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想一想,这两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熬着,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要重新见他一面。
“可你已经见到了,你该知足了。
“你怎么能想入非非的又计划着得到更多呢?
“还想登堂入室,你傻是不是?
“你本来就笨,现在比前还要笨,想想吧,你要是进了他家,又没把握住那个尺度,让他一旦起了怀疑,会有怎么一个结果?”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那里冷冷的对她说:
“你要是不知足,你带给他的只会是痛苦……
“你要是爱他,就该让他淡忘了你。
“而不是想着再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你曾经来过的痕迹……
“这个道理,这么的浅湿,难道你会不懂?”
道理是很足的。
她心里也明白的很。
可是,她就是想再走近他那么一点点……
这个想法,是不是很任性?
好像是吧!
唉!
第二天,下雨。
雨好大,天变得阴冷。
天一冷,她就觉得人不舒服。
窝在小小的懒人椅上,对着电脑发呆。
这个设计,她花了很多心思的,准备用来参加比赛,还有一周就得交稿了,她觉得她需要对它进行进一步的修改。可是,她的心思,现在全不在这上面。
此刻,她在想: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这样一个雨天。
哦,对了,今天是周一,他该在忙碌的工作,在做有意义的事。
哪像她,整日无所事事,就只知道胡思乱想,然后,思念成狂,疼得心慌。
是啊,对着绵绵的细雨,她莫名就起了忧伤。
忽然,她想去走走。
她不喜雨,可是这样坐着,心乱得厉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说走那就走吧!
一顶伞,一个包,带着她,出了门。
坐在公交上,望着车外的繁华,一路路走着,一路路换着车,直到站在一处咖啡厅前,脑子里恍惚记起了一些甜蜜的旧事,她不自觉的往无名指上摸去。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那个温暖的阳刚男人,曾在这里弹着一首《做我老婆好不好》向她求了婚。
一枚很漂亮的戒指,被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它向所有人宣告着那样一个事实:她结婚了。
那一天,她曾喜极而泣。
被自己爱着的男人求婚,那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一幕幕,是那么的美。
美到她都不敢去重温。
怕流泪。
怕心碎。
怕黯然消魂也无味。
所以,她没进去。
至少,今天,她没勇气进去。
带着几丝叹息,重新上了公交,漫无目的走去。
再次下车时,她站在一处一般人消费不起的地方:靳氏名远大酒店。
细雨绵绵中,它显得那么的高大上。
它占地面积广,它有一个风景如画的酒店外环境,它有与国际接轨的一流服务,它是成功人氏爱来下榻的地方……
她也来过的。
这边的餐厅,食物很不错。
特别是那个汤,味道美极了。
可是,想想那个价位,再想想自己这干瘪的荷包,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走了上去,却并没进去,转而跑到附近一凉亭里躲起雨来。
背上还背着那画架包。
闲着没事,她又想画画。
画画这一座华丽丽的五星级大酒店……
雨帘里,车来车往。
来这里的人,都是有钱人,或是有势的人。
一辆辆豪车,动则几百万的,那与普通人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这一生遥不可及的世界。
当好运用尽之后,她只能这样苟且的活着,还想奢望什么呢?
*
有些应酬是推之不去的。
比如母亲给安排的饭局。
母亲一个电话过来,说:“陪我吃顿饭。带着萧潇一起来。我好久没见萧潇了。”
好吧,别人,可以推,但是,母亲的面子,靳恒远是必须给的。
特别是这两年,母亲过的很不易。
饭局安排在自家大酒店。
很快,车子到了酒店门口,他把车停下,由泊车侍者开了去,他撑着伞,牵着萧潇的手,一起上台阶。
待进了大门,萧潇忽挣脱了她,往落地窗前跑去,并趴在那里往外头张望了起来。
“怎么了,萧潇?”
靳恒远上前,抚上了孩子的头。
萧潇指了指某处:“爸爸,是那个怪阿姨。她在那边画画。”
顺着女儿所指,还真看到了:那个怪怪的女孩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作画,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色的连帽卫衣,下穿牛仔裤,脸上依旧戴着口罩,神情专注在画板上。
又遇上了?
这让他惊讶。
不知是谁说的:人海茫茫,在几十亿人口当中,哪怕是错身而过也是一种缘份。
也不知在哪条新闻上看到过这样一条数据:人与人相遇的概率为0。00487,相识的概率为0。0000005,相知的概率是0。000000003……相爱的概率,是最低的……
这三天,他接二连三遇上这女孩,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爸爸,我能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吗?”
自从发生梆架事件之后,萧潇变得不爱和人交流,常常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画画,本该烂漫的眼瞳里装载进了太多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
有过一回,她做噩梦惊醒,抱着他直哭,说:“爸爸,妈妈是因为想救我才没了的……爸爸,我想妈妈,我想妈妈,我想她回来……”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那份感情,已融入了孩子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