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怕死。
从他抽出命脉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看得出,生死对于他来说早已看得比冰还要澈,比水还要平淡。
他怕的是满身罪孽,洗刷不清的耻辱烙印。
自尊心很强的墨夜,刷不净的耻辱,远比死让他害怕。
法力走岔,心魂崩坏,他入了魔。
偏偏被师兄看到了。他想着自己要完了的时候他却替他疗伤,冒着同罪共死的危险将他藏匿。
他的善良让他生出种连自己也不理解的——或许该叫做自惭形秽。
感激,心中的愤怒与杀意也越深。
讨人厌的好人,讨人厌的同门情谊。
这种矛盾终于将他压垮,他一刻也看不得淇水活下去。还被他所保护着,他早晚会窒息而死的。
被自己织成的大网罩住,窒息而死。
他没有考虑过,在杀了淇水后,他是不是会后悔,只是想把这碍眼的师兄尽快除去。
如果,他没有看到苍默,或许在喜悦与悔恨碰撞时,墨夜就真的疯掉了。他所做的事情,发自内心的,却和他受到的教诲背道。
可偏偏巧巧的,在痛苦在他的心间蔓延之前,他给自己所思考的所有都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一个支撑。
连那他起初动了动念头,就会呕吐,狠狠打自己的嘴巴的,冷刃的铸造,都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一点的颤抖,几乎是张嘴便出了声。
在最有可能崩溃时出现的,不但挽救了他那颗不断颤抖的心,让他在差一步崩溃时恍然间开脱了罪孽,连以为永远是妄想的梦都能有机会得以见光。
他的出现,没有其他的理由,一定是要来拯救他的。
而他自己,也是为了辅佐他,才会在无论多少良言入耳,也依旧遮不住怪异的心性。
没有了任何的犹豫,打开了所有的枷锁,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连通往他最憧憬,也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剑阁,也依旧如在云端轻踏,如舞如蹈。
透过水镜,他早已得知散羽对曦柔的嘱托。
他了解师娘,即使她完全不明白散羽的用意,也一定会好好遵循。苍默若想进剑阁,走下一子棋就变得艰难。甚至拿缜密的计划,会整个崩裂。
有淇水在,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散羽偏移的轨道,苍默无法挽回,墨夜也不能。
第689章 冷酷和冷漠的距离()
剑阁的门扉,一向是敞开的。
因为那剑阁的门扉,像念剑夫妇的为人一般,其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没有能始终站在光明中呼吸清风,却非要躲在黑暗狭小密室的人。
绝没有。
因此剑阁炉火的灼烧,在幽暗中,总是远远就能看见。铜铁玉石的味道,融在冥界幽冷的风中,也能轻易嗅得出。
但现在,它竟然破天荒地紧紧闭合着,还封上了严密的结界。
从外界看不到剑阁,从剑阁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竟已完全合拢。
无疑是散羽的叮咛起到了作用。
师娘比他想得要绝——听不见,看不见,进不去,岂不是就不会有任何的干扰,就能轻松遵循约定了?
这招虽好,万一真的有要紧事,一点都传不入耳中,亦是麻烦。
所以曦柔当然不能让剑阁完全与世隔绝。
结界外的少女,便是那唯一的牵连。
那是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子。
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脚,连个子也是小小的,唯有那双眼睛大而明亮。
秀致的小手交叉放在腰间,一动不动的,默立着。若不是嘴角时常微微上扬,露出两窝小小浅浅的酒坑,许会被误认为是念剑打造出的铸躯,或是个陶土捏出的瓷娃娃。
淇水轻快的脚步响起,传入耳中,她立刻循声抬头。
水灵灵的大眼睛先是惊诧,旋即露出了一丝欣喜。
没有迟疑,蜜糖一般甜的嗓音,柔柔地唤着:“阿淇哥!”蹦蹦跳跳地迎着他跑了过来。
淇水的眼珠转了转,礼貌地向前倾了倾身:“七夜师妹。”
她嘟起了樱桃小口,有些不大高兴地道:“阿淇哥,你的记性可真差劲,和你说过几次了,不要叫我七夜师妹。我都叫你阿淇哥,你要叫我阿七妹妹,才公平合理嘛。”
淇水怔了怔,轻轻开口道:“阿七妹妹。”
“嗯?”七夜愣在了那里:“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七妹妹啊。”他不由奇怪地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么?”
“唔”她鼓起了腮帮子,歪着头,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淇水不禁背后发凉,却淡淡地道:“你在看什么呐?莫非我脸上粘了东西不成?”
七夜伸出白白小小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阿七妹妹,你在干吗?”墨夜觉出有些不对来了,却只能竭力模仿着淇水的悠远淡静。
她并不理会,口中喃喃:“还是冰凉冰凉的啊”
“那是自然。既是冥族,终日生活在这九幽,这身体想暖也暖不起来呀。”他低低笑道。
七夜咬了咬嘴唇,忽然踮起脚尖,猛然向前一凑,鼻尖相撞的刹那停了下来。
两张脸就快要贴在一起。
淇水甚至能看到她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嗅得到她甜甜香香的呼吸。
他却一动也没有动,连眼皮也没有颤一下。
甚至用法力,维持着胸膛中的心脏有规律,有节奏的蹦跳。
七夜的眼珠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身体又向前移动了半寸。
第690章 暮夕()
他抓住了未张口回答的散羽的手:“我谁也不放心,却坚定聪明的军师散羽妹妹,不会声张的。请你不要拒绝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与凉音兄弟和你的情分上,不要拒绝我好吗。我真的快要被这些事情逼疯了,再不说出去我怕我会癫狂致死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散羽也只能非答应不可了。
“你说吧。”
他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但仍旧是犹豫了很久很久,内心无言地搏斗了一番,才开了口:“墨夜他溜进了冥界禁地,偷了禁术出来——堕了魔,满身魔刻滋生时,被我逮个正着。”
“墨夜吗?”散羽抿了抿嘴,却并不很惊诧:“他的思想实在是太偏激了,会走向歪路也在所难免。”
哼,偏激?歪路?你们这些庸才,果然永远理解不了天才内心的波澜起伏。
淇水不易觉察冷冷轻笑,却竭力用冥界禁术遏制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怒意流向散羽的感知,哀戚地道:“我也知道。看到他终于在万劫不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可是看他堕魔时痛苦,毫无抵抗能力的样子,我又实在是下不去手”
“你该不会是放过了他?”散羽惊恐地道。
他点了点头,无比悔恨地道:“我想着也许堕魔的痛苦是一次教训,这时候他就会改邪归正。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想一想,我真是太愚蠢了啊。他本来起初还假装乖巧,还日日坚持着炼着‘洗魂术’来洗去魔刻,我也很满意,想着他把魔刻洗尽就放他自由。谁知他趁着我莫名失控的时候逃掉了,还把还把”他把已变得污浊不堪的水流指给散羽看:“师傅本来嘱咐我说,这两日有神器需要一次褪火,要我维持它的清澈,可这下我害怕得耗了好多的法力,还是不能把它变回去。师弟我也找不到人影散羽妹子,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散羽注意到那浊浪中透出刺鼻的腥味。如果用这等毒液褪过火的神器再入剑庐,凉音哪还能有命在?她并没有答话,强撑着虚弱的躯体站起,一手按在已没有了晶石的芒星盘的位置,一手置在水的上方,污浊慢慢地被净化。
“这这不就没事了么淇水大哥”散羽道:“墨夜,我现在就去寻,也一定会给你追回来的。”
淇水未发一言,只是一脸的感激。
散羽无法接受这样的神色——毕竟淇水变成这样,事情变成这样,她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一身的魔刻,逃不到哪里去的,只能是用了归回之术去魔境。
她一刻不敢停驻地从观镜居跑了出去,却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倒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淇水收敛了那委屈形容,揽起她来,横抱着置在另外的一处所在。
他盯着指尖的白纹,冷漠笑道:“好戏才刚刚开始我的王”
第691章 迷失()
这种欲望,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强烈。
她第一次对必须承担的宿命有了犹豫与不满。
凭什么,我就要死去。
凭什么,我就是虚无中的空白。
有了自己爱的人,有了爱自己的人,他已有勇气放弃一切,不再逃避。
我又何必逃避。
了解了吧,那毫无意义的感情,去拥抱他,如他所愿,如己所奢,远却争端。
只有两个人的,可以坦诚相待的世界。
崩塌的情谊,却让内心深处深信着的情感更为强烈,成为了她信念。
疼痛,鲜血的轨迹,不再重要。
即使不能生还,也要把埋葬的久远秘密说完,给心中的那个人,给自己,最完美的交待。
而他,她要清楚地斩断千丝万缕,与他告别。
也许,爱哭鼻子的他,会流下眼泪。但长痛不如短痛,纵使他是爱她的,面对着谎言得来的包裹着谎言的“爱人”,也是种无言地折磨。
对她与他,亦然。
让自己摆脱掉强颜欢笑的日子,也让他恢复昔日的纯然潇洒——不再为了一段本不该属于他的感情声嘶力竭。
这决定,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甚至,发自真心,轻轻笑出了声。
她也有她的极限,此时此刻,便是极限。
垂死的命灵,自动滤却了所有令她不快的不利。
强行抠去又镶合了晶灵石的芒星盘,丧失了感知力。
连冷静也已经失去。
疲惫了一世,算计了一世,却想着要走向安宁的归宿,甚至连计划都没有——以为她现在想放下,轻而易举就能够放下了。
她已无法再感受到念头其中有多荒谬,即使明白,也已抛舍。
因为这已是她唯一,一旦醒悟,一无所有。
她是一定要被推上死路。
这只手,是属于他的,属于她的,也是属于他的。
是所有人的,也是她自己的。
只因为,这是她的宿命,离不脱的宿命,仅此而已,能够怨怪他人,也怨怪不了他人——齿轮在按着自己的节奏在转动,旁人不过是被牵扯其中。
身披血红色,耀眼的衣衫,宛如睡火莲张扬、妖娆妩媚地男子,缓缓睁开眼。
他以为,他已溘然长逝,灵魄融于烈火,再无半刻可以看到这世界。
甚至这一瞬间,也当作是死后的世界。
但当那铁骨铮铮的硬汉,一把拥住他纤柳弱质的躯,冰冷的身体,落下滚烫的泪。眉目如画,温如清茶的女子脸上露出亦悲亦喜,更多的是欣慰的神情。
嗅到铸铁腥而甜的气味,甚熟悉的,如昔般庄严肃穆,唯独少了终日不灭火光的景致,如此清晰地落入瞳仁。
他知道这里是剑阁,他知道自己已然苏生。
从心房涌出一股烈烈的热,周身却是不可思议的轻盈,他低下头,如雪般白嫩的樱粉甲,十指纤纤。下意识地抚摸着脸颊,滑如腻脂,骨颊似与散羽有些类似的清秀可人。
拍了拍拥住他的人的肩,眸子盯着粉裳佳人,不自觉地轻轻唤道:“主人。”
第692章 怅()
古铜色皮肤的汉子,猛地推开他,受到了惊吓般的眼神:“你叫我什么?”
他盯着这冷峻刚毅的轮廓,搜寻着记忆里的模样。
数次,向火焰中抛掷灵物,再用法力融入自己冰冷的青铜躯。
他认识这个生灵太久了,久到就是化作灰,也不会认错。
“念剑主人”他眨着柔如秋水的桃花眸子,认真地道。
念剑僵在原地。
碎花倾髻的女子忙忙地追问了一句:“你管我叫做什么呢?”
他毫没有犹豫,露出浅浅梨涡:“曦柔主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倒吸着冷气。
“凉音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凉音兄?”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却似陌生,长长的指尖指着自己:“您们这可是在叫我?”
“当然是在叫你。”念剑的瞳孔已放大:“凉音,夜凉音。这是你的名字,难道你已不记得?”
夜凉音,夜凉音
他咕咕哝哝,却更加茫然,狠狠地摇了摇头。
没有看他们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道:“念剑主人,曦柔主人。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并不是夜凉音,也不想再做夜凉音。”
“别开玩笑了!”念剑摇晃着他:“你若不是凉音兄弟,你还能是谁?”
他思虑了片刻,轻轻吟答道:“聚笼晶灵魄,炎火覆此身。灼尽天下魂,熔炼神兵刃。主人——在下是聚炎。”
“聚炎?!”念剑惊疑不定,曦柔早已惊叫出声:“莫非——你竟然是剑炉聚炎,化成了人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铸剑不可少了剑炉——”他抿嘴笑了笑,绝色倾城,扬起下巴指着素日剑炉所处之处:“那里既然是空空荡荡,自然我就是原本伫立在那里的,呆呆傻傻的青铜蠢物。”
迷离风流的眼珠流转,在他们的脸庞上扫来扫去:“为什么这般惊讶?”
“你是聚炎——我心爱的剑炉——”
他重重地点点头,念剑嘶哑地道:“那镶嵌在你身上的聚魂石所凝聚——凉音兄弟,夜凉音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夜凉音?”聚炎皱皱眉,欢快地笑道:“主人,你的问题好生奇怪,聚炎在这里,为什么还要问夜凉音的魂魄去了何处?”
疑惑爬上念剑曦柔二人的眉间,见他们好像还是没有明白的样子。聚炎嘟起嘴巴,耐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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